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樓是勻州最高檔的客棧,沒有之一,能來這裡的非富即貴,反來複去就是那麼幾張面孔,馬升陪着他家少爺來過兩次,這足夠讓眼賊到成精的大堂裡的小管事一眼認出了來。
“馬爺,有幾日沒見了,您一向可好啊?”小管事滿面春風的問候,讓馬升感到很舒服。
“還好吧。”馬升矜持地點了點頭,道:“盛唐的高爺可是住在這兒。”
“回爺的話,是住在小店。”小管事擡頭指了指樓上,笑道:“天字號上房,玄字間。”
馬升點了點頭,擡腿便往樓上走。小管事急忙攔住他,陪着着道:“馬爺請留步,容小的上去通稟一聲。”
“好吧。”能往得起這麼貴的客棧,就算沒譜也得擺一下。馬升懂規矩,從懷裡摸出塊碎銀子,看也不看一眼地丟到小管事的懷裡。小管事一樂,將馬升引到大廳一邊的椅子上坐定,小夥計上了茶,又拿來筆墨紙硯,並一張大紅的拜帖,小管事又問,“爺是自己寫,還是小的代勞?”
馬升也不理他,只拿起筆來,將拜帖填好,小管事取了,吹乾了帖上的墨跡,笑道:“爺稍候。”
“馬管家是吧?請坐吧。”毛豆看了馬升一眼,耷拉下眼皮,自顧拿着杯壺颳着杯子裡的茶沫,道:“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馬升拱了拱手道:“久聞高總管大名,如雷貫耳,特意前來拜望,唐突了。”
“馬管家錯了。”毛豆麪無表情地搖了搖頭,平淡地道:“我不過就是盛唐的夥計吧了,高總管可不敢當。”
“哪裡,哪裡,高總管過謙虛了。”馬升笑道:“總管的本事那可是有目睹的,總管也好,夥計也罷,不過是個虛名代號而已,又有什麼關係呢?”
毛豆擡起眼,盯着馬升看了看,突然笑起來,道:“馬管家果然是個趣人。”
“趣不趣的不打緊,人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兄弟今日來,只爲自己做的也是管家的行當,特來求高爺指點迷津。”
“我是一個落魄之人,自顧尚且不暇,給人指點迷津不是笑話嗎?”
“高爺莫要拒人千里之外,我這裡的樁買賣,您大可聽上一聽,再做決定也不遲。”
“如此就請馬管家賜教了。”
“我們馬家與當朝戶部天官的關係,我想高爺應是知道的。現在官家的採買之事,全由盛唐商行一力承擔,但天官大人掛念着自家女婿,特意挑了個好生意與我家少爺。”馬升說到這兒,故意頓了頓,想要賣個關子。
毛豆笑了起來,道:“官家的生意雖然我沒有插手做過,但沒吃過豬肉,豬跑還是見過的。採買是個大頭,之外,並沒有大利錢的買賣,若真說有,貨物的運送勉強也算一個,其他我還真想不出有什麼好生意。”
馬升拍手笑道:“高管家果然名不虛傳,一言中的,這生意正是官家物資的運送。”
毛豆搖頭道:“這件事雖不是盛唐在做,但租賃船隻,一向都是盛唐商行說了算的,你們這個生意怎麼做?”
“這個不難。”馬升道:“只要讓老大人說句話,全由我們承擔運送之事,盛唐還能說什麼呢?”
“話雖如此,可你們有船隊嗎?”
“暫時沒有,但我們可以與盛唐合作,由你們出船。”
“你們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毛豆嘻笑道:“張衝玩這個可是行家,若是如此,你們能喝口湯,就算是造化了。”
馬升心頭一凜,道:“我們可是有老大人的口諭。”
“那又能怎樣?”毛豆冷冷地道:“船在誰的手裡,誰就說了算。我看你們的胃口也不必太大,要是能將運送的差事攬下來,不如自己去租船,光坐着吃差價,也能混個吃喝。”
“可那樣利錢就少了,大頭就讓船東們拿走了,豈不是白白出力?”馬升搖頭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毛豆想了半天,搖頭道:“憑我是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了。要想拿大的,只要自己有船。”
“但這成本可就高了。”馬升嘆了口氣。
“成本高了,才能賺大錢。”毛豆笑道:“若不是成本太高,張衝早就自己建船隊了,還容得你們在那裡惦記。”
馬升聽了,疑惑地問道:“幾萬兩銀子,對盛唐來說,還算高嗎?”
“以前當然不算高,但現在......”毛豆突然壓低了聲音,將頭伸到馬升面前,小聲道:“盛唐絕對拿不出這麼多的錢來。”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你可聽說,盛唐在義州黑泉有一家礦?”
