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成的委屈可謂是溢於言表,可若金馬商會背後的柳二當真是有着柳七撐腰,他除了雙手奉上以外,難不成還有別的辦法?
就算自己咬着牙關負隅頑抗,柳七一刀砍了他,這漕運商會還不是要落入別人手裡。
人活一世,能屈能伸纔是立身活命之道。
再說,拜倒在她柳七麾下,傳出去也算不得什麼丟人的事,多少想跪還沒這個門路呢!
如此細細想來,曹成心中頓時一念通達,原本那一點屈辱感也頃刻間煙消雲散,他甚至開始盤算起來,以後該如何利用柳七這張虎皮,帶動漕運商會的事業更上一層樓!
柳七稍一扭頭,就看見了曹成嘴角微微浮起的笑意,她不禁秀眉輕挑,旋即慢條斯理地說道:“金馬商會與我毫無關聯,我看曹會長今日是燒錯了香也拜錯了佛。”
不待曹成作出迴應,柳七便語氣淡然地接着說道:“不過有一件事,柳七倒是很有興趣,不知曹會長可認識慶國公夏正澤?”
本來聽柳七言明與金馬商會並無干係後,曹成有些茫然地擡起了頭,但接下來又聽到柳七問他是否認識慶國公,曹成臉上明顯閃過了一抹驚慌。
這轉瞬即逝的驚慌自然是被柳七敏銳地捕捉到,她雙目微眯,語氣低沉地緩聲說道:“曹會長若是有什麼難隱之言,就不必說了。”
“不,不。”似是聽出了柳七語氣中的森然之意,曹成連連搖頭道。
他迎着柳七的目光,臉色僵硬地嚥了一口唾沫,隨後語氣忐忑地說道:“聖上登基之後,慶國公就找上了我,漕運商會本來就和朝廷來往密切,慶國公主動找上門,我……不可能將其拒之門外。”
“那張誠又是怎麼回事?”柳七隨口問道。
曹成身軀一凜,趕緊低下頭不敢直視柳七的眼睛,回答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張誠……不是柳姑娘您特意留在京城的人嗎?”
呵呵……
柳七端着酒杯突然乾笑兩聲,現在看來是張誠在她離開京城之後,便將自己賣個乾淨,甚至還扯着自己的虎皮與曹成有了聯繫。
也難怪曹成的人會如此精純找到春燕的酒樓,看來春燕的身份也被張誠給賣得乾乾淨淨了。
柳七不禁回想起當初張誠在自己身邊時的如履薄冰,本以爲他姑且算是個聰明人,現在看來是當年黒獄門森嚴冷酷的規矩壓制了他的本性。
對啊!
他本來就是一個貪財好色且無度的人,要不然當年也不會因欠下鉅額賭債而被迫加入了黒獄門。
曹成感覺到了周遭的氣溫似乎在急速下降,隨即悄悄擡頭,快速地瞥了一眼柳七。
柳七瞬間收斂了思緒,隨後扭頭與曹成的目光對上,不顧對方戰戰兢兢的姿態,徑直站起身來轉身朝着門外走去。
曹成目送着柳七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後,不由得長鬆一口氣,正當此時門外突然飄來了一句話。
“多謝曹會長的招待了。”
曹成瞬間挺直了身板,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
柳七踩着屋頂在京城快速地穿行着,她的目標正是張誠的府邸。
如果張誠僅僅是因爲貪圖富貴而和曹成勾結在一起,柳七是不會拿他怎麼樣的,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將柳七主動暴露出來。
雖然這種行爲對柳七並沒有什麼影響,但柳七還是感覺到自己受到了背叛。
既然有了背叛,那就該受到懲罰!
簌!
柳七身姿如同一隻飛鳥般輕盈地落在了府邸的門口。
站定之後柳七微微擡眸,府門緊閉,裡面並無一絲動靜,看來張誠也意識到了什麼,昨日見過柳七之後便連夜帶着人跑了。
跑?
