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張越就道:“臣聞之,孔子曰: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今漢監於三代,陛下以聖德,立垂垂之教,申春秋之義,故臣以爲,使孔子生於當代,恐當嘆曰:漢監於三代,鬱郁乎王哉!”
天子聽着滿意無比的點點頭,感覺張越的話真是說到他心坎裡面去了,只是這個態度,他就會極力的支持張越去控制公羊學派。
由此達到他對學術思想的鉗制目的。
能不鉗制嗎?
董仲舒那個緩則活着的時候,就已經大言不慚的宣稱:天之生民,非爲王也,而天立王以爲民也,故其德足以安民者,天予之;其惡足以賊害民者,天奪之……故夏無道而殷伐之,殷無道則周伐之,周無道則秦伐之,秦無道則漢伐之,有道伐無道,從來久矣。
又說什麼:月編於時,時編於君,君編於天,天之所棄,天下弗佑,桀紂是也,天之所誅絕者,臣子弗得立!
簡直就是一派胡言,神經錯亂,該被楊教授拉去治療!
要不是這貨還有點自知之明,宣稱:道之原出於天,天不變則道亦不變。
當時他就想將這個渣渣剁碎得了!
看聽着張越繼續說道:“臣聞之,董子曰:春秋分十二世以爲三等,所見、所聞、所傳聞,所見者三世,有聞四世,所傳聞者五世……臣愚以爲,所見者當爲昭、定、哀,巳與父時事也;所聞者,文、宣、成、襄,王父時事也;所傳聞者,隱、恆、莊、閔、僖,高祖、曾祖時事也!“
“臣愚鈍,私自揣測孔子之義,合孟子之所謂:其事則齊文晉恆,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之,又聞孔子曰:吾因其行事,而加乎王心焉,以爲見之空言,不如行事之深切著名!”
“故臣竊以爲,孔子作《春秋》,乃見恩有厚薄,義有深淺,時恩衰義缺,將以理人倫,序人類,因其治亂之法!”
“故其所見之世,恩已與父之臣猶生,而其所聞世,王父之臣恩少殺,其所傳聞世,見治起於衰亂之中!”
“故臣愚以爲,所傳聞世者,爲據亂世;其所聞世者,昇平世;其所見世,太平世也!非其事如之,乃孔子知後有劉季,當爲新王,故借事喻之,以曉后王!”
張越一點也不客氣的將何休先生的《春秋公羊解詁》一書中的核心論述三世理論給抄襲了。
抄襲何休先生的這個理論,是他籌謀已久,處心積慮的謀劃。
爲的就是在當代,給公羊學派套一個枷鎖和外衣,給這匹奔跑起來連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的烈馬,套一個繮繩,進行控制、調控它的速度,免得它跑的太快,將馬背上的人摔下去。
在事實上來說,三世論算是公羊學派最後的努力和自我救贖。
可惜,一切都來的太遲了。
在東漢末年的那個時代,流行於漢人士大夫之中的天命論已經開始破產,人們開始自我懷疑。
他們不再認爲自己是特殊的那一個,也不再相信自己身負着世界的希望和重擔。
於是進入魏晉南北朝,清談之風席捲天下。
在後人看來,他們是作死。
但在當時,卻是因爲理想破產,希望破滅,而導致的必然結果。
天子聽着,卻是臨襟正坐,問道:“以卿之見,朕當以何行而致太平世?”
在事實上來說,漢代君王,其實也很想致太平。
爲什麼?
因爲按照春秋的說法,若能致太平者,就是新王。
就是三代之後的第四代。
必將垂於青史,受萬民擁戴,國祚萬萬年。
所以,漢代帝王,自當今開始,無不孜孜以求。
哪怕當今這位和他的孫子宣帝,其實開始只是想要掛着羊頭賣狗肉。
但內心深處,卻是深深希望,自己能‘致太平’。
只是問題是……
無論是孔子、孟子、荀子,還是董仲舒,都只說要致太平,但太平世界是個什麼樣子?
卻描述的含糊無比。
孔子說了,所謂太平盛世,就是天下爲公,而所謂小康之世,是天下爲家。
除了這個沒了……
太平世界是個什麼樣子?人民生活是什麼標準?
小康之世又該如何?人民生活該是個什麼情況?
沒了!
你叫他如何去做?怎麼去做?
公羊學派士大夫們卻根本不管這些,他們只想伸手向君王要他們期許的太平盛世。
不給?
那你就不是天下王,非爲天下主,俺們就要去找俺們的新王了……
儒生們也素來如此。
就像當年,魯儒們嚷嚷着要封禪,要建立明堂。
但是,封禪該怎麼封?明堂的結構和樣子是什麼?
一問三不知。
但不管!
你皇帝不做這些就是昏君,就是無道。
沒辦法,他只能去找方士神棍們求教了。
這也是儒生一直以來的毛病,當初已故的太史公司馬談就講的很明白,這些渣渣——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
真是一針見血!
董仲舒那個老頭也明白這些缺點,所以就找上了法家,搞起了儒皮法骨。
一下子就解決了儒生的毛病,瞬間美滋滋。
但法家終究是法家。
法家纔不要什麼太平盛世呢!
法家追求的是富國強兵。
所以,這就成爲了漢室未來發展的隱患和問題。
如今,聽到張越明確劃分了三世,提出了前所未有的理論。
他的興趣一下子就來了。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明確劃分了三世,並且似乎有完整理論支持。
是故,一下子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因爲,倘若張越的理論能有效,哪怕只是理論上可行,也可以爲他和他的子孫解決一個關鍵問題——漢室法統和統治合法性。
其實本來,老劉家是有一套自己的統治理論和合法性主張的。但可惜,隨着儒家上臺,公羊學派大行其道,舊有體系現在已經徹底崩潰。
新的統治理論和合法性來源,卻缺失了。
公羊學派說要致太平,穀梁學派就嚷嚷着要尊尊親親。
在感情上,他更傾向穀梁那一套。
但問題是——穀梁學派只能討好大貴族大地主。
而無法解決漢室發展遇到的問題。
況且,那些渣渣,連公羊學派的指頭都比不上,完全就是扶不起的爛泥。
董仲舒活着的時候,一個指頭就掐死了他們。
所以,他只能指望從公羊學派的思想之中解套,獲得一個他可以接受,天下人也能接受的統治理論和政權合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