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熊嶺的人,窮的有名,但也彪悍的人人皆知。如今這既然被人欺負到頭上了,就沒有舍不下銀子而卑躬屈膝樣子。
他一步步走去了大堂中心,拍手示意衆多食客們看過來。末了躬身行禮,轉而高聲說道,“各位貴客,我們酒樓因爲一些急事,今日要立刻關門,實在對不住了,各位的飯食銀子一文不收。改日,待得我們酒樓過了難關,劉某定然登門致歉,再大擺酒宴,給各位貴客賠罪。今日,就請各位先回吧。”
“這是什麼話?”
一衆食客都是聽得突然,有些還以爲自己酒醉出現了幻覺,待得見旁邊同伴也是一臉莫名,這才嚷了出來,“劉掌櫃,到底出了什麼事,大夥兒吃的正熱鬧呢?”
劉小刀不肯說話,只是苦笑着同衆人行禮賠罪。末了又上了二樓,挨個包廂賠禮道歉。
衆人沒有辦法,酒樓要關門,他們也不用付銀子,就只能帶着一肚子好奇散夥了。
很快,原本在冬日裡也大開了門窗的火鍋樓,就在衆人的指點議論中,直接關了窗子,上了門板,遮擋的嚴嚴實實,好似今日根本沒有開門做過生意一般。
世人皆有好奇心,很多人都不明白日進斗金的生意,怎麼就說關就關了。難道嫌棄銀子咬手?
有些人也不回家了,直接去了對面的茶樓,一邊閒話一邊派了家裡的小廝隨從去打探下消息。
小廝隨從們也是無法,喜洋洋前門進不去,他們就守了後門,果然很快幾個婦人就哭啼啼走了出來。
幾角碎銀子塞過去,本來就一肚子惱怒的婦人們就把陸老二的話添油加醋說了出來。
末了還罵道,“你們說京都來的將軍也太不是東西了,到人家做客居然還要糟蹋人家姑娘,搶人家的活路,這也不要臉了!”
“就是,不許他欺負自家閨女,他還要把人家賣去青樓做花娘呢。還說讓陸家人去嫖,哎呀,簡直比畜生還不如啊!”
小廝和隨從們聽了這麼勁爆的消息,哪裡還忍得住,幾乎一路小跑回了茶樓。
很快,這消息就傳遍了整個茶樓,又慢慢往全城擴散開來。
老熊嶺,這兩年一直就是北安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主角啊。畢竟原本的窮山惡水,沒有姑娘願意嫁的山溝溝,居然眨眼間翻了身。聽說嶺上家家戶戶都有活計做,頓頓有肉吃,淘氣小子們讀書別說束脩了,連紙墨筆硯都不必家裡買。就是姑娘們,都有專門的教養嬤嬤教寫算,教規矩。
秋日時候,城裡風靡的那個粉條宴,就是老熊嶺的作坊出產的。一兩銀子一斤,簡直搶錢一樣。
如今,更是家家戶戶種菜,喜洋洋酒樓多紅火,大戶人家的飯桌兒上有多少綠色,老熊嶺就有多少銀子收進錢匣子。
不知道多少姑娘盯着老熊嶺的後生呢,媒人每日都要跑一趟老熊嶺,可惜人家根本不收外人。後生們也沒有娶媳婦的心思,都一門心思學手藝,跟着陸家做生意呢。
結果,這好日子纔開始,怎麼就又遇到難事了?
有人好奇,有人唏噓,有人幸災樂禍,當然更多的人選擇觀望,看個熱鬧。
但卻沒人想着落井下石,人心從來都是欺善怕惡,畢竟有隋師爺那事在前,老熊嶺也不是好欺負的。誰知道這事最後會是什麼樣子呢。
衆人都在翹首以盼,盼着那隊給“京都”兩字添了一分無恥色彩的兵卒進城。
可左等沒有人影,右等沒有消息。眼見就要到宵禁的時刻,衆人就都帶着一肚子好奇回家去了。
酒樓裡,陳掌櫃聽得消息也是趕了過來,小刀讓人燒了茶水,點了蠟燭,都是聚在大堂裡等消息。
這會兒也是納悶,難道那魏得勝突然醒悟,帶着人馬改道了?
其實是陸老二高估了京都“精兵”們的本事,北地人常在風雪裡行走,家裡有馬匹的就趕了爬犁,嫌棄麻煩的,也要再鞋子底下綁兩塊木板啊,這般不容易掉下雪坑,行走更方便。
但京都來的精兵們卻是不懂,魏得勝坐的馬車,數次陷進雪坑,兵卒們連擡帶拉,眼見天色黑透了,王校尉無法,只能提議棄掉馬車,徒步進城。
魏得勝凍得鼻涕眼淚一把,某個器官即便這般也沒軟弱下去,他惱的是破口大罵,最後還是屈服了,裹了棉襖和披風上了馬背,一路差點兒凍成冰棍,這才見到了北岸城的城牆。
但這時候,城門已經關了。守城門的兵卒可沒有京都城防營那般紀律嚴明,早不知道躲哪裡取暖喝酒去了。
王校尉帶人砸了半晌,纔有人哆嗦着從牆頭探出腦袋,問了一句,“誰啊,大晚上敲什麼敲?”
