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是別的,是苞穀苗,是秋日裡一片片金黃色包穀棒子,是一家人吃飽穿暖的希望啊。
即便已經沒什麼農活兒了,但這樣的好莊稼,誰也不捨得就這麼扔田裡不管啊。
所以,無論是鬆土啊,還是捉蟲啊,亦或者就揹着手在田裡轉悠也成。
幾乎家家戶戶的田裡都有農人,偶爾被旁人羨慕問兩句,或者多看幾句自家莊稼,農人就笑開了臉。
但像趙志高這樣帶人驅車奔去老熊嶺的,人人可就見不到笑臉了。
有人猶豫,有人卻是拎着鋤頭跟着馬車就追了過去。
小米雖然走了不久,但老熊嶺這段時日的變化可是太大了。
嶺口外的樹林處,如今已經把樹木砍光了,一座座小院子拔地而起。雖然細節處有些不同,但大致都是一進三間,算不得多氣派,但嶄新齊整,還是讓人看上去很是歡喜。
這是趙家村倖存村民的住處,當日城裡的捐銀,一直保存在老馮爺和幾個趙家村老人手裡。
天氣暖了,泥水和了,衆人齊心合力,幫着馬師傅帶來的工匠們,打地基,摔泥胚,砍木頭,日夜不停的忙碌,纔有瞭如今的樣子。
而老熊嶺山口兩側,也不再是依靠山林遮蔽,不但種了厚厚的鐵荊棘,還建了兩座崗樓一樣的細高二城樓,樓上對山外沒有窗,只有巴掌大的小孔,方便往外房間。
至於原本松木拼接的山門,也是修的更結實更沉重了,平日裡沒有十幾個人都別想開合。若是有人來攻打,千斤重木衝撞也得撞個百十下啊。
山嶺裡側,以前只有一座小土坯房子,外加陸老大和陸老二的院子。
如今可是多了不少鄰居,足足七八座小院子分別排在山口兩側,大小相仿,卻是一水的大氣寬敞。
這都是嶺上十八家給兒子預備的,只等娶了媳婦就開枝散葉,人丁興旺了。
這會兒,不到午飯時候,一直做了大竈房的草棚,也換了模樣,土坯牆,木頭窗子,新草變得茅頂,隱約還有些草香。
劉嬸子帶了幾個小媳婦兒正在忙碌,齊腰高的大竈臺上,並排七八口大鐵鍋,有的煮了燉菜,有的蒸了兩合面的發糕,有的熬粥,各個都是蒸汽騰騰。
偶爾有小媳婦兒望了一眼有些冷清的窗外,忍不住嘆氣,“也不知道京裡什麼時候有消息送回來,娃子們在外邊都好多日子了,我這心裡真是惦記啊。”
“我也是,晚上睡覺都不敢閤眼睛。”
另一個小媳婦兒也是應了聲,一旁劉嬸子手下切着五花肉,聽在耳朵裡,雖然理解她們做孃親的不容易,卻是不能容忍她們有一點點的怨怪之心。
於是就道,“你們也別瞎操心了,咱們嶺上的小子平日裡讀書識字,吃穿不愁,這福氣比別人家不知道厚多少。我還總惦記,就怕福氣太厚容易招禍患,如今有事讓他們出去吃吃苦頭也好,回來之後就懂事多了。以後說不得,這老熊嶺還要他們守着呢!就是沒有最近這事,咱們老熊嶺如今富厚,你們頭上戴的,身上穿的,不知道惹多少人嫉妒,咱們不欺負人,總也不能被人欺負吧?”
小媳婦兒下意識摸摸頭上的金簪,手腕的實心銀鐲子,都是有些臉紅。
正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好的時候,卻有穿了短打衣衫的中年鏢師進來笑問,“劉家嫂子,什麼時候開飯啊,早起各處溜了一圈,沒幹什麼正事,倒是把肚子溜餓了。”
他這話說的逗趣,衆人都是笑起來,劉嬸子擡手塞了他一塊鑲嵌了大棗的發糕,嚷道,“哎呀,可不能這麼說,沒你們這漫山遍野的轉悠,我們各家哪裡敢好好睡個覺,吃個安生飯啊。先墊墊肚子,一會兒洗個臉,馬上就開飯。今日是豆腐白菜燉骨棒,還有六隻燒雞,大塊的發糕,饅頭管夠。”
“哎呀,這是劉掌櫃又從城裡回來了。隔三差五就往回帶吃的,兄弟們都吃胖了,以後抓賊可是跑不快了。”
那人邊吃邊說笑,眼裡的親近之意卻是極濃。
劉嬸子聽他提起兒子很是驕傲,擺擺手,應道,“我們老熊嶺有難,你們這些兄弟可是眉頭都沒皺一下,還又喊了那麼多兄弟過來,這份大恩,我們老馮爺和鄉親們都說了,以後就是一家人,咱們可不能外道。別說外邊買來的幾隻燒雞了,若是小米在家啊,怕是要親手做酒席謝你們呢。”
這鏢師沒來老熊嶺多久,對小米這個衆人常掛在口中陸家小姐很是好奇。不等多問幾句,門口卻是傳來尖銳的木哨之聲。
那人迅速扔了手裡的發糕就跑了過去,劉嬸子等人也是下了一跳,有小媳婦端起水盆就要潑進竈堂,卻被劉嬸子攔住了。
“不忙,先等一下。青天白日的,就是有壞人上門也不會這時候啊。”
衆人一想有道理,但到底也不敢確定,於是把飯菜悶在鍋裡,竈堂壓了火就走了出去。
山口外二里處,趙志高正站在車轅上,高舉了空空的雙手喊着,“老熊嶺的鄉親們啊,你們別誤會啊,本官是來報喜的!大喜事啊,京都那裡有大喜事!”