“有所耳聞,據說是個鐵礦,儲量很大,那可是個實打實的寶山啊。”
“鳥。你知道,從建礦到現在,一共出了多少鐵嗎?”
“按時間算,少說也得幾萬斤了吧。”
毛豆大笑起來,“一共二千多斤,還得連那些渣鐵都算上。張衝這次算是走了眼了,把所有的家當都砸進去了,最後只賺了個大石頭窟窿。”
“那這次可真是折了。”馬升也跟着笑着起來。
“豈止是折了。”毛豆有些幸災樂禍地道:“只怕是滅頂之災。我這次來要結算易安商鋪的銀子,只幾千兩而已,竟然拿不出來。你想想,一個商行,資金鍊斷了,它還能撐多久?”
“這可如何是好?”馬升聽了,心中着急起來,他們原來想的,便是倚着盛唐生些錢出來,比起其他人來說,盛唐還是要好說話的。如今這棵大樹要是真的倒了,只怕他們的這些想法也就落空了。
“官家的事情不會停的,到時候,朝廷另外擇一家也就是了,等着做這買賣的多的是。”毛豆輕鬆地回道。
“那依高爺所見,盛唐還能堅持多久?”
“這個不好說,盛唐現在的產業不少,實在不行拋出一些,也就過一段日子。”毛豆道:“其實光靠着採買,他們也能苟延殘喘。所以,他們一定會盯着這塊不放的,我勸你們還是另外想主意,從張衝嘴裡搶肉吃,可不容易。”
“照高爺的意思,我們這生意就不做了嗎?”
“當然能做。”毛豆笑了笑,道:“那是你們的事,我這今兒有些乏了,以後再談吧。”
馬升急忙站起身來,一揖到地,道:“高爺,萬要給我們指條明路啊。”
毛豆擺手道:“我畢竟是盛唐的人,這種吃裡爬外的事,我可不能幹。”
“我雖與高爺以前並無接觸,但今日一見,便知高爺不是那種人。”馬升正色道:“可我相信又有什麼用,盛唐的人相信您嗎?如今,盛唐大廈將傾,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還望高爺三思啊。”
戴敬的火槍隊已經基本上練成了,張衝親自去了一趟判官硯臺,五十個火槍隊的隊員精神抖擻地接受了張衝的檢閱,接下來,隊員表演了單人射擊,隊列輪射,以及實戰對抗,張衝看了不住的點頭,笑道:“這可是咱們的殺手鐗,老戴,以後訓練只在這邊,到了山外,讓弟兄們都把傢伙收好了。我看大家也練得差不多了,讓弟兄們先到船上去歷練一番吧。”
火槍隊回到山莊,每人放了半個月的假,各自回家去了。張衝正和戴敬說話,尚誠進了屋,開口道:“事成了,馬林那小子派馬升去河州買船了。”
張衝笑道:“老高呢,讓他跟着上船,那些船早晚是咱們的,可不能這幫玩意給糟蹋了。”
尚誠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老高哪事?”
“先放一放吧。”張衝寧願相信清溪之戰毛豆是有苦衷的,便攔住尚誠道:“這件事要緊。”
“好吧。”尚誠有些擔心地問道:“馬林從勻州借了不少銀子,這樣會不會給劉大人帶來不好的影響啊?”
“當然會。”張衝笑道:“不過沒有關係,如果馬林正幹,一年半載的,應該能把錢還上。再說了,就算不影響劉大人,他在戶部尚書這個位子上坐不久,還不如趁此機會,大家能撈多少撈多少。”
“現在尚書大人可是太子眼前的紅人,一時半會應該是倒不掉的吧?”尚誠有些遲疑地問道。
“暫時當然沒問題,所以咱得抓緊時間把本撈回來。”張衝笑了笑,道:“但他倒臺只是早晚的事。劉大人在朝中的根基太淺,只靠着一個朱桂,而朱桂又是個武將。現在馬上要對北蠻用兵了,朱桂自然要風光一段時間,不過,這場仗不會打很長時間,最多不會過超過一年,短了說不定三五個月就能出結果,到時,無論勝負,朱桂都會被晾到一邊的,畢竟南漢文人主政纔是主流,武人嗎,手底下有兵,官家不會不防的。”
戴敬和尚誠都出身軍營,對此也是頗有感觸,一齊點頭道:“員外大人說的沒錯。”
“好了,一切都是掌握中。”張衝心情大好,站起身來道:“你們這段時間都辛苦了,走吧,我請你們喝酒。”大家都一齊起身,正要往外走,一個小廝拿了一張大紅帖子跑進來,道:“老爺,易安石爺差人送來請柬,請老爺過去喝喜酒。”
“喜酒?”張衝忍不住笑起來,看着戴敬和尚誠道:“莫不是狗子要成親。”說着,打開帖子掃了一眼,臉色頓時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