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一邊喝着茶,一邊看着徐欣寧和徐顯正兩個小蘿蔔頭在房間裡追來追去。
她是個喜靜的人,但此時房間內充斥着兩個孩子吵吵嚷嚷的聲音,她反而覺得有種難以述說的寧靜。
“感覺這裡怎麼樣?”耳邊傳來了徐芳菲的聲音,“清江府雖然不比京城富貴,但卻是個難得清靜之地。”
柳七循聲看去,見徐芳菲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兩人四目相對,徐芳菲的眼眸明顯的亮了幾分。
柳七腦海中忽而閃出徐芳菲剛剛提及的“清靜”二字,心中積攢的那一絲寧靜之意頃刻間煙消雲散。
世上哪有什麼真正清靜無爭的地方。
不入苦海,又豈能看得見水面之下的暗流涌動。
徐芳菲見柳七沉默不語,隨後一臉欣慰地笑道:“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三嬸笑得這麼開心了。”
然後她微微一頓,扭頭盯着柳七的側臉,語氣鄭重地說道:“當年你被人拐走,並非是三嬸她們照顧不力,我想這一點你應該能夠……”
柳七聽出了徐芳菲言語之間的意思,遂開口打斷道:“我心中並未責怪過她們,只是……還需要些時間來適應現在的生活罷了。”
徐芳菲以爲柳七在家人面前表現的如此漠然,是因爲心中對當年被拐之事仍有心結,怨恨家人沒有顧好她。
這麼想的不只有徐芳菲一人,柳七猜測府中抱有這般想法的人恐怕不在少數。
柳七眼底閃過一絲無奈之色,然後開口轉移了話題:“京中現在情況如何?”
見柳七主動提及京城,徐芳菲眼眸微動,然後細聲回道:“宮中之變的當天我就被侯爺遣人送出了京城,之後京城的相關情況也都是從侯爺還有你姐夫的信中知道的。”
“對了。”徐芳菲突然想到什麼,“若蘭也去了四海書院,她來信說在那裡見到了湘湘一家。”
徐芳菲面露猶豫之色,然後接着說道:“若蘭回信說柳大人和柳夫人已經和離了,聽說……是柳夫人主動提出來的。”
她輕聲嘆道:“可憐了湘湘夾在中間左右爲難。”
竟然是周氏主動提出來的和離,柳七倒是難得對周氏生出了一點佩服,沒想到這個看似蠢笨的女人還能做出如此明智之舉。
在柳府時柳七就看出來了,這兩人之間可以說是一點情分都沒有。
周氏至始至終看中的都是柳宗訓的好皮囊,而柳宗訓則是需要藉助周氏來接近大將軍。
二人之間的結合本就是一場你情我願的算計,只可惜周氏沒想到柳宗訓竟然喪心病狂地會爲了他所謂的大義而不顧兩人女兒柳湘湘的死活。
果然讀書和習武一樣,追求的東西太多太過於遙不可及,人性就會被一點點的拋之身後。
這麼說來,她柳七似乎也沒有資格去批判柳宗訓的所作所爲。
無非是各行其道,自願自受罷了!
“說起來維憲很快也要來清江府了!”徐芳菲突然眼睛一亮,然後嘴角微微勾起,飽含深意地看向了柳七。
方維憲,安樂侯家的老二。
柳七餘光瞥見了徐芳菲嘴角的笑意,也隨之想起了似乎在京城時,自己和此人還有過一樁“過往”!
怎麼?
剛回到徐家就準備將自己嫁出去了?
