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顏……敗了?
林盛川雙目微張,臉上流露出難以抑制的震驚,目光先是在半跪於地的羅玉顏身上停留片刻,隨後追隨着柳七的背影而去。
望着柳七漸行漸遠的背影,林盛川眸光一陣劇烈閃爍,最後化作了無聲的嘆息,臉上恢復了平日的沉着冷靜。
他轉過身來,拍了拍目光有些呆滯的黃義,繼而輕輕說了一句:“走吧。”
黃義還沉浸在剛剛玄色罡氣化作的巨象被白色刀芒吞噬的宏偉畫面之中,被林盛川這麼一拍,不由得渾身一顫,清醒過來。
“總捕頭,她們……”黃義同樣看向了已經遠去的柳七背影,喉結滾動,帶着些許的顫意開口道,“還算是人嗎?”
林盛川沒有理會他的問題,只是側首用略顯沉凝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繼而邁開步伐朝着另一方向離去了。
聽着身後黃義的腳步聲跟了上來,林盛川眼神一鬆的同時,面色卻是瞬間沉凝下來,垂於身側的粗糙大手不禁捏成了拳頭,嘴角漸漸浮出了一抹難以言明的晦澀。
自大將軍馬踏江湖之後,京城幾乎成爲了江湖人士的禁地。
黃義久居京師,雖有六扇門“五虎”的名頭,但距離真正的江湖還是……太遠了。
他對江湖的見識,甚至還不如自己那武功平平的弟子廖孟遠。
林盛川不禁搖了搖頭,心想着自己在六扇門總衙,恐怕還有一段很長且艱難的路要長。
不過當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道巍峨的身影后,剛剛因親眼見識了柳七和羅玉顏過於驚世駭俗的武功,心底生出的那一點點餘悸頃刻間煙消雲散!
他不禁高昂頭顱,長長吐出了一口氣,隨即鬆開了緊握的拳頭,眼中晦澀之意也隨之一掃而空。
“羅玉顏可不是普通的頂尖高手,她是長樂幫前老幫主的嫡傳弟子,若非行事過於肆意妄爲且又是女子一身,否則今日長樂幫幫主之位,說不定就是她的。”
林盛川步履不停,直至走出了羅玉顏所在的長街之後,方纔朗聲說道。
走在他身後的黃義聞言不禁擡起了頭,豎着耳朵傾聽着。
“長樂幫雖說只有數百年的歷史,論底蘊或許比不過青城少林這些傳承上千年的大派,但天相老人留下的天相訣,卻是當今武林數一數二的絕世神功。”
“玄象踏,麒麟怒,青龍吟。”
“剛剛羅玉顏施展的便是天相訣三相之中的玄象踏,威力你也親眼見識過了,倘若當時面對羅玉顏的是你,可有把握在這一踏之下保全性命?”
林盛川這一問,也勾起了黃義緊埋心底的回憶,他不禁身軀一抖,繼而連連搖頭。
剛剛僅僅是那二女交手之時,溢散出的真氣餘波,都已經令黃義覺得有些難以應付了,更何況是親自面對那仿若神蹟的一踏。
黃義望着林盛川高大的背影,緊咬着牙關顫聲道:“過去也聽說過長樂幫天相訣的厲害,卻未曾想到竟有這般可怕。”
林盛川聞言沉默片刻,隨即輕聲道:“那是自然,自那位橫空出世以來,江湖的一衆高手便對京城敬而遠之,你常年坐鎮京中,僅憑他人之口,又怎會知曉江湖中那些能人異士的可怕。”
“要知道,羅玉顏可不在那句衆口皆傳的話中。”
黃義聽聞林盛川所言,不禁擡頭看向了大將軍府的方位,他當然明白林盛川口中的“那位”指得便是大將軍。
而那句衆口皆傳的話,黃義自然也是耳熟能詳。
一尊雙絕,七星五義。
所謂一尊,便是指天下獨尊的大將軍,在泰康十八年歸政之前,他一直坐鎮京城,震懾天下羣雄。
而雙絕,分別是指現任青城掌門,江湖人稱“劍出西嶺”的姜玄雲。
以及朝廷欽封的東海王,江湖人稱“刀鎮東海”的蕭奇峰。
說來也巧,青城派在西,蕭奇峰的封地在東。
且姜玄雲劍法超羣,獨佔江湖劍道第一高手的名頭數十載。
而蕭奇峰出自大齊宗室,昔日太祖皇帝蕭浪的隨身佩刀滄海捲雲刀,如今就在他的手裡。
一東一西,刀劍雙絕。
至於後面的七星五義,則也是江湖中響噹噹的人物。