王校尉也是火冒三丈,直接喊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我們奉旨巡查邊防,還不趕緊開門!”
那兵卒舉了火把,睜開半醉的眼睛看了半晌,卻是又沒了影子。
好在,很快又有更多的人聚了過來…
待得城門吱呀呀打開,二百精兵已經凍成了死狗一般。衆人七手八腳把這些可憐的同僚塞進城樓裡烤火取暖,另一邊就飛跑去府衙報信。
府尹趙志高自從那次踢了隋師爺背鍋,就一直提心吊膽過日子,生怕哪一日官文下來,他的好日早就到頭了。
這樣久了,他免不得就有些暴躁,今晚尋了個看順眼的小妾,喝酒尋歡,正是芙蓉帳暖,被翻紅浪的時候,突然被管家拍門喚醒,驚得他立刻就雄風不在,緩了好半晌才穿衣開門,劈頭蓋臉就問道,“京裡來官文了?”
管家聽得怔愣,末了趕緊稟報,“不是,老爺,京都來人了!”
“蠢貨!”趙志高驚恐之極,一巴掌就拍了過去,“京都來人和官文到了不是一樣的嗎!”
管家特別委屈,捂着臉頰含糊辯解道,“老爺,京都來人不是送官文,是巡查邊防的遊擊將軍,帶了二百精兵。”
“什麼將軍?”
趙志高聽得同他沒幹系,好似從地獄突然被提到了人間,頓時來了精神,“人在哪裡?”
“聽說是威遠侯府的世子,如今是遊擊將軍,在南門呢,馬上就要過來了。”
趙志高一拍腦門,想起前一陣子確實接了一封官文,但魏得勝邊走邊玩,時日拖得太久,他早就忘去腦後了。
“那快去準備客房和酒席,開門迎接。”
那小妾知道老爺有正事,也是下地幫忙遞了衣衫鞋襪,伺候着趙志高穿戴整齊,這時候門外已經有人來報,“魏將軍到了。”
趙志高一路迎接到大門,正好見到二百兵卒護着自家府衙的馬車,馬車們開了,跳下一個狼狽之極的公子哥兒,也沒着盔甲,腰上沒有佩刀,倒是讓他一時有些發懵。
不想那公子哥兒卻是惱得大罵,“窮山惡水,可氣死小爺了!”
王校尉趕緊給趙志高遞了臺階,上前行禮,“府尹大人,這位就是我們魏將軍,奉旨巡防而來。路遇風雪,遲到幾日,還望大人勿怪。”
“哎呀,世子爺,快裡面請。”
趙志高醒過神來,趕緊補救,魏得勝卻連一句話都沒有,一甩袖子就進了門。
威遠侯位居一品,身份尊貴,又曾爲大元立下赫赫功勞,趙志高自然是尊敬的。但魏得勝不過是個世子,藉着老爹的餘蔭才得了諸多照顧,實質不過是個小小的遊擊將軍。
而趙志高卻是北安州的府尹,一方父母,他這般放下身段,恭敬出迎,不想卻得了這麼個大大的沒臉。
不必說,趙志高的臉色立刻就黑了下來。但到底是常在官場打滾兒,他立刻又掩蓋了下來,請了唐二少同王校尉進府。
其餘二百精兵,早有小廝引着去安頓了。
短短十幾裡山路,卻是衆人北行以來最艱難的一段,兵卒們盔甲也歪了,耳朵凍麻了,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了。這會兒心裡惱怒的恨不能大罵幾句,但又不知道罵誰。
是罵貪心好色的上官,還是罵彪悍守護自家姑娘的老熊嶺村民?
魏得勝卻是不管這些,平生第一次被狼狽攆出門,而且還是受了賤民的“慢待”,讓他自覺是奇恥大辱。
幾乎是被管家引進大廳的時候就立刻摔了一個茶碗,正好砸在趙志高的腳邊,惹得他眼底的惱怒之色更重了。
他忍了又忍,到底還是問道,“不知下官何處做的不妥,惹得世子爺如此大怒?”
魏得勝愣了愣,纔想起這不是自家,倒是隨後進來的唐二少趕緊開口幫腔,“趙大人誤會了,世子爺方纔因爲一圈賤民,受了很多苦楚,這會兒正惱怒,倒不是對趙大人如此熱情相待有何不滿。”
“賤民?”趙志高心裡暗爽,臉上卻一副驚奇之色,“不知是哪裡的百姓,惹了世子爺如此惱怒?可是路上出了山匪?”
“不,”唐二少也是累的厲害,方纔路上的冷風幾乎要吹透了他的骨頭,這會兒眼見丫鬟上了熱茶,就先端起來喝了一口,可是不等他繼續說,那邊魏得勝已經抓了丫鬟的手。
“難受死我了,趕緊尋個屋子給我泄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