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泡沫,就在隔天破滅。
我還在沉睡中,忽然聽到一聲門響,驚醒後連忙往柴草堆深處躲了躲,可弄出來的聲響驚動了進來的人,只聽那個人一聲大喊:“誰?”
我下意識就抽出了靴子裡的斷刃匕首,慌張到手都在顫抖,眼看那個人影越來越近,我抱着一絲僥倖,學了一聲貓叫。
“是野貓啊。”那個男人信了,不再往這邊走,繼續去拿他要的柴火。可一聲清脆的叮噹聲突兀響起。
我背後一僵,心臟怦怦直跳。那個男人踢到了我拿來當小火盆的碗,我這才意識到,昨晚點火暖身之後,我只顧着趁着身體暖和躲進了柴草堆中,顧及着碗裡柴燒盡後未滅的餘燼,沒有將碗塞進柴堆裡藏起來。
那個男人拿起了碗,倒出了裡面的灰燼,四下尋了會兒,離開了柴房。
他沒有關門,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大概是暴露了,不想被抓起來的話,只能拼一把,從這裡逃出去。
這幾天來,因爲祥子帶來的草藥,我的傷口沒有一開始那樣可怕了。可是,這些天吃的東西很少,寒冷也一直包圍着我,我不確定這副身子能不能支撐我逃離到無人的地方。
逃出去之後,我又能去哪裡呢?
我搖了搖頭,把對於未來的焦慮暫時放一邊,還是先逃出去要緊,如果被村子裡的人抓起來,怕是隻有死路一條。
下定了決心,我從柴草堆中站了起來,握緊手中的匕首,小心翼翼移到了門邊。
門外悄然無聲,應當是無人。我深呼吸了一口,衝了出去。
明亮的天光讓一直待在黑暗環境中的我倍感眩暈,我用手擋着光,拼上一切力氣讓這兩條腿動起來。還沒跑兩步,尖叫聲已然響起:“救命啊!抓賊啊!”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雙腿無法控制地癱軟下來,就這麼狠狠摔在了地上,手中的匕首也因爲手的無力脫飛而出,不等我再爬起來,巨大的力量壓住了我的後背,好幾個強壯男人把我按在了地上。
耳中嗡嗡作響,眼前花白一片,直到我被捆住了手腳,扔在水井邊頭撞了一下水井的石臺,劇烈的疼痛逼退了麻木。我睜開了眼睛,山村中的男女老少已經將我裡三圈外三圈圍了起來,恐慌與虛弱讓我止不住的顫抖。
“這小子哪裡來的?怎麼突然從老林家的柴房裡鑽出來?”
“還拿着這把斷刀,絕對不是什麼善茬!”
“咱們這地方居然還能跑賊上來?”
“呸!要不是老子發現了不對勁,這小子可能都不知道藏多久!”
“好可怕啊……他在這裡藏了多久?難怪我總覺得晚上睡覺的時候格外不安……”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我咬牙忍着痛,極力爲自己辯駁:“我不是壞人!我不是壞人!我只是沒地方去躲在了這裡!求求你們!不要殺我!”
可這些村民根本沒在聽我說的話,一個女人喊了一聲,尖利的聲音從嘈雜中穿出:“哎呀呀!前兩天我家裡莫名其妙少了一袋洋蔘,該不會就是這小賊偷的吧!”
她一喊,一些村民紛紛也喊了起來:
“是呀是呀!我家裡前段日子剛打回來的野雞莫名其妙就不見了!這打死了的野雞怎麼可能跑掉,我就想是肯定被人偷了!絕對是被這個小子偷走吃了!”
“我家的家傳玉鐲不見了!我家那口子還罵了我好久!我都沒臉面對我死去的公婆了!一定是被這小子偷了的!”
“我藏在牀板下的洋元少了好幾個!那可是我表哥大老遠從花旗帶過來的!”
他們越說越過分,我根本沒出過柴房,何談去偷這些對我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麼珍奇貨的東西!我大聲爲自己辯駁,可是這些醜惡的嘴臉只顧着述說自己的苦難,根本不理會我。
在人羣中,我看到了祥子,她躲在她母親身邊,怯生生的模樣。我知道只有祥子可以證明我的清白,立刻向她喊道:“祥子!祥子!你知道我的,你跟我說過話的!我沒有偷……”
我話還沒說完,那個應當是祥子父親的男人狠狠踹倒了我,一腳踏在我的胸口怒罵道:“你這畜生!想對我女兒做些什麼?你敢嚇唬我女兒我這就打死你!”
“快把我的東西還回來!”
“快把我們的東西還回來!”