其中七星,便是現如今江湖中名氣最盛的七大門派的掌門。
而五義,則是江湖中人公認的義薄雲天的豪俠。
要說黃義最熟知的,當然還是名列七星之一,飛羽山莊莊主,“鶴唳九霄”江寄餘。
江寄餘是首輔大人的左膀右臂,在令狐總捕頭執掌六扇門時期,六扇門也算是傅首輔的手下,黃義雖說從未見過江寄餘本人,但見過其門下弟子“四小飛鶴”,並且和其中的方青鸞打過交道。
思及此處,黃義不禁望着林盛川的背影,沉聲問道:“總捕頭,剛剛那位用刀的柳姑娘,就是殺了林雁歸的‘七殺’,你卻撤回了對她的通緝令,要是首輔那邊知道了……”
林盛川腳下一頓,令緊跟在他身後的黃義也連忙停下了腳步。
黃義正茫然之際,見林盛川緩緩轉過身來。
“六扇門自設立之初,除了大齊律之外,便只聽從一人的指使,想來你也該知道此人……絕不是內閣六部之中的任何一人!”
黃義聞言一驚:“總捕頭……”
他當然知道林盛川口中只聽命於一人中的“那人”是誰!
那就是大齊皇帝!
可說是這麼說,自六扇門設立以來,除了第一任總捕頭在位時,誰又能擺脫的了朝中權臣的影響。
至於爲何第一任總捕頭不受影響,那是因爲第一任總捕頭姓蕭,他當了幾年的六扇門總捕頭,接下來又當了三十多年的皇帝。
至於現在的這位太康帝,黃義想了想,就更加覺得不可能了。
可瞧着林總捕頭的意思,似乎是傍上了比傅首輔更厲害的人,所以纔敢無視傅青書的存在,撤回了對柳七的通緝。
莫非真的是當今皇帝?
正當黃義心中疑惑之際,擡眼瞥見林盛川已經走遠,連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林盛川聽見了背後靠近的腳步聲,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身後黃義的囑咐,總之他語氣悠悠地輕聲說了一句:“江湖的歸江湖,朝廷的歸朝廷,咱們的路還很長……”
……
話分兩頭,柳七也同樣走出了剛剛交手長街,在餘光確定了身後已經看不見羅玉顏後,原本嫋嫋婷婷的身形突然一躬!
“厄——”
隨即喉間傳出了一聲極其細微的呻吟。 柳七眸光微凝,緩緩催動着真氣沿着經絡散至全身,尤其是在經過幾處要穴時,她不禁眉頭微皺,似是在壓制痛楚。
直至身上源源不斷襲來的痛楚稍稍緩和了一些,柳七方纔舒了一口氣。
驚寂刀已經懸在了左側腰間,至於柳七的右手,她垂眸看去,隨着食指和小拇指微微顫抖了兩下,她眼中沉凝之色不由得散了幾分。
好一個羅玉顏,好一個玄象踏!
差點沒給自己踹散架了!
若非柳七異於常人的忍耐能力,剛剛她在羅玉顏面前,只怕也無法平聲靜氣地說出那一句“多謝”。
不過這不影響,剛剛交手還是柳七贏了!
高手過招,勝負往往只在一線之間。
柳七尚能站着走出來,羅玉顏卻因真氣反噬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即便柳七身上的傷勢也不算輕,但當時若是要了羅玉顏的命,也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畢竟羅玉顏只是頂尖高手,又不是刀槍不入的仙人。
這就是習武之人的可悲之處,即便一身功力可以催山斷海,但終究還是無法改變其肉體凡胎的本質。
莫要說是羅玉顏,哪怕是絕頂高手,一旦不能動用真氣,一樣也要任人宰割!
柳七目光突然一沉,眼角餘光不由得掃向了身後,豐滿的耳垂微微一顫,已然聽到了身後傳來的細微聲響。
她沉吟片刻,旋即身形一閃,消失在了原地。
片刻之後,柳七現身於一處無人的民宅之中,在狹窄的院子中剛剛落地,柳七便瞥見了地方放着的一桶清水。
柳七不做遲疑,直接蹲在了捅邊,用手舀着喝了兩口,然後輕輕地抿了抿蒼白的嘴脣,繼而乾脆一咕隆坐在地下。
隨着清水將嘴裡的腥甜味洗漱一空,就這樣大大咧咧坐在地上的柳七突然嘴角微微抽動,旋即眼中浮現出了暢快之意!
