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滄海橫流
寢宮之中陷入了長久的冷寂。
就連一直顯得雲淡風輕的太后周宓,此時也有些失神,呆呆的望着柳七。
“哐當!”
南宮玉的寶劍被柳七隨手扔在了腳邊,落地的聲音令目光呆滯的蕭文淮瞬間清醒過來。
皇帝循聲看去,正巧與南宮玉那雙未閉上的眼眸對上。
噔,噔,噔……
蕭文淮只覺得心中一寒,隨即腳下蹣跚地朝後退去,直至被人伸手攙扶住。
蕭文淮倉皇扭頭,看見了一張滿是滄桑的面容,頓時驚慌失措地握住了那人的臂膀:“姚將軍,快,快護送朕離開!”
蕭文淮此時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趕緊離開這裡。
遠離那個可怕的女人!
面色滄桑的將軍眼底閃過一抹異色,隨即伸出雙手緊緊按住了蕭文淮的肩膀,凝聲勸道:“陛下,事已至此,您就算逃又有什麼用?”
“今日您與大將軍已經徹底撕破了臉,縱使現在可以全身而退,但是一旦大將軍傷勢恢復,他難道會無視今日您的逼宮之舉?”
“大將軍的性格和行事手段,難道陛下您還不清楚嗎?”
“一旦大將軍秋後算賬,您就算是禪讓求全,恐怕也難得善終了。”
“那妖女連番苦戰,已是強弩之末,陛下麾下還有高手無數,萬不可在此時萌生退意,以致多年苦心籌謀功虧一簣!”
“皇上”正當二人說話之際,一道清冷的聲音瞬間傳來。
蕭文淮回首看去,只見一直沉默不語的周宓已經嫋嫋走至臺階之前,見二人目光投來,周宓眼神淡淡地自兩人臉上掃過,落後視線落在了姚將軍的身上。
“姚將軍……”周宓一臉平靜地說道,“我記得你與慶國公情同手足,爲何今日會隨安國公出現在本宮的寢宮裡?”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姚將軍神色漠然地拱手道,“臣自始至終效忠的都是大齊,今日率軍來此只爲撥亂反正,若有什麼過分之舉,還望娘娘多多海涵。”
周宓聞言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將目光緩緩挪至了姚將軍身前的蕭文淮身上。
看着周宓淡然的目光,蕭文淮心中的懼意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難以遏制的屈辱和恨意,他緩緩轉過身來,雙拳緊握,平緩着顫慄的身軀,同時強迫着自己不去看南宮玉等人的屍體。
看着滿臉恨意和倔強的蕭文淮,周宓的目光微沉,繼而緩緩說道:“皇上,自你登基以來,本宮自認爲從未薄待過你,甚至宮中權柄本宮也沒有一絲眷念,悉數交由了你手中。”
“皇上,所以本宮一直不明白。”周宓的眼神漸漸沉凝,“您的恨意,究竟從何而來?”
“是因爲威揚獨斷專行,招了您的忌?”周宓目光一掃後殿入口的位置,繼而淡淡地說道,“就算皇上可以忘記,但想必您最信賴的傅大人,也不止一次對您說過,太康元年的那些事。”
“太康十八年,您大婚之後。”周宓頓了頓,接着說道,“威揚沒有一絲的遲疑,便將所有的兵權交給了您,他自此以後避世不出,就連本宮這幾年來也只見過他數面而已。”
“皇上,難道這些還不夠嗎?”周宓秀眉輕挑,最後緩緩問道。
“呵呵呵……”
蕭文淮不知何時已經低下了頭,當週宓問出最後一句話後,他的身軀開始微微顫慄起來,隨後傳出了低沉的笑聲。
“哈哈哈……”
笑聲漸漸變大,甚至逐漸變得放肆起來。
蕭文淮擡起頭來,一對充血的眼眸盯着周宓,片刻之後嘴角勾出了一抹冷意:“沒錯,太后您的確從未薄待過我!”
“但是……”蕭文淮突然深吸了一口氣,隨即面部一陣扭曲,咬牙切齒地說道,“可僅僅是不薄待就夠了嗎?”
“爲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你當初不遵從父皇的遺詔,將那個賤人賜死?”
“爲什麼您不將朕記在你的名下?”
“是因爲你也看不起我嗎?”蕭文淮面容逐漸變得扭曲,聲音也越來越尖銳,“因爲我託身在那個賤人的肚子裡,所以你就連表面功夫都不願做!”
