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角度的關係,剛纔在王慶詳表演時,後面只有佈景,沒有任何劇組的成員。
所以大家只能單純的看到他的表演,從眼神的變化,到臺詞裡那種……乍一聽平平無奇,可實際上每一種情緒都在層層遞進的感覺,在六十一年的人生裡化作了最樸實無華的一段表演。
或許不覺得驚豔。
但偏偏你看到他,就絕對想不起來任何人。
忘記他叫做王慶詳,也忘記他實際上還是一位參加過八零年代第六年的那場海戰,榮獲三次個人三等功,現屬於海總政演員團團長、師級銜位的老藝術家。
演員這個職業……怎麼說呢。
天才或許能達到一個很高的高度,但哪怕天賦平平,只要肯下功夫,也能到達一種……或許不如天才那般橫空出世,耀眼到影視留名,但也絕對不會太差的地步。
大道至簡,殊途同歸。
所謂的表演,最質樸的一種迴歸,其實就在於……讓大家忘記你原本的一切,僅此而已。
王慶詳就是如此。
他演的戲,除非他自己犯錯,或者是某些表演的理念和導演相悖。
否則,他在如今這個歲數詮釋的角色,用那最普通的一句話就是:
“演什麼是什麼。”
所以他的戲,確實挑不出什麼毛病。
但這也讓衆人更加好奇了起來。
想要看看楊蜜的表現。
很快,攝影機架設完畢。
找的角度剛好是楊蜜從側面看的正臉。
因爲不在表演狀態,這會兒她的表情是很平淡的。
就像是在“待機”。
而王慶詳這邊心裡其實也有些期待。
這姑娘……
有靈氣的很吶。
拿獎不拿獎什麼的不說,雖然王慶詳知道她這兩年很火,但……說來挺直白的。從當年那個“小圓兒”之後,這姑娘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作品沒看過,平常也不關注。
但通過剛纔還沒拍戲時候的交談,他能感覺出來。這丫頭和自己其他劇組裡遇到的那些表演還流於表面的孩子不一樣。
難得的,在有着這麼一張漂亮臉蛋的基礎上,還肯鑽研,並且有天賦的好演員。
至於爲什麼他能下這個定論。
原因也很簡單。
剛纔倆人那段戲,自己在表演時,這姑娘雖然只有一句臺詞,但能在臉上不見任何表情的情況下,通過臺詞把那種倆人商量的情緒給表達出來。
就衝這一點,他就很驚喜。
他見過太多太多把所謂的臺詞純粹當做一種……說話,或者說端着說話的演員了。
可實際上,臺詞怎麼念怎麼讀是相當相當考究演員水平的一個基本功。
說話,很容易。
可用說話把情緒傳遞出來,還是那種層層遞進的情緒,那就很難得了。
而感受到了這姑娘的臺詞水平後,王慶詳也想看看她的表演水平怎麼樣。
很快,機位佈置完畢。
雖然聽不見王佳衛的聲音,但楊蜜聽到了場記的話:
“演員是否準備完畢?”
她豎起了一根大拇指示意OK後,甚至連具體的第幾幕的幕數都沒有,場記直接打扮:
“第二場,3,2,1,ACTION!”
