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五十人一串,剛好是燕軍一個哨的編制,看着如同螞蚱一般被拴着向己方陣營走過來的燕軍,嚴陣以待的徵東軍士兵眼中不約而同的閃爍着屈辱和仇恨的目光,雖然這些燕軍算不上他們的戰友,但怎麼說,以前也並肩作戰過。
高遠騎在馬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一串串從他前方走過的俘虜,東胡人以這種讓燕人感到屈辱的方式交還俘虜,無疑是爲了打擊對面徵東軍的士氣,看着這些垂頭喪氣的俘虜,高遠在心中無聲的嘆了一口氣,這些人落在東胡人手中,必然會遭受到非人的待遇,但這不是高遠關心的。
人知恥而後勇,希望這些現在被打掉了精氣神的俘虜們能重新振作起來,否則,他們人雖然回來了,但卻沒有了那股氣兒,即便重整爲伍,也與一支精銳,一支強軍相距甚遠了。
目光掃過又一隊走來的俘虜,高遠的目光落在了中間的數人身上,與其它人不同,這幾個人沒有低着頭,而是站得筆直,每走幾步,都會回頭看一眼遠方的匈奴旗幟,那眼光,高遠很熟悉,那是仇恨。
總算還有些有血性的,這纔是正常的,偌大一支軍隊,總不會全變成了那副模樣,高遠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個人身上,那是一名校尉,雖然現在骨瘦如柴,但看他的骨架,以前應當是一個魁武的大傢伙。
“下去之後,查查這個人!”高遠的低聲對身邊的孟衝道。
“明白了!”孟衝點點頭,“過了幾百人,總算有幾個像樣的。我會派人去接觸,如果此人有意,便將他弄過來。”
“知道那頭怎麼交待麼?我不想因此而引起什麼衝突?”高遠道。
“簡單。”孟衝微微一笑,“他們在東胡人哪裡呆了好幾個月,營養不良。骨瘦如柴,病死幾個太正常了。”
高遠點點頭,“甚好,只要面子上過得去也就行了,這一次要釋放五千人,裡頭應當有不少這樣的傢伙,記住,我們只要這樣的傢伙,這些傢伙心裡裝滿了仇恨,給他們機會。他們會比我們的士兵更兇猛,對東胡人會更加殘忍。”
“是,都督!寧精勿濫。”
每一隊俘虜走到徵東軍陣中,便會有士兵上來,割斷他們手腕上的繩索,引着他們在後方列隊站好,只有到了此時,那些俘虜兵的眼神裡,才總算是有了一些神采。
五千人的俘虜兵很快便全部交接完畢。高遠輕輕挺起了脊樑,眼光也銳利了一些,接下來的纔是重頭戲,根據約定。第一批釋放五千人的燕軍戰俘,以及所有的高級將領。周淵,陶啓功,熊本這些大將都將在接下來出場。
“周淵一門心思的想暗算都督。現在卻是都督來接來回國,不知呆會兒看到都督您,他會是一個什麼樣的表情?”孟衝冷笑起來。一臉的幸災樂禍。
“夠了!”高遠的臉色卻並不好,眼睛看着對方的大營,嘴裡道:“孟原,別忘了,再怎麼說,我們也是燕人,周淵的恥辱,並不僅僅是他的,也是燕國,也是所有燕人的,秦,趙,燕,數百年來都不曾停止過對多族的作戰,但像我們這樣,連太尉這樣級別的官員也被生擒活捉的,卻只是我們獨一份兒,我們有什麼資格高興,難道你忘了,我們是怎樣狼狽的從東胡那地方逃回來的麼?跟隨我出征的七千健兒,最終回來的只有六成。其它的都葬身在東胡地域了。”
“都督教誨的是,末將明白了!”孟衝低下頭,“末將失言。”
“兄弟鬩於牆而外禦其侮,我們再跟周淵怎麼不對付甚至是仇恨,但在對付東胡人的戰爭之中,立場卻是一致的。所以,這些燕兵的失敗,也就是我們的失敗。我們現在該想的是,怎樣替他們報仇,而不是嘲笑譏諷。”
“是,末將記下了。”
“過來了,應當是他們了!”賀蘭雄在一邊低聲提醒道,幾人的目光轉過去,便看到一行數十人正緩緩的從對方轅門步出,與先前那些被拴着的士兵不同,這些人都是自由的。
高遠兩腿輕輕一夾,戰馬四蹄邁動,向前奔去,賀蘭雄與孟衝趕緊跟了上去,在他們身後,數十名親衛亦是緊緊相隨,一行人走到雙方相隔距離的中線之上,便停了下來,高遠翻身下馬,向前走出一步,雙手倒負在身後,靜靜地看着離自己愈來愈近的這一行人。
都是老熟人了。
打頭兩人,一個自是大燕前太尉周淵,另一個則是經常往來燕國出使的東胡大臣圖魯,而在他們身後,則是燕軍大將陶啓功,而一側陪着他的人,是另一名東胡大將顏乞。
東胡人個個滿面紅光,臉帶喜色,而一衆燕軍將領,至周淵以下,則是人人臉色灰暗,雖然比起那些士兵來,他們的待遇顯然要好上許多,至少沒有瘦得那麼形銷骨立,但正如孟衝所言,他們沒了精氣神,從士兵當中,他們還看到了不少的憤怒,但在這些將領身上,他們看到的卻只有頹廢。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圖魯大笑,衝着周淵一拱手,“太尉,高將軍想來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我就不耽擱你的時間了,聽聞您與周將軍還有一些個人恩怨,但這就不是我們能置喙的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祝您能平安回到薊城,重掌大權,再上巔峰,指點江山。”