有了帶頭的人,那些村民歇斯底里地叫喚着,一個個上前踢我,踢我的腿,踢我的肩膀,踢我的頭,對着我吐着口水。
眼前的景物越發花白,我已經看不清這些人的面孔了,身上的痛漸漸變成了冰冷,一直陪伴着我的麻木好像在消失。我只覺得喉嚨裡腥甜,那個男人踩着我胸口的腳在用力蹍着,我張開了嘴,從喉嚨深處涌出一股血腥,眼前一黑,身體……似乎在向下墜落。
“啊——死人了!老林你殺人了!”
朦朧之間,刺耳的尖叫恍惚在很渺遠的地方,又好像就在耳邊。我無力睜開眼睛,喉嚨裡的血腥讓我無法呼吸。我想要掙扎,可是四肢毫無迴應,胸口的痛撕裂着心肺。
“什麼叫我殺人了!人是你們踢死的!關我屁事!”
“就是!別什麼都誣賴我們老林!人死了你們一個也別想賴賬!老林只是踩着他不讓他逃,是被你們一腳一腳踢死的!”
“嗚哇——”
“你們一個也別想推脫責任!誰敢偷偷報官府,就別怪老子不客氣!這小子死了,在場的一個都脫不了干係!”
“這樣!這樣!咱們誰也不說,就當這事沒發生,反正這小子也不是什麼正經人,找個地方隨便埋了,誰也不要說出去!”
“把其他人都叫過來!全村一起看着埋人,這樣誰敢說出去,誰就是村子裡的叛徒!”
……
黑暗之中,我被扔在了一個地方,大塊冰冷的土砸在了我的臉上,我拼盡全力,掙扎了一下,有人叫了起來:
“啊!他動了!他還沒死!”
“沒死也該死!動作都麻利點!都看好了!一個也不許把今天發生的事往外說!誰敢說,就跟他一個下場!”
……
我站在了樹下,樹下的泥土被新鮮翻騰過,埋了我的身體,和這座山村的骯髒。
我這是……
我看向自己的雙手,是灰白的顏色,灰白得讓人心裡冒火。灰白的皮肉上留着清晰可見的傷口,掌心全是土漬。
一股強烈的不甘與憤怒,就這麼在我心裡升了起來。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只想找個地方躲着,等我恢復了力氣,去救我的爹孃,去救我的姐姐……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這是死了嗎?
我不能死!我不能就這麼死了!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沒有偷任何東西!這個骯髒的村莊,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向着天空咆哮,夜色中,狂風席捲了山林,我聽到了……那邊村民的聲音。
我沒有偷東西,爲什麼要這麼對我!我沒有死,爲什麼要活埋我!
去死!去死!去死!所有的人!都給我去死!給我陪葬!
狂亂的怒火佔據了我的理智,我也已經毫無理智可言了,我就這麼死了,這麼窩囊地死在了一個陌生的山村,被人像一隻狗一樣埋掉了!我可是曾經的貴族!爲什麼會受到這樣的對待!背叛者毀了我的家!這些村民,毀了我的一切!
殺人者,都給我償命!
我在狂風中回到了山村中,家家亮着燈火,傳出來的歡聲笑語催化了我的怒火,我跟隨着狂風一起衝進了一間房屋。
木質的房屋頃刻倒塌,聽到被房樑壓住的人在淒厲慘叫,我只覺得心中痛快!我要報仇!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殺了我!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兇手!
那人淒厲的慘叫引來了很多人,看到這些醜惡的嘴臉此刻居然掛着救人的慌張,我不禁覺得怒火更盛,引着狂風,讓四周的房屋一併倒塌,用狂風將柵欄從地裡拔起來,刺向那些醜惡的嘴臉。
狂風折斷了樹杆,飛來的樹杆把那個最最該死的男人攔腰砸在了地上,就和他踩着我的胸口一樣,我用力將樹杆壓住,壓得他七竅流血,壓得他胸口變形,才覺得分外痛快!
“爹爹——”
祥子的哭喊聲忽地拉回了我的理智,我在狂風下飄起,離開了那根巨大的樹杆,那些在奮力搬樹的人終於將樹杆從祥子父親身上移了開來,可是他早就沒了氣息。
那個像小白兔一樣的女孩在狂風中慌亂地哭着,被她的孃親抱離了現場。
我這是……做了什麼?
我回過了神,整個村莊都被狂風摧毀,房屋倒塌了大半,樹枝滿地都是。廢墟中,傳來可悲的哭泣。
狂風漸漸平息,我落到了地面上,退後着,一路退回了埋葬我的樹下,迷惘之際,一隻漆黑的手搭在了我失去了實質的肩膀上。
一個陰森低沉混沌的聲音,辨不清是男是女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如此誘人的靈力,你就想這麼放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