“我就知道,面對強敵,方纔是突破的最好契機!”
雖然劇痛猶如潮水一般仍在不斷地襲來,但在乙木神訣突破第四重的欣喜之中,區區疼痛而已,柳七又豈會在乎!
只可惜如此暢快的時刻,身邊既無肉也無酒,徒留一個常年保持着冷臉的柳七,只能抿着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現在她踏入了乙木神訣第四重,接下來便是將月牙能量充滿,藉着下一次月牙反哺的契機,爭取一舉衝入乙木神訣第五重,進入絕頂之境。
若到了那一天,這江湖之中,她當真可以是肆意妄爲了!
當然,絕頂高手,不是她柳七的此生追尋的終點。
柳七目光緩緩看向了腰間的驚寂刀,腦海中回想起剛剛與羅玉顏交手時的畫面,也唯有此時,她的心中方纔掀起了陣陣波瀾。
柳七目光一斂,旋即又挪到了水桶旁邊,用手舀着狂飲了幾口,直至原本有些枯竭的丹田重新積蓄了一層真氣後,她身形輕若羽毛,原地而起,隨後盈盈落地。
素手輕撣了撣裙襬上沾染的泥土,柳七眸光驟然一冷,又恢復了往日冷漠的表情。
嗤——
突然,垂於身側的右臂輕微的一抖,柳七垂眸看去,只見五指之間,赫然縈繞着蒼白色的氣息,且越發的濃郁。
柳七臉色一沉,旋即五指併攏,迅速蜷縮成拳,溢出的蒼白色殺意瞬間收斂一空。
柳七猛吸了一口氣,隨即左手緩緩攀上了腰間的玉流刀,緊握住了玉質的刀柄,隨着溫涼的氣息不斷涌入體內,柳七臉色稍霽,隨之將右手放置於身後腰間的位置。
繼而昂首,凝視着眼前矮小的院牆,冷冷說道:“進來吧。”
話音剛落,只見一道白影飛身越過了院牆,在柳七身前站定。
看着對方靈動的身法,柳七目光依舊沉凝如水,望着那張英俊的臉龐,不緊不慢地說道:“不愧是白澤將軍,竟然能找到這裡。”
來人正是白澤。
白澤也凝視着柳七蒼白的臉色,隨即沉沉說道:“你到底想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和長樂幫的羅玉顏交手,就不怕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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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微微昂首:“我贏了!”
白澤目光一凝,緊接着又聽到柳七說道:“若非羅玉顏有握手言和的意思在先,否則今日她這顆腦袋也很難留得住。”
白澤身體驟然挺直,似是深吸了一口氣,他沉眸望着柳七半晌,方纔緩緩道:“就因爲此前她在丹陽宮時傷了你?”
柳七眸光一閃,隨即輕輕頷首:“嗯。”
白澤頓時露出了無語的表情,他以前怎麼沒看出來,眼前的女子竟然如此記仇!
不過,好在這個女人總歸還是沒有下死手,留了羅玉顏一條命,總算沒有惹下更大的麻煩。
六扇門,飛羽山莊,緊接着又是長樂幫……
白澤突然感到了一陣頭疼,他甚至開始懷疑起娘娘此前對其的拉攏是不是有待商榷。
白澤搖了搖頭,將腦海中思緒收斂一空,繼而對着柳七凝聲問道:“你身上的傷勢……”
“好得不得了!”
柳七直接搶聲打斷了白澤的話。
“是嘛?”白澤雙目微微眯起,視線不禁看向了柳七放在身後的右手。
感覺到了白澤目光的查探,柳七眸光一陣閃動,旋即輕聲說道:“若是不信,白澤將軍大可以親自試一試,就是不知現在的您……可以在柳七手中過得了幾招?”
白澤聞言臉色一黑,但卻沒有開口說話。
剛剛他是看完了柳七和羅玉顏交手的過程,現在回想起來仍舊是心有餘悸。
能過幾招?
白澤緊抿着雙脣,看向了柳七腰間的驚寂刀。
他的心中不知爲何浮現出了一個令他自己都有些震驚的念頭。
該不會連一刀都接不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