周宓聞言似是短暫的愣了一下,隨即眸光微動,淡淡地說道:“她是的伱生身母親,一份遺詔,一個名字,並不會改變這一切。”
“呵呵呵……”
聽到了周宓的回答,蕭文淮竟是又笑了起來,他看向周宓的眼神變得肆無忌憚,且逐漸生出了幾分淫邪:“母后,太后娘娘,您總是這般的高高在上,就好像世間的一切在您眼中都不值一提。”
“可是現在呢?”蕭文淮昂首挺胸,右手一揮,一直恭恭敬敬站在身後的姚將軍便大步踏前,帶着數名目露精芒的護衛,緩緩走至了蕭文淮的身前。
蒼——
整齊劃一的刀吟聲中,姚將軍和他手下的護衛們拔出了手中的利刃,目光不善的看向了臺階之上的周宓……以及不遠處滿身血污的柳七。
柳七見狀,只是目光淡淡地掃了一眼這些人的腳下,見他們並未跨過自己劃出的生死線,便一臉平靜的挪開了目光。
那姓姚的將軍的確沒有說錯,自己先戰流雲真人,後又連斬頂尖高手的南宮家老者,四具厄毒聖使,以及安國公,南宮玉等人。
的確已是強弩之末。
甚至在對戰安國公和南宮玉之時,柳七不惜用了以傷換命的法子,拼着左肩被洞穿,在真氣徹底枯竭之時幹掉了南宮玉。
而從頭到尾,柳七甚至都沒有用出十招。
哪怕是強如流雲真人,柳七也只是用了一刀,便將其重傷。
這便是她自細柳山莊開始,一直以來所秉承的武道,以最快的方式獲得最大的戰果。
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
手腕內側月牙正在不斷涌出冰涼的氣息,修復着身體的傷勢。
被南宮玉一劍洞穿的肩頭,早已止住了血,隨着月牙能量的瀰漫而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結痂癒合。
柳七默然垂眸,抓緊時間恢復着真氣,時不時擡眸看向江寄餘。
她最忌憚的人還在這裡。
這也是爲何她甘願留在寢宮的原因。
至少在衆人眼中,柳七現如今是鐵桿的大將軍一黨。
雖說爲了對付流雲真人,以及蕭文淮身邊的一衆魑魅魍魎,柳七也付出了不少代價。
但最起碼,江寄餘還沒有出手!
若是自己一開始就選擇孤身逃出,沒有了大將軍這張虎皮,江寄餘隻怕也不會等到現在。
江寄餘的實力究竟有多強,僅僅是其出手救下流雲真人小小露的那麼一手,便足以讓現在的柳七打起十二分小心了。
說句實話,若是面對江寄餘,柳七並無全身而退的把握。
江寄餘以輕功身法和暗器揚名江湖,闖出了“鶴唳九霄”的赫赫威名,其獨門暗器鶴羽神針柳七已經見識過兩次了。
第一次是在柳三的身上,柳三的胳膊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飛羽山莊弟子以鶴羽神針打中,最後致使細柳山莊衆人中武功一直位列前二的柳三,被“覆天”組織煉爲了只知殺戮的人形野獸。
第二次則是在薛毅的宅邸,“四小飛鶴”中的李飛翎以鶴羽神針打中了她的肩膀。 身懷月牙的柳七不怕鶴羽神針上的毒,但是對於這種可以輕鬆破開真氣的暗器,柳七心中依舊是忌憚不已。
至少若是從江寄餘的手中使出,中的恐怕就不是柳七的肩頭了。
江寄餘或許在絕頂之中不算最強,但他的武功路數,對於實力略遜於他的對手而言,卻是極爲致命的。
輕功,致命的暗器。
只消其中一項,便足夠柳七喝一壺的了。
所以……柳七微微擡眸,看向了周宓的背影,心想着她的後手究竟是否可靠。
柳七目光越過了周宓的背影,看向了寢宮外的天空,依舊是一片夜霧沉沉,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難道真如周宓所言,撐不到天亮了?
……
“哈哈哈哈……”
隨着姚將軍等一衆禁軍拔刀向前走出,周宓眼底瞬間涌出了一抹憂色,但很快收斂一空,恢復了平靜的神色。
這極其微弱的表情變化,沒有逃過一直緊盯着她的蕭文淮的眼睛。
“哈哈哈……”
蕭文淮捕捉到了周宓眼中斂去的那一抹擔憂,心中積攢多年的屈辱瞬間得到了釋放,隨即發聲大笑起來。
肆意張狂的笑聲瞬間迴盪在寢宮之中。
就連此時處於對立陣營的方青鸞聽到了這笑聲,臉上頓時浮出了厭惡之色,繼而在師傅江寄餘的身邊小聲說道:“看來那七殺妖女真如他們所說,已是強弩之末。”
江寄餘聞言並未說話,只是眼神沉凝的盯着柳七,目光時不時掃向正在一步一步朝前緩緩踱進的姚將軍等人。
要說此時寢宮之中誰最緊張,當然是正朝着柳七劃出的刀痕一步步前進的姚將軍。
他雖剛剛在蕭文淮面前表現的一派凜然,但隨着他的腳下離刀痕越來越近,滄桑的臉上瞬間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漬。
“越此線者,殺無赦!”