這次輪到王慶詳不用做表情了。
不過爲了給楊蜜搭戲,他還是如同倆人說話時一般,表情與臺詞雙重運用,開口說道:
“晚上的局,按照北方的規矩……”
一邊說,他一邊在觀察楊蜜的表情。
咬牙。
但不是用力。
只是讓自己的太陽穴鼓了起來。
同時臉頰也比平常寬一些,因爲咬合肌在發力,她的臉看起來棱角分明。
可她卻控制着眼睛周圍的肌肉,用一種不是眯眼,但卻可以表達出關心關懷情緒的眼神聚焦在自己臉上。
“贏的一方請客。”
話音落,楊蜜的耳朵猛然動了一下。
這一動,是由眼角牽扯肌肉,控制着自己的耳朵在顫動。
只有一絲……要是不注意的話,甚至你都會覺得是錯覺。
而在恢復了正常之後,王慶詳就注意到這個小姑娘那種關懷的眼神在肌肉的放鬆下,幾乎是在眨眼之間消失殆盡。
她對於自己這個爹爹的關心,就如同那澎湃的潮汐一樣,“落”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憤怒。
沒有了柔和的眼神,那咬牙鼓起太陽穴與咬合肌的表情,讓她的臉顯得方方正正的。
明明是女子的柔美之身,可偏偏這臉上的棱角似是一個發怒的男子。
王慶詳沒多想。
哪怕他心頭滿是驚訝對方的演技,但這一會兒畢竟在表演中,他不允許因爲自己的差錯,讓自己“閨女”的演技付之東流。
於是繼續說道:
“葉問不到場,我也不到場。伱就代表我去。”
他這次沒有停頓,而在說完之後,第一遍臺詞時,楊蜜故意停頓的那半個“節拍”的用意展露了出來。
當聽到“你代表我”的剎那。
那因爲憤怒而有些擴張的鼻孔開始縮小。
放鬆了咬合肌之後,太陽穴與顴骨的線條瞬間恢復了柔和。
同時,那溫柔的閨閣之女的聲音響起:
“您放心。”
眉眼恭順的宮二面對爹爹的命令,選擇了最聽話的應許。
可這句話說完之後,伴隨着自然的呼吸,她有了一個小幅度的挺胸和擡頭。
不凌厲,不傲氣。
只有屬於宮家的榮耀照耀下的自信與篤定。
她笑了。
但不是大笑,也不是淺笑,而是眼睛之中傳來的一絲笑意,以及這份笑意之中的堅定:
“宮家人辦事,沒丟過人。”
輸了如何?
贏了又如何?
宮家,依舊是那個宮家。
區區一個葉問,壓不彎她宮家的腰!
“……走。”
上車,轉場。
結束。
“……”
“……”
“……”
一片寂靜。
表演完了的楊蜜和坐在黃包車上的王慶詳都在等待導演喊出那句“OK”或者“過了”。
甚至,站在王佳衛身後的徐浩鋒和周靜之同樣在微微點頭。
嗯。
好。
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的那個好。
王慶詳一片宗師氣度,把宮羽田這個角色那種老江湖,一輩子腥風血雨,引退後看淡一切輸贏勝負的氣質拿捏的死死的。
而楊蜜就更別提了。
王慶詳有臺詞。
他的臺詞多。
一句兩句的一點點通過情緒在遞進,讓人能感受到這種轉折與當爹爹的對女兒的諄諄教誨之心。
可楊蜜的表演卻在難度上,要比王慶詳高。
因爲,她的臺詞在這裡只有一句。
用一句臺詞,她引出了女兒對爹爹的關心。
引出了對於那個讓爹爹心甘情願把名聲送給那個毛頭小子的懊惱。
以及通過與其的頓挫,挺胸擡頭的肢體語言,展露出了她身爲宮家的人,辦宮家的事的那種大氣磅礴與絕對不是貶義詞的自傲!
一切的一切,都在這一句臺詞以及表演的前後之中。
嘖……
徐浩鋒暗暗的砸吧砸吧嘴。
真離譜啊。
這就是雙金影后的能耐?
20出頭的小姑娘裡……在別人還在拙劣的模仿、HD學步一般摩挲着自己的演技,或者是憑藉自己的容顏優勢極力掩蓋演技上的弱點時……
眼前這個姑娘已經可以大張旗鼓的和一位在表演道路上浸淫一生的老演員,老人民藝術家同臺飆戲不落下風……甚至要更摧殘一些。
怪物啊。
和她同生代的人怎麼比?
怎麼和她比?
天才不可怕。
可怕的是天才還特麼比任何人都努力的在每時每刻的精進自己。
嘖……
哦對。
最關鍵的是……
還特麼能打!
就這幾天她展現出來的那些東西……
她要是面對什麼危險,估計唯一的擔心就是法院會不會判她防衛過當了吧?
