“好……好!”我將這怪異的感覺拋之腦後,同樣伸出了我的右手小拇指。兩個人的右手小拇指勾在了一起,天瞳念起了約定的誓言:“拉鉤鉤,我們就是好朋友!以後,我每天都會帶一束太陽花來見阿念,阿念一定要快快好起來!我們都要快快好起來!”
他勾着我的手指,一起晃動着右手,突然之間,我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這隻右手,似乎還與什麼人做出了十分重要的約定。
約定達成,我收回了右手,看着手背又發起呆。手背上,應該有一些東西,一些約定之後的印記。
可是,並沒有,手背光滑白皙,什麼額外的東西都沒有。
“阿念?”天瞳的聲音喚回我神遊的思緒,我嚇了一跳,連忙把手背到了身後,又忽然意識到天瞳看不到我的異常,趕緊笑笑做出掩飾:“天瞳,你不吃水果嗎?媽媽買的水果很甜的!”
“你好久好久沒有說話,是不舒服嗎?”天瞳沒有理會水果的問題,擔憂着我的情況。
“沒事,我沒事……”我嘗試着轉移話題,房間門開了,進來的不是媽媽,是我沒見過的護士,臉色十分嚴肅,板着一張撲克臉,嚇了我一跳。
但她不是來找我的,是來找天瞳的:“天瞳大……天瞳,該換藥了,回病房。”
她嚴肅的樣子不像是護士,反倒像是一位鐵面無情的軍隊教官,明明是年輕女子的容貌,嚴肅程度也讓我不禁抖了一下。
好在天瞳看不到她的模樣,也就沒有什麼害怕的樣子,他站了起來,將小碗遞向我,有些失落:“我們纔剛剛做好約定……”
我接過了碗,安慰這個情緒突然低落的少年:“沒關係的啦!我們有很多很多再見面的機會,我們是定下了約定的朋友,就是一輩子的朋友了!”
“嗯,還有很多的時間……”天瞳說着,似乎是在喃喃自語,又笑了笑,點着導盲棍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媽媽後腳端着熱水壺回來,目光擔憂地望着樓道,又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這個護士怎麼這麼冷漠,都不扶一下小瞳。”
我繼續看我的右手背,伸出左手食指,按照心中那一股莫名的感受,觸摸着右手手背上並不存在之物。
是一個輪廓,很奇怪的輪廓,而被左手食指觸過的皮膚,微微發燙。
媽媽爲我倒了杯熱水,又找了個空玻璃杯裝上自來水,將天瞳送來的太陽花插上,放在了窗臺上。我擡起頭的時候,她正在整理花朵的順序,陌生的背影闖入眼中,有幾分違和,又是那一種我不該存在於此的違和。
但是,這樣的畫面卻是平靜而溫馨,生活也本該如此,寧靜祥和。
又是新的一天到來,我坐在牀上,比起之前兩天的空空落落、望天發呆,心中有了兩份期許的等待。
我在等爸爸找一幅畫回來,哪怕我隱約覺得那幅畫不會在這個家中,也倖存着一絲期待。我在等天瞳按照約定,拿着一束鮮豔盛開的太陽花過來。
窗臺上昨天的太陽花還沒有枯萎,依舊鮮豔嬌嫩,被浸潤在溫暖的陽光下,在有風吹過時晃動着嫩黃的花瓣,似有生命一般的靈動。
樓道里忽然吵吵鬧鬧的,在切水果的媽媽被吸引了出去,在門打開之後,我聽清楚了那騷動的源頭在爭吵着什麼。
“沒長眼睛就不要瞎跑!你瞧瞧你瞧瞧!把我的粥都撞翻了!我這頭還受着傷呢!要是再把我撞傷了我可要你賠錢啊!”
是一個聲音很大的男人在教訓着一個不小心撞到他的人,而被訓罵的人迴應道:“對不起,我看不見。”
不存在一絲的歉意,不抱有一絲的懼怕,那缺乏情感的聲音,爲了道歉而道歉的語氣,讓我倒吸了一口氣,趕緊下牀跟着媽媽一起跑出去。
果然,護士臺邊上,腦袋上纏着繃帶的男人極其不耐煩地斥責着站在他對面、一手握着紅白相間的導盲棍、一手拿着一束太陽花、並沒有面對着他的天瞳,男人的病號服上是一大片粥打翻後沾到的痕跡,地上也是一大片黏溼的狼藉,米粒稀稀落落撒開,空了的飯盒滾落在牆邊,而保潔阿姨已經拎着拖把趕來。
護士趕緊出來調解,可男人不依不饒,擡手就要去敲天瞳的頭。
“住手!”我想也沒想就喊了出來,用盡了力氣唬住了男人,三步並兩步跑了過去,擋在了他和天瞳之間,伸出了雙手把天瞳護在了我的身後。
“阿念!”天瞳驚叫起我的名字,語氣中添上了一絲慌張,“你爲什麼過來了?你快回去,這裡我自己可以解決的!”
