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衝將信封放在一邊,只拿過信紙,放到大河伸過來的火摺子上,火頭便順着信紙一邊的底腳爬了上來,越爬越快,到了中間,卻猛得往上一竄,拉出幾縷白色的煙來。張衝便覺得手有些灼痛,急忙甩了甩手,信紙便飛了出去,還不等飄起來,那火便張開大口,將殘存的最後一點紙片吞了下去,於是信紙變成了一整片黑灰色的紙灰。屋裡看不見的空氣流動着,不經意碰了它一下,紙灰片便如煙花般綻放了,變成了一隻只灰黑色的蝴蝶,在空中舞動起來。張衝盯着那些蝴蝶,突然想起化蝶的故事,嘆了口氣,一個嶄新的生命誕生了。
“我現在就是河州張家家主的少爺了。”張衝看着毛豆和大河,微微地笑了起來,“嫡出庶子。”
毛豆儘管早點心理準備,聽張衝說出這樣的結果來,還是嚇了一跳,大笑着跪了下去,磕頭道:“給少爺請安。”毛豆本以爲最好的結果不過張家旁枝的一個來歷尷尬的子弟,沒想到家主竟然直接將這事擔了起來,要知道嫡出,與尋常的子弟,那可完全不是概念了。不過,對張家來說,這倒也無所謂,不管你是什麼出,只要沾了個庶字,就無管痛癢了。任他如何得寵,成年之後,無非是給幾畝地,一處宅子,再加上幾百兩立家的銀子罷了。
大河也楞住了,直到張衝笑罵着將毛豆拉起來,纔回過神來,道:“親孃唉,這是要鬧哪樣,嫡出啊,家主的兒子,都別說話,我咋感覺我在飄呢。”
張衝拿起信封,交給毛豆道:“收好,抓緊時間將這個送回易安收藏,這玩意,包括這件事,在山上一點口風都不能露,這可是咱保命的最後的一條路了。”
毛豆將信封貼身收了,笑道:“這個我曉得。”張衝看着毛豆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便道:“你還有什麼事,還不快說。”
毛豆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道:“那我就說了,我這次去河州,還出了點事。”張衝怪道:“有什麼事?”
“我在河州等消息時,瞅了個空,與以前的驍騎衛的那些老夥伴見了個面。現在,驍騎衛現在正在整編,我的那幾個要好的夥伴,都被裁減了下來,若不是我去的巧,大家就各奔東西再見不到面了。”
張衝吃了一驚道:“好好的,驍騎衛怎麼會突然整編了呢。”
毛豆笑了笑道:“我們窩在這山裡,什麼事都不曉得。如今的萬歲爺,癡迷於長生之術,每日只是打坐練丹,朝堂的事半點也不上心,若不是那幫子朝臣攔着,早就退了位修仙去了。如今是太子主政,首相也換了張鋌張大人,也就是老大的六祖父。張老爺子上了本,要裁撤冗員,整頓軍備,太子準了,所以驍騎衛也在忙着裁軍。”
“這倒是見好事。”張衝道:“我這個老祖父倒真是個明白人,南漢國再這樣下去,遲早會爛到骨子裡,亡國滅種只在旦夕之間。若是能從此抖擻精神,勵精圖治,還是有可能再創那時的輝煌的。”
毛豆點頭稱是道:“老大果然是見識高遠,可惜無論上面的本意如何正確,只要到了下面,可就完全不是這樣了。就拿我那幾個夥伴來說吧,不是我吹噓,都是有真本事的,結果怎樣,還不是全被涮了下來。現在整編的依據,不是說誰是精英誰就能留下,而是誰有背景,誰會拍馬逢迎,誰才能留下。”
“自毀長城!”張衝長嘆了一口氣,但南漢國風氣已然如此,便是換了他作首相,也必然難以動這陋習一分,“若想將這些害國的蠹蟲清除乾淨,又豈是件容易的事啊!”