柳七嘴角閃過不屑之色。
轟——
隨着她眸光一沉,一道磅礴的氣息從其腳下瞬間涌現,繼而朝着四面八方席捲而去,地上灰塵頓時激揚而起漂浮在了空中,整個街面瞬間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柳七再度擡眸朝着大門的方向看去,只見朦朧塵霧之中,突然幾道光影浮現,隱隱能看出是幾個人的樣子,這些光影凝聚而成的人似乎非常匆忙,只見他們拿着大包小包從大門口匆匆而出,上了門口同樣是光影幻化而成的馬車之後,便朝着街頭的方向疾馳而去。
呼——
一道狂風呼嘯而過,界面上的塵霧頃刻間煙消雲散,隨之不見的還有柳七的身影。
……
一間狹窄的暗室中,桌上一盞燭火散發出昏黃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房間。
簡陋的牀邊,坐着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男人耷拉着腦袋,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咯吱——
直至聽到了開門聲,大腹便便的男人猛地擡起頭,看向了門口的位置。
張誠激動地站起身來,對着走進暗室的錦袍男子着急地問道:“國公爺,外面現在什麼情況,柳七是不是……”
“張掌櫃,彆着急。”錦袍男子平靜地打斷了張誠的話,“這裡非常安全,就算她柳七有通天之能,也絕對找不到你。”
“當真?”張誠心中依然覺得有些不安。
錦袍男子微微頷首:“其實……柳七不一定會對你出手。”
“呵呵呵……”張誠一臉頹喪地坐回到牀上,隨後苦笑兩聲,“你們或許不瞭解柳七,只要她從曹總舵主口中得知我曾提到過她的事,她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更何況……”張誠突然擡起頭來,滿臉怒色地對着錦袍男子冷笑道,“若不是我,你們對柳七會了解的這麼清楚嗎!”
錦袍男子,也就是張誠口中的慶國公,看到張誠一臉憤憤不滿的表情,當即微微昂首,肅聲道:“張掌櫃,別忘了,你可是收足了錢的。”
張誠聞言臉上表情瞬間凝固,在昏黃的燭光之中,他的臉上肉眼可見地浮現出深深的悔意。
慶國公看見張誠重新垂頭喪氣地耷拉着腦袋一言不發,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便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即將伸手去開門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張誠意味深長的話語:“慶國公,昨晚您離開之後,柳七可是專程問了我,有關你的事。”
砰!
迴應張誠的只有重重的關門聲。
慶國公拾階而上,來到了樓梯的盡頭處,在推開頭頂的一扇木板後,終於眼前出現了一片光亮。
從地道中走出來後,慶國公並沒有在這個小房間過多停留,而是徑直走出了房間,來到了門外狹窄的庭院之中。
嘶拉——
只見站在庭院當中的慶國公突然伸手從臉上撕開了一層什麼東西,隨即一張陌生的臉便順勢浮現。
慶國公摸了摸自己嶄新的臉龐,隨即打開大門走出了宅子,回身將大門關好後,便邁步直奔巷口而去。
離開了這條滿京城隨處可見的民巷,慶國公頂着一張大衆臉在京城自由地穿行着,不多會兒他來到了一間名爲天鴻樓的酒樓門口。
在門口稍稍站定片刻後,慶國公環顧了一圈四周發現並無異樣後,邁步進入了酒樓。
面對滿臉熱情迎上來的跑堂,慶國公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隨後口中輕聲報了一個名字,那店小二臉上笑容瞬間一斂,隨即弓腰行了一禮後,便帶着慶國公往樓上去了。
咯吱——
房門推開。
慶國公一眼就看見了房間內的圓桌邊上,坐着一個白衫青履的翩翩公子,手裡正捧着一本書津津有味地看着,就連房門被打開也沒有擡頭多看一眼。
慶國公一言不發地走進了房間,回身關上了房門,又在門口靜候了片刻,直至聽到門外並無任何動靜後,他方纔轉過身來,正巧剛剛還專心讀書旁若無人的翩翩公子正一臉笑眯眯地望着他。
“傅公子,張誠已經被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短時間內柳七應該找不到他。”慶國公瞥了一眼翩翩公子手裡書籍的扉頁,隨即緩步上前來到了桌邊,與對方相對而坐。
被喚作傅公子的翩翩公子只是微微一笑:“一個已經沒有任何價值的人,何必費這麼多心思呢?”
慶國公臉色微變,旋即沉聲回道:“對於柳七而言,死人可能比活人容易找得多。”
傅公子眼睛登時一亮,而後嘖嘖稱奇道:“這柳七當真有這麼神奇,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丫頭片子,卻令整個江湖聞之色變!”
慶國公當即冷笑道:“傅公子,別忘了您那位紅顏知己的師傅,可就是死在這個乳臭未乾的丫頭片子手裡。”
傅公子聞言臉色一僵,隨後訕笑道:“說起來現在可找到了青鸞的下落,不是說顧連城趕在丹陽湖塌陷前將她救了出來嗎?”