他這聲音不小,不只老熊嶺山口的衆人聽到了,就是跟在後邊遠遠墜着的十幾個百姓也聽到了,於是悄悄放下了手裡的鋤頭鎬頭,支起了耳朵。
老熊嶺山口外,早有人騎馬上前,遠遠認出真是府尹大人就調頭跑了回去。
很快,得了消息的老馮爺,連同劉叔幾個平日主事人都到了。
七八個鏢師挎着刀,虎着臉護着他他們到了十丈外。
老馮爺帶了衆人同已經下了車轅的趙志高行了一禮,高聲道,“不知道府尹大人來訪,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趙志高嘴角抽了抽,掃了一眼兩方之間的距離,這確實是“遠”迎啊。
不過,他這時候可是沒空閒也沒底氣挑理了。
先前拜火教攻打老熊嶺的時候,他可是沒有幫一點兒忙,如今得了封賞,心裡實在太虛啊,哪裡還有資格擺架子啊。
“哎呀,老丈多禮了,自家人,本官哪裡會怪罪。”
趙志高擺擺手,笑的萬分和氣。
“不知府尹大人今日爲何事來訪,如今山上只剩了老弱,怕是大人有事吩咐也幫不上忙。不如等陸先生…”
老馮爺人老成精,生怕趙志高心裡存了什麼陰謀詭計,開口就把話頭堵死了。
趙志高臉紅,趕緊開口打斷他的話,“老丈可是折煞本官,先前拜火教餘孽來次搗亂,本官來不及派人護衛,這心裡睡覺都不安,後來派人去了京都,帶回了京都的消息,真是大喜過望。這才趕緊厚着臉皮,來尋鄉親們報喜。”
“哦?不知大人所說的喜事從何而來?”
老馮爺等人聽說京都的消息,神色裡帶了三分緊張期待,雖然不見得完全信任趙志高,卻也緊緊盯了他不放。
趙志高心裡得意,卻是不敢耽擱,高聲道,“京都裡有消息傳回來說,拜火教逼迫太子娶神使爲妃,太子不從,扣押拜火教一衆,又揭開了蘇丞相和蘇貴妃一系的謀朝篡位的陰私手段,狠辣整治朝堂,如今京都是乾坤郎朗,一片清明。太子欲親征逍遙島,整個大元都在全力支援東征,掃平拜火教,爲被拜火教害死的皇后娘娘報仇,爲東海多年前無辜冤死的兩萬百姓同胞雪恨!”
“什麼?”
“拜火教這麼可恨?居然害死了皇后,還有東海那些鄉親,兩萬人啊,當初不是說瘟疫嗎,難道不是瘟疫?”
“是啊,這麼說,拜火教真是留不得啊。”
老熊嶺衆人同越聚越多的鄉鄰們都是議論紛紛,山居清苦但總算安寧,這樣的事,實在是誰也想象不到。
倒是老馮爺和劉叔幾個對視一眼,眼底都有喜色。若是拜火教如此,那就說明小米平安無事,或者說她同那位尊貴人進展很是順利…
不等兩人說話,趙志高已經又開了口,“不只這樣,還有一件大喜事!前幾日京都大考發了榜,陸三公子中了甲榜第三名,如今是實打實的舉人了。過幾日就是殿試,說不得陸三公子就會莊園及第!”
“哎呀,這是真的?”
老熊嶺衆人再也忍耐不住,幾乎原地蹦起多高。
“老三中舉了,老三中舉了!”
“好小子,乾的漂亮!”
“哎呀,這書可真是不白讀,咱們老熊嶺也有舉人了!”
就是那些十里八村的鄉鄰也是跟着歡喜,“早就聽說陸秀才才學極好,如今中舉,實在是太好了。”
也有人扼腕嘆息,“哎呀,陸舉人還沒有定親吧,早知道…”
“早知道什麼,你還想做舉人老爺的岳父啊,也不看看你家春花那身板子,比後生都壯實。”
“壯實怎麼了,這樣的身板纔好生養,你懂什麼!”
趙志高聽得這些話,心裡也有些遺憾,他怎麼就沒個適齡的女兒,否則如今豈不是…
這般想着,他又趕緊搖頭把這貪心的想法泡開去。人吧,知足常樂,如今這樣就好,就好。
“恭喜鄉親們,賀喜鄉親們,老熊嶺人傑地靈,這是文曲星降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