“誰說不是。我這幾個夥伴,都是聽候自幼出來從軍的,這麼多年了,家裡已經沒什麼人了,除了打仗,又不會什麼營生,真是難找條活路。”說到這裡,毛豆表情有些怪異地道:“我見他們走投無路,便自作主張,將他們帶過來了。老大能不能見他們一面,若覺得能留,孬好賞他們一口飯吃,若不能留,我自打發他們去。”
張衝遲疑了一下,問:“你可對他們說明了,跟着咱們其實就是上山當匪。”毛豆點了點頭道:“說明白了,他們現在連飯都吃不上,自己都動了上山落草的念頭。”
“你這個自作主張作得好啊。”張衝笑着點了點毛豆道:“這些人都是人才啊!咱們現在最缺的是什麼?就是人才,留下,全都留下。”
毛豆聽了大喜,道:“那我這就去叫他們過來。”張衝擺了擺手道:“不急,他們現在在哪兒?”毛豆道:“我怕我們冒然出現,給老大惹麻煩,我是自己過來的,他們我已經暫時安置到了雙河鎮的客棧裡了。”
張衝笑道:“如此甚好,你先去告訴他們,讓他們就在那裡等着,好吃好喝地歇息幾天,我去見了他們之後,自有安排。”
“我這就說去。”毛豆走了一頭,卻又回來道:“我忽然倒有個拙見,不如咱們下山,趁着張家當權,去撈個一官半職的,也強似現在整天提心吊膽,東躲西藏。”
張衝擺手笑道:“我現在說兩句話,你們都要記得了。第一句便是假的就是假的,假的真不了。無論張家家主怎樣庇護,咱們原來還是土匪,與河州張家一毛錢關係都沒有,這一點是永遠都改變不了的。第二句話,假的就是真的,假的說得多了,就成了真的。我現在就是張家的少爺,家主的兒子,這一點也是不容置疑的。這第一句話是對我們自己說的,咱們的心裡始終要保持清醒,什麼時候都別忘了自己的原形本身。第二句話是咱們對外的,開開門來,咱就是河州的張家,理直氣壯,天經地義。”
毛豆下山將張衝的話對夥伴們說了,那些人自然高興,交待完了,毛豆便轉回山上,此時已是晚上,院子裡燈火通明,大小嘍羅舉碗喝酒,擡箸撿肉,大呼小叫,不亦樂乎。
張衝心情特別地好,破例多喝了兩杯,一來是楊聞身邊的兩個親衛,第一次出現在院子裡,這表明楊聞已經得了趙二的信,與自己心照不宣了。二來,毛豆回來,除了給自己帶回來了好消息,還帶來了贈品,幾個驍騎衛的好手,這的確是個值得祝賀的日子。若不是有個陰魂不散的張文賓,他正有點喜歡上了現在的生活。
想起張文賓,張衝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黃蝶兒。從黃蝶兒不辭而別到現在,事情過去了也有些時日了,但想起來,卻仍然象是昨天的事情。古式的建築,在張衝眼裡都是差不多的,往往看到一個小小的門兒,便想着踏進去,以爲那就是康神仙家的跨院了。
張衝喝得昏昏沉沉的,歪到牀上便睡了過去。突然間,張衝睜開眼,卻看到黃蝶兒站在自己的牀前,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急忙坐起來,伸手拉住黃蝶兒的手,淚便忍不住流了下來,道:“你怎麼捨得不理我,就這麼走了,你知道嗎,我想你想得好苦。”
黃蝶兒坐在他的身邊,微笑着說:“又說傻話了,我哪裡肯離開你,只是師父的命違不得,如今我已經和師父說明白了,從此後,我便陪在你的身邊,咱們再也不分開。”
張衝使勁地點着頭道:“咱們永遠都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好對姦夫淫夫,這次被我抓了個正着,你還有什麼話?”兩人正說着話,突然又有一個人衝了進來,張衝驚了一下,急忙擡頭看去,只見那人看樣子比自己稍大一些,面色紫青地指着黃蝶兒狂吼亂叫道。黃蝶兒也是面色大變,急忙甩開張衝的手,迎上去道:“張郞,你且聽我說。”
這時張衝才明白過來,來人應該就是張文賓了,張文賓衝上去,一把將黃蝶兒拉到自己的身邊。
張衝這時也怒了,跳下牀來,指着張文賓罵道:“畜牲,放開蝶兒,有什麼事衝我來。”
張文賓盯着張衝看了片刻,如梟鳥夜叫般怪笑起來:“你便是那個姦夫,我到處尋你不着,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你這廝引誘良家婦女,天良喪盡,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
“大聖,收了神通吧。”張衝看着張文賓義正辭嚴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別玩聊齋了。不如我們談一談,你開個價吧,放過蝶兒。”
張文賓陰陰得笑了笑:“你倒痛快,但你聽說過嗎,一當不容二虎,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亡,這都是命,我也很同情你。”
張衝也惱了起來,罵道:“孫子,你也太狂了些吧。大家都開着掛着,誰弄死誰可難說。”
張文賓卻沒有接話,只低低的叫了一聲,“變身。”
張衝一口老血噴了出來,笑道:“你娃欺負我沒集齊七顆龍珠,召喚不來神龍嗎?我一樣可以代表月亮消滅你。”沒等他擺出一個拉風炫目的動作,張文賓也已經擡起頭來,眼睛發紅,右臂舉起地瞬間卻變成了一挺機槍,他高聲喝道:“打死你個龜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