慶國公一臉漠然地搖了搖頭:“她從被救起後就一直跟在顧連城身邊,顧連城‘九現神龍’的名號可不是虛的,想要窺探他的蹤跡,除非是雙絕出手。”
傅公子眉頭輕皺:“可顧連城不是被修少陽和樂清瑤重傷了嗎,難不成方青鸞也跟着他去了江南?”
“不知道。”慶國公言簡意賅。
傅公子微微垂首,臉上笑容更加燦爛了幾分:“慶國公今日心情看起來似乎不大好。”
“傅卓成!”慶國公直呼傅公子大名,隨後閉眼緩緩吸了一口氣後沉聲道:“大將軍死後,我與你們便兩清了。”
“當然已經兩清了。”傅公子笑着回道,“你想要的慶國公之位現在不也坐得穩穩當當,整個朝堂除了我父親之外,不就是您慶國公風頭最盛嗎?”
見慶國公依舊臉色沉沉,傅公子臉上笑容收斂了幾分,隨後語重心長地嘆道:“我父親已經老了,咱們的聖上又是個不理俗世的。”
“這不,現在竟然要將宮裡的所有嬪妃都送回家另嫁他人,若非皇后以死相逼,只怕咱們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都要改嫁了。”
傅公子搖頭輕笑道,隨後目光看向了慶國公:“待我父親功成身退後,這天下的權柄不還是要交到您的手裡。”
“功成身退……”慶國公冷笑道,“他傅青書若是真的想退,現在就不會重新出現在朝堂上。”
“況且,傅青書是老了。”慶國公眼中精芒轉瞬即逝,“你傅卓成不正是風華正茂!”
傅卓成臉色一點一點地陰沉下去。
慶國公將傅卓成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當即冷嘲道:“傅家人的野心果然是一脈相承的,傅卓林是這樣,你傅卓成亦是如此。”
“行了,你我沒必要在這裡互相浪費口舌了。”傅卓成臉色陡然轉變成凝肅之態,“距離下月初五沒幾天了,青城派那邊到底有沒有消息傳回來,姜玄雲究竟會不會一起入京?”
慶國公面無表情地搖頭:“我已經說了無數遍了,絕頂高手想要隱匿蹤跡,我們根本沒有辦法窺探到,姜玄雲來不來只取決於他自己。”
“他一定會來的!”傅卓成堅定道,“柳七手中九鼎已得其四,姜玄雲心中只怕比我們更急,他又不像白琅環大限將至,不可能坐視柳七九鼎齊聚重開天路!”
慶國公沉吟片刻:“難道姜玄雲就沒有這樣的心思?”
傅卓成眸光微斂:“不好說,自大秦天帝死後,千年來中原再無可以突破天地桎梏踏出最後一步,這種千載難逢的契機對於每一個習武之人而言都是難以抵擋的誘惑,尤其是當世大宗師,他們更清楚這份契機的可貴!”
“蕭奇峰,姜玄雲,柳七。”慶國公口中緩緩說出三人的名字,繼而沉聲問道,“就是他們三人了嗎?”
傅卓成搖頭道:“哪會有這麼簡單,九鼎重現江湖乃是天下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柳七能在如此神速的崛起,難道別人就不能嗎?”
“朝聞道,夕死可矣。”傅卓成呢喃道,“相較於虛無縹緲的天道而言,我們可能遠比想象中的還要渺小。”
慶國公聞言臉色一沉,短暫的沉默過後,他忽然聲音嘶啞地問道:“將當世所有的絕頂殺了,是不是就能平安渡過這一局了?”
傅卓成眼中閃現出堅毅之色,他微微頷首,正欲開口說些什麼……
“殺盡天下絕頂,就憑你們?”
耳邊突然傳來的清冷之聲,令傅卓成和慶國公俱是臉色一變。
兩人先是倉皇扭頭掃視四方,但卻一無所獲,正當此時慶國公突然臉色大變,隨即猛地擡頭!
只見屋頂正中央一人倒懸而立!
傅卓成也隨之擡頭朝着頭頂望去,只見那人突然凌空一個翻身,隨即緩緩落下,一襲淺綠色杉裙迎風鼓盪,仿若一朵綻放的花蕾。
隨着柳七腳尖輕觸桌面,隨即腳後跟也緩緩落下。
站定之後的她微微側眸一掃桌邊兩人,嘴角輕抿,繼而輕聲說道:“還是兩位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