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南星夜兼程地趕往天山派, 中間幾乎從未停留。待到天山派山腳下,風塵僕僕的楚昭南哪兒還有半分天山大俠的樣子?一身紫色的勁裝早已失去了原來的顏色,變成了一種髒兮兮的棕紅, 乾裂的嘴脣上略帶一絲絲血色, 看樣子, 已經乾渴缺水好一段時間了。可是, 楚昭南顧不得這些, 甚至顧不得他一向最在意的形象,急急忙忙地施展輕功,向門派的所在奔去, 根本來不及去看同門師弟師妹那些詫異的眼神。
來到師傅的居室外,楚昭南不得不收斂自己狂亂的內息, 纔想上前敲門, 便聽得裡面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是楚兒吧?”楚昭南聞聲一愣, 這是師傅的聲音沒錯,但是, 爲什麼師傅的聲音會顯得這麼有氣無力呢?難不成……
儘管楚昭南心中紛亂,但還是規規矩矩地應答道:“是,師傅。”
“你進來吧!”
傅青主疲憊的聲音再次響起,楚昭南應聲而入。
待到楚昭南看清師傅的模樣後,好不容易放鬆了一些的神經又緊繃了起來: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楚昭南心中大痛, 眼前的傅青主, 哪兒還有平日一派掌門的霸氣和風範?原本紅光滿面的他, 現在臉上佈滿了皺紋;原本僅有寥寥白髮的傅青主, 此時卻是滿頭花白。楚昭南不知道在自己離開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竟然讓師傅一下子蒼老了這麼多。
楚昭南連忙走上前去,抓住傅青主的手, 大聲問道:“師傅,您……您這是怎麼了呀!”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此時的楚昭南眼中含着淚,雙手也不自覺地顫抖着,甚至他的聲音都已經嚴重跑音了。然而,這一切楚昭南都沒有意識到,此時他看到的僅僅是驟然蒼老的師傅,此時他心中所想的也僅僅是眼前這個猶如他父親一般的男人。
相對於楚昭南的激動,傅青主的表情卻是毫不在意,他輕輕地掙脫了楚昭南的手,拍了拍楚昭南的肩膀,對他說:“師傅沒事,師傅沒事。”楚昭南對傅青主的感情極爲深厚,現在傅青主容貌大變,一句沒事,楚昭南豈肯罷休?
楚昭南此時雙目通紅,用力地掰過傅青主的身子,定定地看着他,沉聲低吼道:“師傅,您告訴我,究竟是誰?是誰把您打傷的?我要去殺了他!”在楚昭南看來,傅青主內力深厚,即使年紀再大,也不會像平常人一樣蒼老。如今傅青主驟然老了十幾歲一般,楚昭南自然而然的認爲是有人打傷了他的師傅。似乎只有嚴重受傷,沒有足夠內力維護體內機能,才能造成師傅現在這種情形。只是,無論是誰,將他視若親父的師傅,害成這副田地,他楚昭南定要與之不死不休!
傅青主看着自己這徒弟如此激動,心中很是欣慰,但是這種欣慰的感覺只在他心頭閃現了一瞬間,便消失不見了。想到那個被自己逼得葬身懸崖的女孩子,傅青主的眼神又黯淡了下來。
見師傅不肯說話,楚昭南焦急萬分,一個勁兒的追問傅青主,究竟是誰打傷了他。傅青主輕輕咳嗽了兩聲,楚昭南見狀,心中暗罵自己該死,師傅此時身體不適,自己居然這般吵鬧。
小心翼翼地扶着傅青主坐在了牀邊,楚昭南深深地吸着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楚昭南吐出了一口濁氣,才緩緩地對傅青主說:“師傅,到底是誰打傷您的?您快告訴我吧!”傅青主神色頗爲痛苦的搖了搖頭,對楚昭南說:“楚兒啊,沒有人打傷爲師,這是爲師的心結呀。”
心結?
若說師傅的心結,普天之下僅有一人,就是他的師叔葉秋白。楚昭南自然知道那個人是師傅心中的一大禁忌,更是師傅無法磨滅的一道傷疤。楚昭南小心地看了傅青主一眼,發現師傅的神色並沒有什麼改變。見師傅此時心態平和,楚昭南心中更是惱火,語氣略帶生硬地問道:“是葉師叔?是他打傷了您?”
傅青主猛然聽到“葉師叔”這三個字,身軀一震,繼而又緩緩地放鬆了下來,苦笑一聲,說道:“不是他。”心中卻在想:若是你葉師叔知道此事,恐怕更無法善了了。
楚昭南頓時覺得很奇怪,不是葉秋白,那會是誰能將自己的師傅弄成這個樣子呢?楚昭南不再言語,但是卻固執地看着傅青主,儼然一副不得到答案決不罷休的模樣。見此情形,傅青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是蘭丫頭啊。”
“明緋?怎麼可能是明緋?”楚昭南驚叫道。
要知道明緋雖然武功不俗,但是比起傅青主來,她還差得遠呢?即便是十個明緋綁在一起,也不是傅青主的對手。況且,在楚昭南的心中,明緋是一個有些迷糊卻十分善良的女孩,傅青主又對明緋很好,她怎麼會打傷傅青主呢?
