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李保衛走出堂屋,和他媳婦愛鳳在走廊下撞了個滿懷。

李保衛罵道:“整天急急慌慌,就不會穩當點?咋,小東跟他媳婦吵的厲害不?”

愛鳳說:“不算厲害,吵了兩句高聲,又低下來了,我怕出事,就快點叫你倆去看看。”

李保衛罵道:“還能出啥事?就小東那膽,他能怎麼着?”罵是這樣罵,還是大步向外走去。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小馬子再像白天那樣辱罵李東,難保李東不會怒髮衝冠,一刀下去。兔子急了還咬人哩,何咬李東是個男人,戴綠帽子就夠窩心了,再被老婆罵,上了火,難保不會做出衝動的事來。

我也快步跟着李保衛向外走。

我和李保衛一前一後,來到李東家門院門前。聽了聽,裡面沒有說話的聲音,用手推推門,從裡面插上了。

李保衛就喊:“小東,小東,開門,我是你三叔。”

過了一會,有人磨磨蹭蹭的來開門,從聲音可以聽出來是李東。

李東一邊開門,一邊低聲說:“三叔過來了。”把門打開,看到我,又說:“大衆也過來了。”

李保衛說:“回來多大會了?”就走了進去。我跟着進去,向李東點點頭。

李東說:“剛回來不大會。”把院門又插上,向裡走。

李保衛說:“吃飯了沒有?”

李東說:“沒有,吃啥飯,吃不下去。”

李保衛頓了頓,說:“小虛他娘哪?”

李東不說話,只是下巴向堂屋裡一努。

李保衛說:“小東,讓小虛他娘在裡面歇會吧,咱們在外邊說話。”

李東還是不說話,卻停下腳步,不向堂屋走了。伸手到牆上,打開了院子裡的電燈,燈光照亮了院子。

我們三人,坐到李東家院子裡的槐樹下的石板前,一個人一個小馬紮。

我們三人坐了一小會,都不知道如何開口了。夏天的夜晚當然不冷,還很熱,有蚊子。

“啪!”李保衛伸手在自己腿上打了一巴掌,罵道:“蚊子真多。”這是爲了打破沉默,隨即說:“小東,今天出車,去哪裡了?”

李東沒有說話的心情,卻又不得不答,無精打采的說:“去了趟鉅野。”鉅野是我們鄰縣。

李保衛說:“近,來回四五個小時吧?”

李東說:“嗯,路上兩三個小時,裝貨卸貨,用的會大。”

李保衛說:“拉的啥貨?”

李東說:“幫批發街上的人,進了點棕刷。”

幾句話說完,又沉默下來。

我一看這樣沉默着也不行呀,以爲有李保衛在,不會我動手了,沒想到,他還不如他老爹,開場白說不好,連切入話題都不會。

我掏出香菸,給了李保衛一根,又遞給李東。他們兩人都接過去了。我心中有點不大爽,我到這裡來做中間人,沒有人給我遞煙倒水,倒而要我掏煙給你們,當我的煙不是花錢買來的?

我說:“那個啥,東哥,你和嫂子,把事情都談開了吧?你倆沒啥事了吧?”

李東“嗯哼”一聲,既不說有事,也不說沒事。

我說:“那就是談好了,沒啥事了。我就說嘛,嫂子那就是氣你的,你倆說開了,就沒事了。同哥那邊,我和二爺爺我倆,也去了。同哥說,這事吧,是你誤會了,他和小馬嫂子,沒啥事……”

李東一瞪眼,正要反駁,我連忙又說:“不過呢,同哥也說了,雖說他和嫂子沒啥事,但他也有錯,爲了表示他對你的道歉,他答應做出經濟上的賠償。”

李東把瞪起來的眼睛,又恢復了原狀,等着我說下去。

我說:“同哥雖然同意了,但春妮嫂子不同意,說啥也不願意給錢。”

李東着急,怒道:“她懂個屁!把她拉過來,叫我日一頓,我不給她要錢了。”

我不動聲色的說:“一說到這事,我不得不說你了,東哥,你怎麼偷春妮洗澡?”

李東腰身矮了半截,說:“我就是看看她,黑燈瞎火的,啥也看不到,她又不少啥。再說了,我先去坑裡洗澡的,她是後面來的,我又不是故意去看她洗澡的,她老孃們拉嘰的,有什麼好看的?”