不知爲何,姚將軍的腦海中瞬間迴盪起了這句冰涼的話語,他握刀的手不禁一顫,隨即停下了緩緩前進的腳步。
這一停,致使他身後的數名護衛也跟着停了下來。
常言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這一停頓,便令他們胸中積蓄已久的勇氣瞬間釋放一空,其中幾人眼中已浮現出了退意。
江寄餘將這一幕看在眼中,隨即一臉失望的搖了搖頭。
……
“哼!”寢宮外,有人看見姚將軍一行身形停住,不禁輕聲冷哼道,“真是一羣廢物,柳七明明已經真氣耗盡,卻一個一個的畏縮不前!”
“十九,你若是想去取柳七性命,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眉夫人淡淡的說道,她已經脫去了一身甲冑,換作了一襲宮裝,站在寢宮外的欄杆上,眺望着寢宮內的一舉一動。
“我……”
聽到眉夫人所言,同樣站在欄杆之上,懷抱着短刀的柳十九瞬間一頓,繼而微微側過頭去,滿不在乎地說道:“這都是她自找的,好好的非要背叛夫人您和尊上!”
話音剛落,突然聽到寢宮內傳出一聲細微的動靜,柳十九慌忙地扭過頭來,眼巴巴地看向了宮殿,片刻之後,不由得自主的大鬆了一口氣。
而一直觀察着寢宮內動靜的眉夫人則是眉眼一凝,繼而幽幽嘆道:“不愧是她,這般情況之下,行事還能如此果斷。”
畫面拖回至寢宮之中。
柳七一臉漠然地將驚寂刀收回鞘中,繼而緩緩垂眸,看向了腳邊已是一具屍體的姚將軍。
站在一羣禁軍的屍體之中,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扭頭看去,自己劃出的那道刀痕就在身後不遠處。
僅僅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功力已經恢復了少許的柳七決定先下手爲強,所以便有了剛剛這一幕,身手不過二流上下的姚將軍,外加幾個不入流的禁軍護衛。
柳七僅用了不到半息的時間,便將他們的性命悉數收割。
“好凌厲的刀法!”
緩慢,沉重且渾厚的聲音迴盪在柳七的耳邊。
柳七微微擡眸,循聲看去,只見江寄餘雙手負於身後,身軀筆直如鬆,磅礴精純的氣息井然有序的在周身流轉,一對漆黑的眼眸中充斥着凝重之色。
“好狠的手段!”
江寄餘雙脣張合,話音剛落,眼底的冷意便傾瀉而出,周身流轉的氣息驟然暴漲數倍,勁風狂涌之中,江寄餘鬢角的髮絲亂舞,衣衫鼓動!
柳七見狀只是嗤笑一聲,繼而緩緩扭過身來,正面面對着江寄餘。
他終於還是打算出手了!
柳七的目光微垂,旋即看向了左手之中,已經歸於鞘中的驚寂刀。
沉吟片刻之後,柳七緩緩拔出了驚寂刀,刀身的紫芒在一陣若隱若現的閃動過後,瞬間暴漲,直至刀芒觸地,發出了“滋滋”的聲響。
“鶴唳九霄”江寄餘。
柳七口中默唸着這個名字。
可惜了!
面對即將到來的生死之戰,柳七的心中無悲無喜,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眼前這個極有可能會奪走她性命的人,並非她最滿意的對手。
就在蒼白色的霧氣逐漸漫上柳七的眼瞳之時,她不禁側首看了一眼後殿入口的位置。
若是這最後一戰,對陣的是“天下獨尊”的大將軍,那該是何等的暢快!
罷了,罷了!
柳七收斂心神,真氣瞬間涌入了全身經絡,繼而微微擡眸,擡起了驚寂刀,不斷翻涌的刀芒指向了江寄餘,淡淡的吐出兩個字:“來吧”
嘩啦嘩啦——
就在此時,柳七和江寄餘同時眉頭一皺。
“嘩嘩——”
這一次,柳七終於聽清楚了耳邊傳來的動靜。
是海浪奔涌的聲音。
可是……京城哪裡的海!
正當柳七心中疑惑之際,卻見身前的江寄餘身上的氣勢驟然暴漲,整個人已被雄渾的罡氣重重環繞,與此同時他的眼睛自柳七身上緩緩挪開,側首看向了寢宮大門的方向。
望着那道漸漸走入寢宮的身影,江寄餘身形連帶着環繞的罡氣猛地一顫,隨即他眼神一凝,雙脣緩緩張合着。
雖然柳七近在咫尺,但因江寄餘周身罡氣環繞的緣故,她也只聽到了一個大概。
柳七頓時喃喃複述着江寄餘口中弄之言:“滄海橫流,蕭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