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眼中憂傷的疼惜,凌涵威呼吸一滯。
是他嚇着她了吧?不該這麼急切地——既然她已經在他身邊,他就有大把的時間與機會,讓她一點一點地接受他,再也離不開他。
怪他,都怪他,操之過急,得不償失。
“綺姐姐,你休息吧。”默立良久,他輕輕吐出一句話,然後毅然轉身,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寢殿,將滿室的清寂,獨留給她。
直到確定他已經走遠,白思綺方纔鬆了一口氣,倏地向後仰倒,平躺於錦枕之上,雙眸凝望着上方的雕花樑頂,任由空虛和茫然一陣陣涌上心頭。
很酸,很澀,很難過。
前所未有的難過。
因爲這一次,她是徹徹底底地,孤軍奮戰。
儘管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還是忍不住難過。
從前,雖然也有過種種險惡的情勢,但終有他在,或者,有陌雲寒在,有錫達在,在東方凌東方策在,他們無形之中都成爲她心理上的支柱,讓她覺得,在這個異世他鄉,她並非獨自一人。
可是現在,她所倚恃的,唯有自己,而她要面對的,卻又是非敵非友,心思難測的凌涵威。
她真的有些無所適從了。
要是——凌涵威一直不肯罷手,而她又遲遲下不了狠心,那該怎麼辦?
握有暗靈珠,要除掉凌涵威,對她而言,決非難事,可是除掉凌涵威之後呢?天祈的大局誰來支撐?天下的亂拋誰來平息?只怕狼煙未息,干戈又起,那時她和慕飛卿,只怕更加難以抽身。
還有就是,此刻的她,面對凌涵威,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無動於衷,更深層地說,她對他,從來就沒有無動於衷過,以前是不忍,是憐愛,而現在,更多了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是,在清晰地瞭解了月痕和月澈的故事之後。
她很明白,自己不是月澈,她亦很明白,凌涵威並非月痕,但明白歸明白,瞭解歸瞭解,那種宿世的糾纏,卻不是她說能擺脫,就能擺脫的。
而這,纔是她心底最最恐懼的。
怕一時不慎,鑄成千古之錯;
怕一
時情迷,害了凌涵威害了慕飛卿更害了天下蒼生。
她和凌涵威,註定不能相愛。
試想天月雲境之中,月痕和月澈愛得如此之深,卻終究改變不了魂離情散的結局,何況她和凌涵威?
更何況,她已經有了慕飛卿。
輾轉思復,思復輾轉,白思綺心緒翻伏,越想越亂,直到——一道淡淡的影子,斜斜從前方投下來。
倏地起身,白思綺瞠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這人,慢慢擡起手,指着他的鼻子,很久,很久,才吐出三個微弱至極卻又動魄驚心的話來——
“陌——雲——寒?!”
“是我。”男子雙眸冷凝,斂着赤漲的怒火,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調頭朝外走。
“你做什麼去?”白思綺猛地直起身,抓住他的胳膊,沉聲低喊。
“殺了他!我去殺了他!”陌雲寒嗓音冰寒徹骨。
“殺了他?然後呢?和我一起葬身在數十萬禁軍的槍林箭雨中?”
“放心,他們加起來,也傷不了你我一分一毫!”
白思綺滯了滯,更加用力地抓緊他的胳膊:“可你想過沒有,他若死了,天祈怎麼辦?”
“我不管!我也管不着!”
“好,”白思綺微怒,嗓音也不由提高,“你是管不着,那慕飛卿呢?你想過他的處境沒有?他好歹曾是鎮國大將軍,總不能完全棄天祈於不顧,倘若天祈有難,他必然又得回到他原來的位置,繼續做他的大將軍,繼續成爲天下之矢,繼續在權力的漩渦中掙扎,你是他的……這些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更明白吧?慕飛卿若被困住,我又豈能快樂?而你,只怕也難以置身事外,那樣的結果,如果是你想看到的,你就逞一時之快,去殺了他吧!”
白思綺說罷,猛力甩開他的手,將頭轉向裡側,背對着他。
殿中一時靜極,良久無聲無息。
直到白思綺驀地轉頭,才發現,那人依舊怔怔地站在原地,睜着一雙無辜而痛楚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
白思綺心中一痛,起身下地,走到他跟前,凝望着他憔悴的容顏,眼底不禁泛起淚意,
收了方纔的怒氣,柔聲道:“傻瓜,這頊樑乃是非之地,你爲何回來?”
“我……”陌雲寒面色紫漲,倏地垂下頭,竟不敢面對她清潤的眸子——他如何能告訴她,他放不下她,那個人也放不下她,所以他們商量好了,一人去霧霓山,而另一人,抄近路星夜兼程,趕在天祈大軍回京之前,先行潛入皇宮,以待在暗處保護她。
他本不想現身的,可是看到凌涵威如此對她,看到她如此黯然,終沒能忍住。
他能默許她和慕飛卿之間的感情,卻不能容忍,其他男子對她有任何一絲一毫的肖想與侵犯,不管是先前的錫達東方凌也好,還是現在的凌涵威,在這一點上,他比慕飛卿更甚。
白思綺卻未能體察他這潛抑的心思,只道他執念,又是心痛又是煩惱又是擔憂,心痛的是他這一生,始終在爲別人而活,以前是慕飛卿,現在是她白思綺;煩惱的是他對她的情,誠過慕飛卿,執比凌涵威,還有一種讓她無法抗拒,不忍去傷的純。
至純。
沒有絲毫的遊移,更沒有絲毫關於情之外的思慮,只因爲愛,所以愛。
而這份愛,還是由她親手挑起。
若當初知曉他的身份,若當初知曉他這般心純,她說什麼都不會靠近他,更不會對他說那些沒頭沒腦的話,以至於,害他一生。
錫達有了月靈,東方凌有了雪纖,她對他們,除了朋友之誼,再無一絲歉疚,惟有陌雲寒,她是,負他良多,欠他一生至情。
四目相望,她亦突然間沒了言語。
勸他離開?斷不可能。
讓他留下,亦斷不可能。
陌雲寒,你要我怎麼辦?
殿門,卻在這地毫無預兆地,“吱呀”一聲打開,身形軒朗的少年大步走進,眸中滿是陰霾:“綺兒,剛纔你在和誰說話?”
“呃——?”白思綺猛然回神,方纔發現,自己眼前已經空無一物,方纔所見,彷彿只是一夢。
難道真是自己的幻覺?
“綺兒,朕問你,方纔誰在這裡?”少年帝王已經掠至她的跟前,一擡手,毫不留情地扼住她白皙的脖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