她都快忘了這個方維憲長什麼模樣,隱約記得自己和他有過數面之緣,似乎還交過一次手……
至於其他的細節,柳七倒是全然沒有印象了。
畢竟是個不入流的對手,柳七也懶得費心去了解了。
徐芳菲見柳七面無波瀾對方維憲看起來毫無興趣,心中失望之色轉瞬即逝。
她剛剛只是靈光乍現想到方維憲即將來清江府任職,再加上在京城時也和當時還是柳家小姐的芳芙議過婚事,遂心中一時冒出了點想法。
畢竟是自家相公的親弟弟,人品家世都是知根知底的,算是難得的良配。
不過轉念想到妹妹也是剛剛歸家,婚事倒也不不必急於一時,更何況三叔三嬸也捨不得這麼快將妹妹嫁出去,徐芳菲便將此事暫且按下不提了。
“哇哇哇……”突然悽慘的嚎哭聲傳來。
房間內僅剩的兩個大人,柳七和徐芳菲循聲看去,只見徐欣寧正騎在徐顯正的頭上,揮舞着小拳頭拳如雨下朝着徐顯正的屁股的打去。
徐顯正雖是男孩,但畢竟比徐欣寧要小上兩歲,此時被騎着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只覺得屁股陣陣痛意襲來,便扯着嗓子嚎了起來。
徐芳菲見狀哭笑不得,但又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趕緊上前一手一個將兩人提了起來。
兩孩子雙腳懸在空中,仍是不依不饒地朝着對方一陣亂踢,直到徐芳菲忍無可忍一人頭上給了一個爆慄後,才安靜下來。
小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兩人抱着頭在一旁蹲了片刻,很快又有說有笑地玩到了一起。
“現在我算是明白了,我娘當年爲何哭着喊着也不願住在家裡了。”徐芳菲一臉無奈地看着兩個孩子說道。
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人憎狗嫌的時候,再加上從小就有長輩幫忙打熬筋骨,精力更是遠勝普通人家的孩子。
噠,噠,噠……
突然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丫鬟小跑着闖了進來,看見站着的徐芳菲之後連忙屈身道:“大小姐,不好了!前院有人打起來了!”
徐芳菲臉色一肅:“說清楚怎麼回事,誰和誰打起來了?”
丫鬟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徐芳菲身後不遠處坐着的柳七,然後小聲說道:“是小姐帶回來的朋友,將南府那邊的小少爺給打了!”
柳七聞言瞬間擡眸看向了那丫鬟,繼而緩緩起身,開口問道:“是十九?”
那丫鬟似是感覺到了柳七身上懾人的氣勢,遂聲音有些發顫地回道:“就是那位十九姑娘。”
柳七未等丫鬟說完便邁步朝着門外走去:“我去看看。”
讓柳十九搬回徐家時柳七就交代過她,一些譬如別人多看了她兩眼之類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必喊打喊殺的。
柳七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倒不覺得是柳十九闖了禍。柳十九雖說心狠手辣爲人蠻橫霸道,但卻有一點,自己但凡鄭重交代過的事,她是決計不會違抗的。
這無關兩人之間的關係親近與否,純粹是細柳山莊十餘年的訓練下養成的習慣。
看着柳七大步流星地離開,徐芳菲暗道了一聲不好,隨即一邊緊跟着柳七的步伐而去,一邊招手讓剛剛來稟告的丫鬟也跟着過來。
“到底怎麼回事,慶琢今天怎麼過來了?”徐芳菲沉聲問道。
丫鬟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恭聲應道:“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剛剛看着好像是大少爺那邊的小廝將南府小少爺他們引進來的。”
“他們……”徐芳菲眉頭一皺,“慶琢不是一個人過來的?”
丫鬟點頭道:“還有馮知府的侄兒和武守備家的公子。”
徐芳菲眉頭皺得更深了,她雖嫁去京城,卻也知道丫鬟口中提到的這兩人都是清江府有名的紈絝子弟。
再加上南府徐家家主徐紹寧唯一的嫡孫兒徐慶琢,這三人今日怎麼好似約好一般齊齊來了自己家!
當柳七來到前院時,便看見寬敞的前庭之中刀光劍影間兩道人影翻動,赫然是柳十九正在與人交手。
與柳十九交手之人乃是一身材挺拔,面黑無須的中年男人,雙手緊握一柄寬刃長劍,舞動得虎虎生風。
當!當!當!
就在柳七剛剛駐足之時,柳十九與皮膚焌黑的中年男人對拼了三刀,兩人身形俱是一顫。
但明顯對方的力量更勝一籌,柳十九朝後急速滑去,直至滑出了近十步才止住了退勢!
“季先生,十九姑娘,今日之事純屬一場誤會,我看不如就到此爲止吧!”眼見着兩人分開來,站在大堂臺階之上的徐永桓連忙走了下來朝着那手持寬刃的中年男人拱手道。
“季叔,不要放過她!”徐永桓話音未落,一道歇斯底里的聲音驟然響起,“趕緊拿下這個妖女!”
柳七循聲看去,只見一個錦衣華袍的年輕公子正捂着臉,兩眼死死地盯着柳十九,目光之中滿是怨恨之色。
透過他的指縫隱隱可見臉上清晰的紅手印。
徐永桓聞言臉色微變,隨即目光掠過那捂着臉的公子,落在了其身邊的另外一人身上。
“慶琢,看在同爲徐家的份上,莫要再生事端了!”