周淵眼睛微眯,此時此刻,圖魯居然還不忘來離間一把,倒真是無孔不入,但也正因爲如此顯形,反而落了下乘,直到此時,他灰暗的眼瞳方纔閃過一絲絲寒光,昔日一國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凜然氣勢方纔顯露一絲。
“倒是要多謝圖魯大人的吉言,但有此日,必將再來東胡,與貴王會獵。”
圖魯吃周淵眼光一逼,不由一滯,身後顏乞已是冷笑:“只要周太尉願意給我們送更多的奴隸來,我們歡迎之至。平素我們捕些奴隸,還得四處奔波,往往捉來的卻都是一些老弱病殘,精壯都跑了個沒影,難得周太尉這一次給我們送來了如此多的精壯,如果肯再來,我朝上至王上,下至平民,無不歡迎鼓舞。”
周淵悶哼一聲,這一場。必竟是他大敗虧輸,顏乞以此相辱,他竟是無言以對,一拱手,轉身掩面便走,路過高遠之時,亦是連招呼也沒有打,越過衆人,直接向後走去。身後。燕軍將領,一個接着一個的跟在周淵身後,急速離去。
高遠身後的賀蘭雄與孟衝大怒,賀蘭雄甚至舉起了馬鞭。高遠回過頭來,搖搖頭,又衝孟衝使了一個眼色,孟衝會意的點點頭。掉轉馬頭,隨着周淵等一行人離去。
對面圖魯看到如此景象,不由眉花眼笑。衝着高遠一拱手,道:“高將軍,久違了,本想請了高將軍到和林去做客,沒有想到高將軍跑得太快了,竟是滑不溜手,當真可惜之極。”
高遠揚聲大笑,“和林我自是要去的,不過這是往後之事,不提也罷,現在說來,只不過是徒費口舌,敢問圖魯大人,鐵嶺,克勒,克欽,克摩這幾部尚還安好?”
高遠此話一出,顏乞與魯圖的臉色頓時變得極其精彩,高遠在與東胡之戰之中,的確是狼狽逃走了,但逃走的過程之中,重創了鐵嶺以及克氏三部,現在克氏三部已經不復存在了,索普一聲令下,受創嚴重的克氏三部,盡數併入了鐵嶺部之中,可以說,克氏三部的香菸傳承斷絕,便是拜高遠所賜。
圖魯乾笑一聲,“高將軍的確驍勇,不過來日方長,聽聞現在高將軍掌控了遼西之地,我王是高興不已,恨不得馬上便與高將軍再度會獵,一較高下。想來我王請高將軍去和林作客的日子不會太遠,只望到時候高將軍可不要再腳底板抹油,溜之大吉了。”
高遠手中的馬鞭啪啪有聲的擊打着自己的手掌,笑吟吟的道:“我去了榆林兩次,放了兩把火,燒了榆林兩次,和林我肯定是要去的,圖魯大人回和林之後,代我問一聲貴王上,和林可準備好了足夠的滅火之物麼?”
聽得高遠所語,身後的賀蘭雄與孟衝都是狂笑出身,第一次高遠千騎奔襲,一把火將榆林燒成了白地,第二次,這二位也是親自參與者,聽聞高遠出言譏諷,自然要將氣氛烘托得熱鬧一點。
顏氣的臉氣成了豬肝色,東胡軍隊雖然大敗燕軍,但偏生面對着眼前這個傢伙,卻幾乎沒有打過勝仗,便是這一次,還讓他滅了三個部落,重創了鐵嶺一部。當下怒氣衝衝地道:“高遠,不要盡耍嘴皮子,我們總有在戰場之上相見的一天。”
高遠仰天長笑,“手下敗將,安敢言勇,顏乞將軍,要不今日我們便在走上幾招?”
顏乞左手落到了腰間的彎刀之上,他的右手被高遠所廢,這些年苦練左手刀,如今也是大成,倒也不輸右手,但他剛有所動作,圖魯已是伸手按住了他。
“高將軍,如今你也是一方豪強了,這等匹夫之勇,何足道哉?顏乞將軍可是千人敵,萬人敵!豈能與你作匹夫之爭!”
“是麼?”高遠將話音拖得極長,“今日我只率了一千步卒,一千騎兵,顏乞將軍,要不然我們就以兩千兵卒爲數,先鬥上一場,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千人敵萬人敵之術乎?”
高遠愈是如此,圖魯便愈是驚疑,對方如此有恃無恐,不定有什麼奸計在裡頭,這個高遠滑不溜手,東胡諸部族與他交手,個個都吃了大虧,現在他出言相邀,肯定沒安什麼好心,怎能讓他如願?顏乞是大將,如果因爲莫名其妙的意氣之爭,而折在這裡,不但大折東胡士氣,回去之後也沒法交差。
“今日是我們送還周太尉的大喜日子,卻不是妄動刀兵的時候,高將軍,就此別過,來日再決雌雄吧!”丟下一句話,圖魯一挽顏乞的手,轉身便走。
“圖魯大人,高遠欺人太甚!”顏乞氣得發昏,“怎不讓我與鬥一場?”
圖魯冷冷地道:“顏乞將軍,好勇鬥狠,豈是大將所爲,你已經在他手上吃過一次虧了,還不夠麼?兩國相爭,豈能意氣用事,你想報仇,異日大可在戰場之上找回來,現在我東胡上下一心,而他內外交困,連燕人都恨不得他快點死,你還怕不能報仇,那時捉了他回東胡,豈不是任你魚肉。退一步海闊天空也。”
“今日之辱,來日必百倍奉還!”顏乞恨恨回頭,看了一眼意氣風發的高遠。
“不過如此耳!”高遠馬鞭戟指,揚聲大笑,在他身後,所有的徵東軍士兵齊聲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