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74)
我的心念一動,清楚地明白,她所說的那位先生一定是歐堯。
居然而我只是淡淡地笑,說:“是啊,真遺憾。”
說完便拖了行李,沿着這條我走了半年多的路行走,夏天的風暖暖吹過,我心底平靜如止水,卻又不禁自嘲地笑,真不知爲什麼會走到這一步,每一天,都像流亡。
可是,拉着行李就可以遠走,這又何嘗不是我曾經嚮往過的生活呢。
我的新工作是離城市不遠的一個農場,空氣清新,每天有精力旺盛的農婦們圍成一圈談笑風生,我的任務不過是採摘葡萄。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樣的生活簡直淡得出水,我從來沒有想過以後的生活,沒有想過我之後要做什麼,只是覺得,這樣與大自然真正的親近,與那些是是非非徹底地脫離,是如此難得的一件事。
這裡沒有網絡,沒有信息,我像封閉了一般,呈現暫時的放空狀態。
赭後來突然有一天我病了,暈倒在葡萄樹下,我是從高高的梯子上直接摔下去的,當地的一個農婦送我去了附近的小醫院,醫生說我是急性闌尾炎,只要做個小手術就會沒事了,可是那一摔卻讓我的身體多了很多處擦傷。
然而,平靜的日子也隨着這一摔結束了。
我的病房有一個不大的窗,手術後的第二天,窗外細雨綿綿,不到一年的時間,突然地我不知道我這是在哪裡。有瞬間的恍惚,好像過去我曾經風風火火地擁有很多關心我的人,也好像我從來都是一個人。一個破碎的家庭,一個沒有靈魂的父親,和一個貌合神離的母親。而當時的我那樣年輕,也那樣癡心。
我仰坐在牀上,遠遠望着窗外的霧氣,白濛濛中,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孤獨。
就像一座島嶼,在海中央,四周沒有船來。
不過,這些,都是我自己選擇的了,又有什麼可抱怨的。
門外有護士走來走去,操着純正的德語,其間夾雜着急匆匆的腳步聲,走至門口,腳步變得遲緩,似是有片刻的停留,叩門聲輕輕響起,咚咚地像是敲在心上,我一時沒有回過神。
都說,一個人在生病的時候總是很脆弱的。當我看到他赫然出現在半敞開着的門邊時,髮梢還滑落着雨滴,甚至,我看不清楚他眼中閃爍着的是眼淚還是雨水。
我含悲而笑:“找到也好,這次是真的覺得累了。”
他三步並兩步地走到我牀邊,伸出手,撫摸我的臉頰:“爲什麼,爲什麼我不行?爲什麼一直要逃……”
我鼻中酸澀,嗓子乾啞,微微低眉,“是執念吧,總覺得不是那個人,就沒有人可以取代了。”
他拍着我的肩,“你一個人就這樣離開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到處找你,報紙上、電視上到處尋你,總歸,有人告訴我,說在這裡見過你。”
我悲傷,卻微笑:“謝謝你。”
我流落至此,不過是爲了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到現在爲止,都沒有找過我吧?卻是歐堯,他不辭萬里地追着我來到了這裡,如果說一個人是另一個人的劫難,那麼肯定是這樣了。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手術都沒問題嗎?”
他彷彿是纔想起來一般,接二連三地問了我這麼多的問題。
我只點頭微笑,說沒事,沒事。
“沒事就好。”他說,“等你出院了,我就帶你回城裡吧,如果你不想回國,那麼我們就不回國了,就住在這裡,好不好?”
“我……我們?”
“嗯,”他專注地看着我,執起我的手,“你說你累了,我可以讓你停下來嗎,可以嗎?”
我猶豫,可是當我看向窗外微微帶着涼意的細雨,算起來,我離開北京也有幾個月了,現在已經入秋,沐琳夕,她快生產了吧?
我咬了咬嘴脣,雖然很不想提起那個名字,雖然一出口心口便會痛得不能呼吸,可我還是說了出來:“他們……結婚了吧?”
歐堯略微驚訝,卻轉瞬即逝,明瞭地回答我:“嗯。”
“那就好。”我低下頭,擺弄病牀上白色的被角。
良久,我用自己都聽不清楚的細微嗓音問:“他們好麼?孩子可愛嗎?”
“應該挺好的,她的預產期大概就是這一兩個月吧,我沒有仔細打聽過……你知道的,從你走後,我只關心你的下落,其他人的是是非非,都與我無關。”
“歐堯,”我擡眸看他:“你爲什麼總是對我這樣好?我哪裡值得你這樣對我好?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那個人!”
“我知道,你可以想他,但是既然你們已經沒有可能,那麼讓我做你的男人,你現在心裡沒有我沒關係,我相信,以後你會愛上我的。”
“好吧,我嫁給你。”
說出這句話,竟然連我自己都大吃一驚。
一時間,我們兩個人都愣住了,良久良久,他忽然抓起我的手,難掩激動地聲音問我:“真的嗎?玖月?你是說真的?我沒有聽錯?”
“嗯。”我回答。
就當我是一時衝動好了,因爲,真的累了,況且,師北承他結婚了,並且很幸福,很快就要變成三口之家。
我等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
反正沒有了他,愛誰嫁誰都是一樣,那麼,歐堯又何嘗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那晚,歐堯陪在病房裡,在我的身邊坐了一整夜。我人那個他回去休息,他說什麼都不肯,攥着我的手,一直一直都沒有鬆開過。
長夜漫漫,我無心睡眠。外面還窸窸窣窣地有雨滴敲在玻璃上的聲音,我閉着眼,等待天明。
等天亮了,心大概也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