“解決?你要怎麼解決?我就搞不懂了,眼睛看不見還到處跑什麼跑!”男人正在氣頭上,不饒人地罵着。
媽媽跟在我身後跑來,擺着笑臉一把將男人揮舞的手按下,討好地說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別爲難他了!我賠你粥吧!你想吃什麼跟我說,我都給你買!”
“你是他監護人啊?”男人瞄了媽媽一眼,也許是媽媽的主動示好,讓他稍微消了點氣,但嘴上還是強硬,“以後別放這小瞎子亂跑,還好只是打翻了我一碗粥,要是撞倒了我,可有你們好賠的!”
媽媽處理着男人的情緒,還有護士在其中調解勸說着,男人最後“哼”了一聲走了,媽媽也鬆了一口氣,趕緊把我們趕回了病房。
“天瞳,沒事的,他不會再爲難你了!你先在我們這兒待一會兒吧!阿姨去給你拿點水果!”媽媽安撫着天瞳,扶着他坐在了椅子上,而後趕忙去裝切好的水果。
我幫着天瞳將他手裡緊握的導盲棍拿下,立在一旁的桌子邊,我發覺天瞳的手攥得很緊,想來他也是很害怕的,便安撫道:“天瞳,已經沒事啦!那個壞人已經被我媽媽趕跑了,你現在在我的病房裡,我會保護你的!”
天瞳“嗯”了一聲,顯然帶着哭腔,我輕輕將手覆蓋在他的右手背上,看他沒什麼反映,就慢慢揉戳着他緊握僵硬的右手,將他的拳頭舒展開。
天瞳的手依舊是溫熱的,也在我揉了一會兒之後就放輕鬆了。他沒有抽回右手,將左手也伸了過來,連同着左手中拿着的太陽花束:“我……我本來想……哥哥剛把花拿來,我就想趕緊送給你,走得太快了,才撞到了人……”
他的解釋還是那樣委委屈屈的,讓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腦袋安慰他。我也的確這麼做了,將手放在他的頭頂輕撫的時候,這並非我記憶中的觸感,讓我失落了不少。
好在天瞳看不到我的失落,我將這份失落壓下,接過他手中的花束,由衷道謝:“謝謝你,天瞳,謝謝你的花!也謝謝你的哥哥帶花來。”
“謝他幹什麼,反正他送個東西就又走了。”天瞳把臉一撇,氣呼呼的樣子並不太願意搭理他那個哥哥,也不願意我去感謝他那個哥哥。他賭氣的模樣有幾分可愛,讓我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麼。”媽媽朝我眨眨眼,讓我別那麼沒禮貌,她將切好的水果裝進了小碗裡,一碗給我,一碗給了天瞳,“小瞳,別想不開心的事了,吃點水果。”
“謝謝阿姨。”天瞳道完謝,依舊只是把小碗託在了手裡,沒有想要吃水果的想法。
今天的水果有蜜瓜,甜甜的汁水順着喉嚨流下去的時候,清爽而又幸福。我連着吃了三塊,看着天瞳沒有動手,就問道:“天瞳,你不喜歡這些水果嗎?”
媽媽連忙說道:“你喜歡吃什麼?阿姨這兒還有火龍果蘋果橘子,你想吃什麼阿姨就去幫你弄。”
“不用了,謝謝阿姨。”天瞳拒絕了,沒有放下手中的小碗,也沒有去吃水果。
他不想吃的話,當然沒有人會逼他吃,我也不糾結他吃不吃水果了,換了個話題:“你說你哥哥送了花就走了,那平時他都不來照顧你的嗎?那麼他拜託誰來照顧你呀?”
“他有錢,有錢能讓任何人來照顧我。”天瞳說這話時,沒什麼特別強烈的語氣,但落在我耳中,聽着他似乎對哥哥的不照顧有些怨念。於是在他默默堆積怨念的時候,我問道:“我看你比我小,那我當你的姐姐怎麼樣?我雖然也生着病不能照顧你,但我可以在你想出門的時候,當你的眼睛!”
“不要。”天瞳的拒絕不留任何餘地,直截了當,這份態度讓我嘴角一抽,而天瞳也儘快補充,化解了我一瞬間的尷尬:“我已經有一個哥哥了,當他的弟弟可一點也不好玩,我不想當弟弟了,所以我不需要姐姐。”
“哦……哦。”我那還能說什麼,接受他的拒絕,又吃了塊蜜瓜,壓壓驚。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當阿唸的男朋友。”天瞳說道,用着最最平常的閒聊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