嘖嘖嘖……
而正琢磨着呢,王佳衛的聲音響了起來:
“嗯,可以,很好。”
他推了推墨鏡。
在楊蜜聽到了他的話,以爲這條戲已經過了而鬆了口氣的時候……
忽然又來了一句:
“我們再來一次。這次,你們換個演法,情緒的碰撞更直接一些。不要藏着,直接表露出來。”
“……???”
楊蜜一懵。
啥……啥東西?
正想着呢,就見王佳衛兩隻手指着自己和王慶詳:
“倆人都是,把情緒直觀的展露出來,再來一條。然後燈光,這次我們要一個漸弱光……再拿兩把雨傘過來,看一下這段戲在下雨的環境裡拍怎麼樣。噴水隊伍準備!”
“……”
“……”
王慶詳無語。
楊蜜無語。
徐浩鋒雖然無語,但也不意外。
或許其他人不知道,但他很清楚。不管是選角上面,還是劇本構思上面,亦或者是拍戲階段,人家都說王導拍戲慢,可到底怎麼慢,他們卻搞不懂。
但實際的情況就是,這是王佳衛自己的原因構成的。
他是一個……怎麼說呢。說好聽點,叫選擇困難症。說難聽點,他應該早早去醫院接受治療纔對的毛病。
爲什麼他拍戲只用紙條?
別聽他吹什麼“我自己就是劇本”,實際上是他壓根不用去準備那麼多東西。
因爲一天的時間根本不夠。
就像是現在一樣。
這一幕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倆演員表現的無可挑剔。
但是,對不起,不行。
作爲一個重度選擇困難症,王佳衛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把自己電影裡的每一幕,都按照腦子裡所設想的可能完全拍攝出來。
然後自己再去這些“完美”裡找尋那個“最完美”。
不知道的人以爲他是精益求精。
可其他不提,就這一幕來講,徐浩鋒真的覺得王導在脫褲子放屁。
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是人家的習慣。
在劇組裡,別管好導演壞導演,只要不是說真的不行,那麼所有人就得按照導演的想法走。
他說一遍也好,一百遍也罷……
拍唄。
這些跟隨他很多年的劇組,包括樑潮偉在內都沒有任何意外。
只有楊蜜……
徹徹底底的懵了。
一定要這麼離譜嗎?
然後……
她和王慶詳按照導演的吩咐,情緒外放的“爾康.BETA02”版本上線。
演完,不用其他人看,王佳衛自己也知道不行。
於是,又設計了一款在倆人按照第一版來演,然後周圍背景用下雨來刻畫的戲份……
又是一遍演完。
他想了想,又來了一遍情緒外放但卻不下雨不打散的“爾康.BETA04”版。
四版全部拍完。
楊蜜感覺自己人都要麻了的時候,終於聽到了王佳衛的話:
“嗯,好,這條過了……果然還是第一版好一些啊。”
來人!
把我的刀拿來!
老孃要嘎了他啊!!!!
……
“拍一天了?”
“對啊……我真的,人麻了你知道麼?我終於弄懂爲啥他的戲那麼慢了……我後悔了,真的,哥哥,你說我跟趙姨商量下,讓張子怡來演行不行?我怕我再這麼下去,會忍不住弄死他啊啊啊啊!!!!”
“……”
晚上快9點,正和老頭研究着明天的鏡頭的許鑫接到了妻子的電話。
而聽着她電話裡那抓狂的動靜,許鑫忍不住看向了張一謀。
他沒和王佳衛合作過,所以不太清楚這人到底有多折磨人。
可……開拍第一天就給自己媳婦折磨成這樣了?
至於麼?
而張一謀聽着電話裡那撒嬌的動靜也有些無語。
並且,楊蜜還在繼續說道:
“你知道有多離譜嗎?上午,就拍了兩場戲。一場是我的戲,一場是樑潮偉自己對着木人樁打的戲份。我的也就算了,他的那場……連人正臉都看不到,是光從窗戶裡打進來,打到他的陰影上面。他對着木人樁打詠春!