我說:“也是,這是小事,咱就不提了。不過哪,事情是這樣的,同哥答應陪給你錢,春妮不同意,同哥爲了這事,還和春妮差點打起來,說是爲了你東哥和小馬嫂子以後不再誤會,他願意拿錢,春妮要是不同意,他就要揍春妮。春妮就害怕了。”

李東也知道我的話裡,有很大的水分。我自己當然也知道,不過,在村裡做中間,就是要這樣,有些事要縮小,有些事要誇大。

我接着說:“春妮害怕了,但又一口咬定,你偷看她洗澡,非得再扣下五千,所以說,同哥那邊,只能給你五千塊錢。”

李東又怒了:“他媽裡隔壁,黑乎乎的一片,我連她的毛都沒看到,還給我五千?我操她媽,我日她一傢伙,也不值五千。”

我說:“你別急,先聽我把話說完。春妮說那話,就是不想給錢,能同意給你五千,就不錯了。你想呀,你是受害者,人家春妮也是受害者,你還能得到錢,春妮得到什麼?出了這事,雖說是個誤會,你丟了人,人家春妮不是一樣跟着丟人?”

李東的語氣軟了下來,說:“她一個老孃們丟啥人?娘們的臉,能跟男人一樣比嗎?”

我說:“那是你的認爲,現在男女平等,娘們的臉面,一樣重要。要是按春妮的意思,別說一分錢不給你,還得找小馬嫂子來罵架哩,人家春妮同意給五千,就不錯啦,當時,連二爺爺都誇春妮懂事。三叔,你說春妮做的不錯吧?”

李保衛附合說:“不錯,不錯,春妮做的對。出了這事,誰都不願意,但是已經出了,就都別聲張了,慢慢這事,就過去了。春妮能退一步,小東,你也得退一步,不能再鬥氣了。”

李東不說話了,過了一會,擡起頭來,惡狠狠的說:“行,媽裡隔壁,五千就五千吧,現在就去給他要錢。”

我慢吞吞的說:“東哥,你買車的時侯,不是借同哥了五千塊錢嗎?那錢,他說了,就抵這個了。”

李東蹭的一聲,從馬紮上跳起來:“那不行!那錢是那錢,另外還得再拿五千!”

李東這個反應,也早就在我意料之中,所以我不慌不忙,仍然坐在馬紮上,只是微微一擺手,說:“你坐下,慢慢說。”

李東的反應,沒有得到想要的效果,愣了一愣,乖乖的又坐下了,還是強硬的說:“不拿錢不行,少一分,我就弄死他。”

我抽了一口香菸,眯着眼睛瞅着李東,說:“東哥,這事,你是不是真的準備向大里捅?越大越好?你是想玩大的,那就去弄死他吧。現在,李同,春妮,都同意那五千錢不要了,他們已經做出了讓步,你還想怎麼樣?你再去要錢,他們肯定不會給你,你一鬧,別人就會把這事當成真的了,李同和小馬嫂子的誤會,就成真的了,別人都以爲他倆真事哪。現在,咱們是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這件事,不聲不響的過去,都不丟人,就行了,何必鬧大哪?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只會拆散你們雙家的家庭,影響的是你們雙方的孩子。你好好想想吧。”

李東沒勁頭了,垂頭喪氣的想了一會,低聲說:“那他一分錢不拿,也太便宜李同了。”

我說:“一分錢不拿?那五千錢,不是錢嗎?當初他借給錢,那是多大的面子呀,就是爲了這份面子,你也不能把事鬧大了。噢,五千錢在你腰包裡了,你就不當是李同的錢啦?同哥說了,這錢,就當是消除你倆兩人誤會的賠償費,以後,他不會再給要了,你也不用還了,從此之後,你兩人誰也不能再找誰的麻煩,兩清了。你要是同意,由我和三叔給你倆做個證明,寫分合約,要是不同意,那你自己看着辦吧。”

我說了這些話,心中罵了一句李保衛,本來這個黑臉應該是他來唱,現在竟然由我來唱。我唱黑臉也罷了,他連紅臉都不會,不會配戲呀,我的演技再精彩,也是一個人的獨角戲。要是李長貴在這裡,這個黑臉不用我唱,李保衛,比他爹差多了,虎父犬子呀!

李東的頭又低下去了,在腦子中計算着得失功過。

我知道李東翻不了天,他沒有膽子去找李同拼命,那五千錢,可以堵上他的嘴,買下他的尊嚴和臉面了。

我忽然感到自己有些卑鄙,竟然打擊一個戴綠帽子的男人的自信和自尊,讓他收下錢閉上嘴。

但是,我又怎麼樣哪?總不能給他一把菜刀,對他說:“同志,去吧,爲了你男人的尊嚴,去把那個日了你媳婦的男人砍了,爲了正義,爲了榮耀,衝吧——”如果是這樣,我就成了殺人教唆犯了,李東蹲牢獄的時侯,也有我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