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警察局出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耳邊還是警察一句句的問話,他一邊做筆錄一邊擡頭看我,開始是驚詫,然後他的眼光有些怪異,也許是我多想,也許他長的就是那樣。
“你們先回去,這個事情我們會調查。”他這樣說。我想,這是他們對每個報案統一的回答語言吧。
當我把整個過程重新描述的時候,我一直在忍耐的邊緣,其實,我一句話也不想說。
徐也一直在我旁邊,我感覺他一直看着我。此刻在車上也是。
“也許不會有什麼結果。”他說。我知道,我知道可能不會有什麼結果,這個人總是不會拐彎抹角,他是那種直奔事實的人。
“噢,開車吧。在三環邊兒上把我放下就行。”
“你去哪兒?”
“回家。”
“我約了個律師,你可以去嗎?”
去就去,反正,一天都說完了,也好。
這次,徐也沒有讓我說,因爲他聽了我在警察局的描述,他把情況跟那個律師說了。我在旁邊看着咖啡廳裡形形色色的咖啡豆,還有杯子。
那律師皺了一會兒眉頭。然後說,我打個電話,需要同事幫我查一些東西。
我喝了一口咖啡,徐也說:“請幾天假吧?”
“你幹嗎?”我笑了一下“說話這麼輕聲輕氣兒的,我都不習慣。”
“我很粗魯嗎?”
“也不是粗魯,反正不能算好脾氣。”
“你記仇?”
“記什麼仇?”
“上學那陣兒的。從那時開始,你記了時顏一輩子好,記了我一輩子仇!”他望着我的眼睛。
“沒有。”
“纔怪。”
“就是沒有。我記你仇幹嗎?”
“那你記得時顏的好乾嗎?再說,他也好不到哪兒去!”
“又來了。你一提到他,就橫眉立目的。你知道,我巴不得有個兄弟姐妹呢,你有一個,就不能好好相處嗎?”
“是我不想好好相處嗎?他都幹什麼屁事兒了?!”他又露出大學時的表情了,此時和穿着帶袖釦的定做的襯衣的他是極不相符。
其實,他說的倒是不錯。我沒話可說。徐也又說:“雖然我知道你是個粗纖維動物,不過,還是對你另眼相看。看你現在,沒事人兒似的。“
我笑。我應該是沒事兒吧。讓別人知道我沒事也好。
律師回來了,看他的表情,徐也沉着臉問:“怎麼?”
律師說:“我們簡單研究了一下,告那個女的刑事罪,很難。勉強從侵犯人身權利和民主權利裡面找,最接近的罪名是侮辱罪,主觀上,貶低他人人格,破壞他人名譽。客觀上造成他人人格和名譽的損害。使用暴力脅迫和強迫方法。可是侮辱罪裡面特指的是對婦女,可如果是婦女的話,這案子就是強姦罪而不是侮辱罪了。所以,這個只能算是:侮辱行爲 現階段不能定任何罪名。如果定爲強姦,因爲實施人是那個男的,所以那個女的只能算是從犯。而我剛纔曾經考慮過非法拘禁,但是,這個罪名成立的可能性也比較小。所以現在我們可以做或者比較有意義去做的是要求民事賠償。”
民事賠償,呵,民事賠償。
“還有,你曾經提過一些吸毒的事情,如果那個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她販賣或偕同販賣一定數量的毒品,這個罪名可是不輕的。”律師又補充。
警察也是對這點感興趣,不過,我哪裡有證據。
徐也突然說:“這點也許可以找時顏,也許他有證據。”
我慢慢站起來“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事兒呢,我先走了。”
“小椽!”徐也站起來要制止我。
“既然開始了,就繼續到底。你想的什麼,我知道,你不想把時顏再拉進來。我甚至懷疑你肯報警是因爲你要幫時顏擺脫那個女的!這件事難道不是因他而起嗎?如果不是他,你怎麼會被……”
“夠啦!”我叫。
徐也和那個律師都被我的大叫嚇了一跳。
“夠了……”我緩和了一下語氣,對他們說:“我真的有事兒,我得走了。”
我快步地往外走,經過外面的玻璃窗的時候,我往裡面看了一眼,那裡,徐也正盯着我。
其實,我快崩潰了。如果我不立刻離開那裡,我不知道我會怎麼樣!
我告不了單純,告不了!警察甚至沒有立刻進行什麼舉動!我總是把事情想得簡單,我以爲,我受傷害了,去報警,警察就會去抓她,因爲她做了壞事。
其實,不是,根本不是。
壞人做了壞事,也要有證據的;即使有證據,也只能弄個民事賠償。
可是,這些也許不是我要崩潰的原因,我崩潰,是因爲,我沒了一些東西,我說不清的東西,曾經膨脹在我身體裡的東西。它們曾充斥我,支持我的。如今,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我在街上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了熟悉的小區。
又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
我走了過去,徐也早已經站在那兒,他走過來,迎着我突然說:“對不起!”
爲什麼要說這個?
他突然一下把我攬在懷裡,我雙手垂着,任由他抱着,越來越緊。
好久,他才放開我。
我看着他,他盯着我。
“忘了吧,這件事。”他說。
“好。”
“小椽?”
“好。”
“好什麼?”
“忘了這件事。”
“小椽!我……”他欲言又止
“我想回家去了。”我慢慢往前走。“胡蘿蔔還沒有喂,它該餓了。”
“胡蘿蔔一定很可愛。”
“呵……它是隻大肥貓,大懶貓。就知道吃和睡。”
“唐小椽我喜歡你。”他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句話。 “我那天跟你打電話說我喜歡的那個人,是你!”
我怔住,站在原地沒動。我不知道這對我來說算是什麼消息。
“你對時顏太好!好得讓我愛上了你!”
這是什麼邏輯?
“我知道還有一種愛是這樣的。以前,從來不知道。以前,只知道,自己喜歡的不能被別人搶走,以前只知道,你打我一拳,我還你三掌。以前,只知道我不能失去只能獲得。以前,是拿感情爭一口氣,不是爭一顆心……”
他說的真深奧啊。
“我其實不知道怎麼體會別人的心情,如果當年不是我對柯加冷嘲熱諷,也許,他不會變成那樣。他那時,去找我的時候,我該安慰他,而不是教訓他。現在我還是沒改,我該安慰你,而不是讓你去報警。那個對不起,這輩子,我幾乎是第一次說。小椽,你是教我說對不起的人。”
我來不及消化他說的話,因爲我只感覺到 虛空。
當我跟警察說出一切的時候,我已經倒空了。
當天晚上,下了一陣大雨,我跑到樓下,和着雨水大哭了起來,這樣,眼淚不那麼明顯。
然後,我收拾了一下東西,拿着我所有的積蓄,去了別的地方。我給小強留了條,讓他照顧好我的貓,我出急差,去的日子不短。我也跟爸媽說,我去出差了。
我還在北京,只是,我希望誰也找不到我,或者,誰也不會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