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河鎮不算大,只有一條東西大街,總共不到二里路,幾步就能走到頭。所有的店鋪都集中在主街道的兩邊,杜春秋的萬利商行在爲數不多的鋪面中更是鶴立雞羣一般,格外的顯眼。
萬利商行是一座二層的小樓,門臉很大,正中掛着一副大大的招牌,大門兩側的柱子兩邊是寫着“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的木刻對聯,一樣鎦金的字,黑色的底。商行做的是灰色生意,沒有平常的客人,寬敞的店裡冷冷清清的,一個小夥計正趴在高高的櫃檯上打盹,聽到楊聞和張衝他們進門,擡起頭來,見是生人,也不上前招呼,冷着臉盯着他們看。
張衝緊走幾步,來到夥計面前,笑着問道:“這位小哥,你們掌櫃的在嗎?”小夥計沒有回答,冷冷道:“你有什麼事?”
楊聞有些惱怒,厲聲道:“自然是有生意要談,你不去通報,在這裡囉嗦什麼?”那小夥計是見過世面的,自然不會被楊聞一句怒喝嚇倒,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滿臉不屑地道:“有什麼生意,跟我說一樣。”
楊聞很久沒有嚐到被藐視的滋味了,真心有些傷不起。張衝跑銷售時,被前臺堵住是很正常的事,什麼臉子都看過,什麼難聽的話都聽過,心理自然要強大一些,見楊聞真的動了氣,怕生出支節,急忙回頭笑道:“東家稍安勿躁,這一路走來,定是累了,且去那邊坐下歇息,這些瑣事,哪敢勞東家費心。”邊說邊拉着楊聞,將他安置到一邊的椅子上坐好,這纔回到櫃檯前,笑着對夥計說:“這位小哥有勞,我們遠道慕名而來,有點貨想出手。”說着從袖袋裡摸出一小塊碎銀,塞到夥計的手裡,道:“你們這兒是大買賣,也不知道能不能入眼,煩請小哥把掌櫃的請出來看一看。”
夥計很熟練地將銀子揣進懷裡,臉上這才稍稍有了笑模樣,道:“你且稍等,我這就去請我們家掌櫃的。”
夥計出了櫃檯,沿着樓梯上了二樓,過了沒多會,就引着一個瘦小的老者走了下來。那個老者比小夥計要客氣的多,一見張衝他們便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連聲道:“怠慢了,怠慢了!”扭過頭,喝斥了小夥計一句,“混帳東西,怎麼不上茶?”當着掌櫃的面,小夥計自然乖巧了很多,手腳麻利地沏好了茶送了過來。
“小老兒是這家商號的掌櫃的,本姓顧,大家都叫我顧老頭,敢問這位老闆如何稱呼?”顧掌櫃的朝楊聞抱了抱拳,笑眯眯地問道。
“我們東家姓楊。”張衝站在一邊,小聲地給顧掌櫃的介紹,“做的是布匹生意,這次是慕名專程來拜訪的。”
“榮幸之至啊!”顧掌櫃地笑道:“來來來,咱們坐下來聊。”楊聞的老成持重,只能與那些開口直娘賊,閉口他娘個腿的粗人比。顧掌櫃坐下來,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東扯葫蘆西扯瓢,嘴角的白沫起了一大堆,可就是一句沒有提到生意的事,楊聞就坐不住了,好容易找了個空檔,攔住顧掌櫃的話頭,道:“我們還是說說生意的事吧。”
楊聞種完田就去從了軍,從來沒有做過生意,哪裡知道這裡的道道。談生意和烙餅差不多,慢了不行,急了更不行,翻過來,復過去,要的是個耐心,講的是個火候,只有時機成熟了,才能烙出一張外焦裡嫩,酥香可口的餅來,不然的話,就算外面糊成了炭,裡面仍舊是夾生的。
顧掌櫃微微一笑,知道楊聞是個生意場上的雛兒,心中就有了數,便道:“正是,正是,那我們就先看看貨吧。”
楊聞招了招手,示意張衝把貨擡進來。張衝一直在一邊站着,雖然不住的向楊聞使眼色,只可惜楊聞只想儘快的將手裡的布脫手,壓根沒有留意張衝的神情。張衝只能心中暗暗叫苦,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今天這買賣,八成會折掉褲子。
顧掌櫃的見了,就喊那站在櫃檯裡的小夥計,道:“春來,你去後院喊幾個人幫忙。”沒一會,從裡面出來三四個夥計,都是二十出頭的棒小夥子,跟在張衝的後面出了門。
張衝本來已經挑好了幾匹成色較好布的充當樣品,只想講價的時候好開口,可沒承想,那幾個夥計直接將所有的布都擡了進來。
春來走過來將布翻了翻,很熟練地將夾在中間的一匹發了黴的布扯了出來,滿臉鄙夷地抖落着,冷笑道:“看看,看看,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張衝以前沒少幹過以次充好的事,自然不會因爲讓人揭穿了而感到尷尬,但楊聞卻不一樣,當時就掛不住了,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張口結舌,一句話也不出來了。
張衝到看楊聞這個樣子,心想這貨應試是廢了,自己再不出手怕是不行了,故意看都不看那個叫春來的小夥計,只笑着對顧老頭道:“掌櫃的,出個價吧。”
顧掌櫃沒有因爲楊聞他們的貨色差而表露出任何的不屑,仍然笑着道:“不知道楊老闆想要多少?”
