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將軍抱着杜楹趕至仁壽宮內,一股子暖香撲面而來。原來,皇帝陛下因擔心太皇太后受涼,竟命人在宮內各處都擺放了琉璃盞。
琉璃盞外形小巧玲瓏,流光溢彩,十分漂亮,可琉璃雖貴重,在皇家也不算稀罕,真正珍貴的是琉璃盞內燃燒着的龍瑞金——
龍瑞金產自南疆國,僅指甲蓋兒那麼一點兒,便可供一盞大燈不眠不休地燃燒整整一年,即使一小簇火焰,熱量都不低於一堆炭火,但由於其產量極低,可以說是千金難求,彌足珍貴。
就算是皇家,每年可供使用的龍瑞金也是有限的,除去宮室大殿燃燒的和供給仙門的,各宮娘娘們能分得一丁半點兒,就算是得寵的主子了。
甭說普通老百姓,就算是位極人臣的官僚家裡,也絕少能見到這玩意兒。
杜楹因着原主的記憶,自然也略知一二,見此處擺放了這麼多的琉璃盞,心裡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太皇太后更多了幾分敬意。
自己可得好好把握,爭取抱牢這根大粗腿啊!
杜將軍剛進屋便撲通一聲跪下,直呼太皇太后救命。杜楹被屋子裡撲鼻的薰香嗆了一下,剋制住自己輕咳了兩聲,感覺到側面有一道目光注視着自己,便轉頭望去。
一位看上去氣質華貴,面部略微有些發福,但身材儀容保持良好的宮裝女子斜倚在榻上,半眯着眼笑着看他。
在杜楹的記憶裡,從沒見過太皇太后,一則靜婉郡主去世得早,跟太皇太后沒怎麼走動,二則劉氏心懷不軌,一心阻隔他跟太皇太后親近,即使逢年過節進宮請安,都以杜楹身體不適爲由給推了。
這根大粗腿長得也有些年輕了吧,杜楹一心想着傍大腿,掙扎了幾下,從杜將軍懷裡掙脫,可憐巴巴地趴在地上,伸手朝大粗腿的方向半哭半撒嬌道:“外祖母救我……”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那宮裝美婦人笑道:“楹兒,你喚我什麼?”
杜楹鉚足了勁兒朝塌邊爬去,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外祖母,我痛……”
滿室訝然。
太皇太后下意識地彎下身子,撫摸着他的臉,關切道:“讓外祖母看看,我家楹兒怎麼那麼憔悴啊,發生了何事?”
杜將軍有些羞於啓齒,低着頭醞釀該怎麼說。杜楹卻不假思索道:“外祖母,楹兒被壞人拐騙至不乾不淨的地方,染了病,他們還要爹爹拿錢來贖我,我好不容易纔逃回來的。”
杜將軍聞言虎軀一震,這臭小子編謊話真是有一套,三言兩語就將自己的過失摘得一乾二淨,不過這接下來的話就順理成章了,他開口道:“啓稟太皇太后,都怪兒臣忙於軍務,讓賊人鑽了空子,將我兒擄到煙花之地,爲了方便控制,逼他吸食‘解憂散’,還逼他……”
杜將軍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杜楹突然大哭道:“外祖母,他們還奪走了楹兒的清白之身,嗚嗚嗚……”
杜將軍醞釀在喉頭的口水被嗆了回去,咳了個驚天動地,服侍在旁的容嬤嬤以爲他悲傷過度,連忙過來幫他拍背,安慰道:“杜將軍,您節哀,太皇太后一定會爲楹少爺主持公道的。”
“父子倆”就這樣心照不宣地矇騙了太皇太后,杜楹被安置在了仁壽宮,每日御醫專門過來給他瞧病,對外只說感染了風寒。
杜楹並未吐露自己被害的實情,而是囑咐杜將軍要嚴厲家規,杜絕走漏風聲,那劉氏何等聰明,自然也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不敢對外透漏半句。
當今皇帝陛下弱冠登基,現年不過二十出頭,聽聞杜楹身體不適,寄養在祖母處,特地抽空過來慰問了一番,“楹兒表弟,你要振作精神,好好調養啊!”
“感謝皇帝表兄的關心,都是楹兒年輕不懂事,害太皇太后和陛下憂心了。”
“哪裡哪裡,咱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需要你儘管說。”
真是兄友弟恭,一派和諧。
杜將軍擔心太皇太后追問綁匪的行蹤,遂買通了幾個死囚認罪伏誅,將此事給結了。
原主這具身子都被吃喝嫖賭毒給掏空了,底子非常薄弱,杜楹被這身體拖累,就連下牀都十分困難。
但還真別說,這杜楹雖然身子弱了些,卻長了張白淨純澈的臉,尤其討中老年婦女的喜歡,瞧太皇太后憐愛得要融化的眼神,難怪劉氏想方設法地不讓他進宮呢!
太皇太后發現這個“外孫”乖巧伶俐,說話鑽人心窩子,可人疼,所以每天都要拉着他說好會子的話。杜楹也時不常地會給太皇太后講故事,什麼惡毒繼母虧待灰姑娘啦,什麼賣火柴的女孩被繼母趕出家門差點餓死街頭啦,什麼海的女兒被繼母毒啞了嗓子啦……
總之,繼母都不是好東西!
他之所以敢肆無忌憚地說全天下繼母的壞話,是因爲他知道太皇太后是先皇的生母,當今皇帝陛下的親祖母,一脈相承,純正得很。
太皇太后雖然看着年輕,不過是靠靈藥滋養着,這位歷經三朝的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怎會瞧不出他話裡有話。
原本那劉氏不過是她宮中一個灑掃的低賤婢女,憑着些手腕上了位,做了鎮北大將軍府的當家主母,太皇太后原本就瞧不上她,因看着對靜婉的遺子還不錯,才容忍下來。
聽杜楹這麼一說,心裡明鏡似的,稍一琢磨,便生了主意。
盛年的太皇太后把持着朝廷的大情小事,年輕的君王想要學習祖輩,揮斥方遒,指點江山,這對親祖孫之間慈孝的感情時不常地經受着漫不經心的摩擦。小皇帝倚着這幾年北方戰事順風順水的東風,經常跟她在朝堂上唱反調,堂下衆臣心懷各異,站隊形勢日益明朗。
過了兩日,太皇太后尋了個由頭,召那劉氏進宮,以和親之名,將她女兒賜婚給了北方狼族的首領。
衆所周知,北方狼族雖表面對大名稱臣,實則野性難馴,兩國之間時有紛爭,自己的夫君又是鎮北大將軍,跟狼族有世仇,女兒這一旦嫁過去,還能有活路嗎?
劉氏心痛難耐,卻不敢抗旨,含着眼淚顫顫巍巍地走了。
杜楹在場目睹了這一幕,心裡百感交集,經過這段日子對朝廷局勢的一知半解,他隱約能猜出太皇太后這番舉動絕不只是爲了替自己報仇這麼簡單。
以前在劇裡聽說什麼“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句話如今真正戳進了他心窩子:外祖母如今疼我憐我,看我樣樣都好,若是他日行差踏錯得罪了她,恐怕也沒個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