傅青主看到楚昭南這幅表情,如何看不出他已經喜歡上了明緋?
只是,那丫頭終究是滿人啊!而且已經……傅青主此時心中雖有對明緋的愧疚,但他依舊不後悔自己的做法。尤其是在看到自己這個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徒弟對明緋有心動的跡象後,傅青主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認爲自己沒有做錯。
想到這裡,傅青主覺得不能讓楚昭南陷入情障,他無法再承受一個“葉秋白”了,於是說道:“楚兒,你可知道蘭丫頭是滿人?”
傅青主這句話,讓楚昭南心中一緊:他,他早就知道啊!可是,他要怎麼回答?正在楚昭南猶豫如何開口的時候,傅青主沙啞的嗓音低低的傳來:“那丫頭是滿人啊,爲師本想將她武功廢去,交給羅布族長處置,以正我天山派的門風。可是沒想到她自己失足掉下了山崖……”
原本猶豫不知怎樣向師傅解釋的楚昭南,突然聽到明緋失足墜崖的消息後,一時間愣住了。掉下山崖?楚昭南好像被夢魘住了似的,沒有聽明白傅青主的話,茫然的盯着傅青主,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問道:“師傅,明緋她,現在在哪兒?我去看看她……”楚昭南說罷,搖搖晃晃地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所有的力氣彷彿一瞬間被什麼東西吸走了似的。
咦?爲什麼我站不起來了?
怎麼這牀是轉的,地是轉的,連屋子也是轉的?
師傅的頭髮怎麼會白了這麼多?師傅怎麼顯得這般蒼老?
師傅在說什麼?爲什麼我知道他在說話,卻聽不到他?
嗯,這一定是個可怕的夢,一定是的。只要醒來,只要醒來一切就都和以前一樣,一切都是好好的。
楚昭南最後的意識,就是聽到師傅在自己耳邊大喊“楚兒”,然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傅青主見楚昭南力氣不支倒在地上,登時嚇了一跳,好不容易將楚昭南放躺在牀上,傅青主伸出一隻手,搭在了楚昭南的手腕上,爲他把起脈來。楚昭南連日來精神疲憊,加之沒日沒夜地趕路,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再看到傅青主悽慘的樣子,心神大亂;好不容易放鬆了心神又聽到了明緋墜崖的慘訊,一連串的打擊讓楚昭南的身體再也負荷不了眼前的一切,暈了過去。
傅青主緩緩地收回爲徒弟把脈的手,心知楚昭南是耗損過多,心神不穩,才暈過去的。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墨,草草地寫了一個方子,喚來一名弟子,讓他去爲楚昭南熬藥。而他自己則是深深地看了看楚昭南,嘆了一口氣,離開子房間。
楚昭南並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兩天兩夜。當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師傅牀上的時候,楚昭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等到他的思緒回籠後,與傅青主的對話才緩緩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明緋……
墜崖……
想到這裡,楚昭南不敢耽誤片刻,快速穿戴好衣衫,便衝出了房間。纔出院門,便碰到了這兩天給他熬藥送藥的師弟,那個師弟見楚昭南風風火火地跑了出來,頓時一愣,說道:“師兄,你這是……”
楚昭南沒空理他的問好,一把抓住來人的胳膊,焦急地問道:“師傅呢?師傅在哪兒?”那名弟子冷不丁的被楚昭南一抓,手不自覺的抖了一下,裝滿藥汁的碗一下子掉在了地上,發出了“啪——”的一聲清脆響聲。
“師兄,藥……藥……”
楚昭南現在哪兒有閒心管什麼藥不藥的,他只想知道師傅在哪兒,他要師傅告訴他,之前說的一切都是騙他的。明緋好好的,纔沒有掉下山崖,纔沒有!
那名弟子被楚昭南抓得生疼,只聽大師兄一個勁兒的問師傅在哪裡,連忙告訴了楚昭南師傅的所在。看着自己手腕的淤青,楚昭南的這位倒黴師弟疼得直呲牙,若是再晚一點告訴他師傅的下落,自己這胳膊恐怕就廢了!只是,自己還從來沒有見過大師兄這麼失態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關於天山派的辛秘往事,門派內的普通弟子是無從知曉的。他們甚至不知道師傅還有個師弟,他們還有個師叔。納蘭明緋當日留在天山派,天山派的弟子雖然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但是卻不知納蘭明緋源自何門何派。而此時,在天山派的弟子眼中,明緋是一個打着天山派旗號惹是生非的人,自然也沒有人會想到師傅的瞬間蒼老和大師兄突如其來的病情,會跟明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