“掌櫃的不瞞你說,我們這批貨是二百七十兩進的,也是我們流年不利,庫房遭了山洪,把貨都沖走了,就剩下這些布了。現在急着用現銀,沒辦法纔出來甩貨,我們也不要謊,只給二百兩就好。”
“二百兩?”春來幾乎跳了起來,他當夥計也有幾年了,還從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得如此大方的人,叫道:“你去搶好了。”
“住口,滾一邊去,越來越沒有規矩了。”顧掌櫃的扭頭喝斥了春來一句,又回過頭,笑着對張衝道:“這位小哥,你出的價老頭兒覺得有些高,能不能議一議價?”
“當然可以。”張衝很爽快地攤了攤手,道:“掌櫃的也出個價吧。”
顧掌櫃的想了想,道:“若是以往,你們這樣的貨我們是不收的,但你們楊老闆一看就是實誠人,小老兒真是誠心想交這個朋友。你們遠道而來,又急着用銀子,我也不管東家怪罪了,今天就做主收下了,價錢嗎,二十兩如何?”
“不是吧。”張衝誇張地張大嘴巴,驚道:“不帶這麼砍價的,人家最多是攔腰砍,好嘛,您老這一刀下來,連小的腳底板的老繭都砍掉了。我也不非得二百了,一百八十兩如何?”
顧掌櫃很堅決得搖了搖頭,道:“再加五兩,若再高,我確實做不了主了。”張衝自然不依,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這麼降那邊升,半天也沒有個結果。楊聞在一邊又忍不住了,聽顧掌櫃的將價格提到五十兩,沒等張衝開口,便急忙應道:“好了,五十就五十吧,趕緊點貨交錢吧。”
張衝差點一口老血噴出去,這貨到底是哪頭的?他的心理預期是八十兩,底線至少是七十兩。五十兩就成交,這是在侮辱一個資深銷售的業務水平嗎?顧掌櫃的被張衝一頓胡攪蠻纏,頭也大了,正擔心腦子會一時短路,被張衝鑽了空子,忽然聽到楊聞開口,一錘定音,心中大喜,急忙吩咐夥計將布擔到後面,又到櫃裡,打開箱子,取了兩錠銀子,特意用戥子稱了,足足二十兩。
楊聞看了點了點頭,張衝不情願地走上前,苦着臉將銀子收到懷裡。生意做成了,顧掌櫃的心情不錯,一個勁地邀請楊聞留下來,吃了酒再走,但楊聞心裡有的是事,哪肯多待一刻,便客氣地回絕了,然後起身告辭。顧掌櫃見楊聞去意已決,也不強留,肩並肩地將他送出了大門。
楊聞出了大門,顧掌櫃的回過身,悄悄拉了一把張衝,湊過臉來,伏在他的耳邊,小聲道:“這位小哥,我這邊還缺一個得力的幫手,有沒有興趣過來幫忙?”
張衝聞言,微微一笑,低聲道:“多謝掌櫃的擡愛,我能不能考慮一下再給您老回話?”
顧掌櫃的連連點頭,道:“不急不急,想好了,就來找我。”
出了大門走了一會,楊聞回過頭來問張衝:“那掌櫃的和你嘀咕了些什麼?”張衝笑道:“沒什麼,就是想挖你的牆角,想讓我跳槽到他那邊當夥計呢。”楊聞笑了起來,道:“別說,你小子做起生意來倒真是一把好手,怎麼着,動心了?”張衝輕笑一聲,道:“太累,沒興趣。你不說我倒忘了,你剛纔爲什麼這麼急地答應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這一嗓子,我們最少丟了二十兩銀子。”
楊聞搖了搖頭,嘆道:“是我心急了,我不是也怕這買賣黃了嗎?”“黃?”張衝冷笑道:“那老東西是個老狐狸,到嘴的肥肉,他捨得鬆口嗎?我說句託大的話,以後再有這種事,要麼你別讓我來,若要讓我來,你就不要來了,不然真不夠鬧心得。”“好了,好了,算我錯了。”楊聞拍了拍張衝的肩膀,笑道:“以後這種事,就全交給你了,我不管了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