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回到家後,爸媽看到我的臉色不好,問我怎麼了,我說病了,今天不到城裡去了。爸媽也就同意了。

那幾年村子裡還沒有安裝電話,不去城裡的飯店,也沒法通知姑父。我也不管了,回到家裡之後,就回到自己的小屋裡,躺在牀上,怔怔的望着屋頂發呆。屋頂上沒有天花板,只有木樑和磚瓦。我就這樣望着,腦子亂成一團,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麼。

我想了很多,卻理不出來頭緒,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我是被媽媽叫醒的。

睜開眼睛,金黃色的陽光從窗口照進屋裡,斜斜的投射在我牀尾。噢,黃昏了,天快黑了。

媽媽在叫我吃晚飯。

我從牀上坐起來,踏着拖鞋,來到院子裡,用水瓢打了盆涼水,洗了把臉。

爸爸和媽媽還有妹妹,早就把飯菜端出來了。

院子裡有一棵大樹,大樹下放着一張小小的圓桌,桌子上面擺放着飯菜。我們就圍着小圓桌吃飯。簡陋,卻很快樂。

今天,我快樂不起來,我的臉色還是陰沉着。

爸爸媽媽以爲我真病了,問我要不要看醫生,我搖搖頭,說不用。

媽媽伸手試了試我的額頭,感到並不發熱,也就說不用不用,可能是累的,你那個姑父把你當驢使。

爸爸不樂意了,說他姑父纔不會使勁使喚這個侄子,你這個老孃們少胡說。

妹妹就在一邊笑,邊笑邊吃。

我聽着父母笑鬧着吵嘴,我一言不發,默默吃着。

妹妹最先吃完飯,就向屋子裡跑。

媽媽就喊:哎,丫頭,再吃一個饃。

妹妹在屋裡說:不了。

媽媽就罵:這臭妮子瘦的像螳螂,就是慌着看電視,飯也不好好吃,趕明兒把電視砸了,讓你看!

爸爸替女兒說話:不吃就不吃,還省個饃哩。你叫喚個啥?天天叫喚,你不累?

媽媽就罵爸爸:都是你寵的,把你們爺仨都能上天了,我早晚被你們氣死。

爸爸就夾菜,堵了一嘴,不和媽媽吵,但一臉的不服氣。

這時,媽媽又看了我一眼,說:“大衆,你好好幹活,掙了錢,省着點花,明年,咱就給你蓋房子,給你娶媳婦。”

我吃了一口菜,含糊不清的說:“我不娶。”

媽媽就笑了:“說傻話。誰家不娶媳婦?你看你文業哥,人家比你大一歲,都訂婚了。咱們明年春天把房子給你蓋起來,到冬天就給你訂婚。”

我又喝了一口湯,說:“我不娶這麼早。”

媽媽說:“還早什麼?人家小雙和你一般大,人家後天就出門了。”

我一下子就愣了,停下正要夾菜的筷子,一口饃在嗓子眼裡噎着,愣愣的望着媽媽,嚥下去嗓子眼的饃,艱難的說:“你說啥?”

媽媽放低聲音,又重複着了一遍:“小雙後天出門。”

出門,就是出嫁。

我噢了一聲,說:“你不是說她剛訂了婚嗎?怎麼又說她後天就出門了?”說着,就去伸筷子夾菜,但手在發抖,抖得夾不到菜,總是掉下來。我一遍一遍的夾着菜,也不知和什麼擰上勁兒了。

爸爸沒注意,他吃完饃,吃完湯,就抽着煙,到衚衕裡找人拉呱去了。

媽媽看到我的不對勁了,她別有深意的望了我一眼,慢慢的說:“中午和你說這事的時侯,還不知道哪,下午才知道。小雙的婆家那邊上午來人了,商量結婚的事。說是小雙家男人要到外地打工去,家裡沒人照看着,想把小雙娶過門,幫着看家,男人去打工。”

我的心在亂,手在抖,我知道媽媽能看的出來,媽媽知道我和小雙從小在一塊玩,有感情,但我還需要掩飾着,不想讓媽媽看出來。

我裝做若無其事的說:“小雙走了,誰來看她家?”

媽媽說:“都商量好了,小雙這家過門,小鎖訂下的媳婦也過門來,就有人看家了。”

我說:“人家結婚都是到冬天和春天,她爲啥在這個夏天?”我們這裡農村的結婚,一般不在五一和國慶,大多數是在冬天農閒的時侯。

媽媽說:“說是小雙的男人有個舅舅在外地當幹部,趁五一放假,來給小雙的男人家主持婚禮。結婚之後,就把小雙的男人帶走了,家,就扔給小雙了。小雙的婆婆和小雙的媽一樣,是個癱子,不能動,一個姐姐又剛嫁給了小鎖子的大舅哥,所以家裡不能沒有人。唉,三換,就是這樣,換來換去,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聽說小鎖媳婦家的爸爸是個癱子。這三家三癱,可咋過喲。”

媽媽一邊嘆息,一邊收拾飯碗。

我也不吃了,吃不下,就把飯碗一推,站了起來,走到屋子裡,陪着妹妹看電視。

我家有一臺十二英寸的黑白電視機,記的當時好像是在演《新白娘子傳奇》,很好看的一個片子,雖然現在看到會牙齒髮酸,但當時卻很感動,被裡面的白娘子和許仙的愛情感動。

我本來很喜歡這個片子,但當時看的時侯,腦子中卻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在想什麼。

爸爸去打麻將了,媽媽去串門了,家裡只有我和妹妹。

看看到了八點半,白娘子一集演完,插播廣告,我就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妹妹扭過頭來,問我:去幹啥?

我頭也不回: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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