樑潮偉打了五遍,特麼那光一遍一個變化,那詩是怎麼說的?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對吧?一遍一個光,然後他還說感覺不對。樑潮偉又打了四遍!我就看着樑潮偉最後胳膊都開始哆嗦了……”
“……”
“……”
“……”
許鑫、張一謀、張沫三人沉默無語。
嘴角抽搐。
“然後然後,你知道更離譜的是啥嗎?上午兩場戲拍完,到中午了。大家吃飯。吃完飯後,直接進攝影棚。拍咱們看到那個劇本里,開幕葉問一邊說什麼功夫一橫一豎,錯的躺下的那段羣攻打戲。
首先場景是暴雨,然後樑潮偉一個人打十幾個……他打了一下午。我真的……我看着腿肚子都哆嗦。他累的直接都吐酸水了……可偏偏不行……到晚飯時間了,王佳衛告訴我們:下班了。
他帶的那張紙裡面有五六條,結果今天就完成了上午我們的兩條。第三條就是樑潮偉的打戲。
明天繼續。
我和你說啊,樑潮偉這戲拍完,他要不得腳氣,我跟你姓!在水裡泡幾個鐘頭,廣東這邊天氣還潮……哎喲,人家說香江腳香江腳,是不是就這麼傳出來的?這腳得啥味兒啊……不都得嗖了?而且樑潮偉的腿肚子還抽筋了好幾回……”
“……”
“……”
“……”
要麼說她臺詞好呢。
繪聲繪色的,把她這頭一天的經歷給敘述的讓許鑫感覺如同親臨。
顯然,這才第一天,哪怕折磨的人還不是自己……或者說只是一小部分是折磨自己,但妻子已經是小刀喇屁股-——開了眼了。
見狀他好笑着說道:
“行吧,一個導演一個風格嘛,慢慢適應就好。行啦……我這邊還和張導聊明天的戲呢,你帶着孩子趕緊休息吧。”
“嗯,行……反正我就是和你說一聲。我發誓,這是我第一部也是最後一部王佳衛的電影……以後我再也不上他的戲了。實在是太恐怖了……嘶~~~~”
在抱怨聲中,許鑫掛斷了電話。
下意識的對老頭問道:
“您和王佳衛熟麼?”
“還行。”
張一謀應了一聲,但馬上就跟撇清關係一樣搖頭:
“但我也只是聽說過他的戲很折磨人,沒親身經歷過。”
聽到父親的話,張沫嘀咕了一句:
“我光聽蜜蜜說,我都覺得頭大了……話說這戲你還有投資的吧?你不管管?”
“我管啥?這是導演的創作自由。”
許鑫一聳肩:
“現場也不是沒製片人。但同爲導演,如果連創作的自由都被幹涉,那也挺悲哀的……不管啦,而且我覺得磨一磨她也挺好。您說是吧?”
“嗯。”
在張沫無語的目光中,老頭和許鑫站到了統一戰線:
“演員也怕浮躁。蜜蜜這兩年走的太順了,確實需要一個踏實沉下心來找尋初心的過程。她這個急性子遇到這種慢工出細活的導演,其實是件好事纔對。刀越打磨越鋒利嘛。”
“對唄。”
“……”
張沫無言以對。
看着思路都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父親與“陌生人”。
徹底無語了。
所謂的愛到底會不會消失,她不清楚。
但此時此刻的她很清楚……
這倆人湊一起,好像自己真的是個多餘的。
多餘到很多餘的那種多餘。
三更送上。
然後說一下……明天大年初二嘛,已婚人士懂得都懂。明天一早就得開長途回媳婦的家裡走親戚串門。
回來不知道幾點。
我儘量保存好體力,回家後可以繼續更新,至少4000字。但如果真的回來晚了,或者是筋疲力盡,可能明天就沒更新了。
我儘量保持更新哈。
這個春節目測就明天,也就是初二忙一天,然後初五初六這兩天有一場朋友聚會,到時候可能會更新少一些,其他的應該都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