徐慶琢聞言臉色一沉,他動作亦如身邊的公子一樣,伸手捂住了半邊臉,指縫間可見臉上的血色手印。
正當此時,自兩人身後又探出了一個腦袋:“徐永桓,今日你不將這個妖女交出來,我定要讓你闔府上下不得安寧!”
此人倒是沒有以手遮面,不過臉上的血紅手印卻是大大方方地展示了出來。
柳七隻是看了一眼,便知道這三人臉上的手印都是柳十九的傑作。
徐永桓聞言眼中怒意瞬間升騰而出,即便脾氣再好,如此被人當着面威脅全家,是個人都忍不住!
他目光一掃,突然瞥見了柳七,頓時神色一斂,沉聲道:“張公子,請回吧,這裡是徐府還輪不到外人在這裡放肆!”
被喚作張公子的年輕公子先是一愣,隨後臉色一陣清白變幻。
一旁的徐慶琢聽聞徐永桓所言,當即臉色沉沉地開口道:“桓二叔,難不成您沒認出張公子?”
張鑫,知府馮羣的侄兒,因爲馮羣膝下無子,故而馮夫人將娘子侄兒張鑫接來身邊撫養,誰不知道知府大人對張鑫視如己出,疼愛至極!
而另一位錦衣華袍的公子便是清江府守備武凌峰之子,武青雲。
徐永桓身爲讀書人胸中自然是有幾分傲氣,且此時見柳七在場,想到江湖上那些和侄女有關的傳言,於是便一甩衣袖,冷哼道:“光天化日在徐某府上出言不遜,這位十九姑娘只是打了你們三人一巴掌,已是菩薩心腸,爾等安敢還在此放肆,簡直是目無王法!”
三人聞言臉色驟變,似乎沒想到徐永桓竟然敢當衆指責他們!
而沉默半晌的執劍中年人眼見局勢不妙,遂開口勸誡道:“徐山長還是少說兩句吧。”
然後他撤去一手,單手執劍垂至身側,繼而目光落在了柳十九的身上:“姑娘年紀輕輕武功卻如此不俗,出手卻未免有些過於毒辣了。”
“哼!”臉色蒼白的柳十九當即不屑地冷哼一聲。
她今日從外回府,正巧撞上了徐慶琢三人,三人見她容貌出衆遂出言調戲了幾句。
柳十九什麼人,豈能咽的下這口氣,上去就是一人一巴掌,這還是她心中牢記着柳七的訓誡,纔沒有下更重的手!
只是看,姑且可以忍!
既然動了嘴,不能殺,賞個耳光總歸是沒問題吧!
奈何三人之中的那位武青雲武公子,因爲近日強佔了一位武館館主的女兒,其父武守備擔心武館的人私下尋仇,故而給寶貝兒子請了一位高手隨身保護。
這高手就是剛剛與柳十九交手的季先生。
此人名爲季常,乃是一位小有名氣的劍客,因曾受過武家恩惠,所以才願意屈身給武青雲當護衛。
否則武凌峰區區一個守備,豈能驅使身爲一流高手的季常。
季常自然知曉武青雲是個什麼貨色,也知道今日之事全因三人出言不遜在前。
於是他眼眸微動似是深思了一番,然後沉聲說道:“看在徐山長的面子上,姑娘不妨開口道個歉,此事就這到此爲止了。”
說着他微微昂首,語氣一肅:“還望姑娘三思而後行。”
“不行!”季常話音剛落,身後的武凌峰跳着腳叫囂道,“不能就這麼算了,季先生趕緊出手拿下這賤人!”
簌簌簌……
季常聞聲眉頭微皺,突然耳邊傳來了一陣極其細微的腳步聲,隨後便見一道婀娜的身影嫋嫋而來。
柳七腳下站定,停在了季常與柳十九的中間。
她側臉對着執劍的季常,眼角餘光同時掃向了其身後不遠處的三個廢物點心。
看着柳七出現,臉色略顯蒼白的柳十九當即冷哼了一聲,繼而收刀歸鞘,臉上頓時換上了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我看季先生還是聽剛剛那位公子的吧。”柳七緩緩側首,凜冽的雙眸隨之擡起,“此事當然不能這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