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萬人坑
孫有德呼吸一窒,但見眼前劍鋒寒光熠熠,垂於兩側緊繃的雙手漸漸鬆開,散去了積蓄真氣,緊抿着嘴脣點了點頭。
柳七擡眸見狀,輕聲道了一句:“終於撞見了個懂事的。”
她持劍的手緩緩收了回來,目光旋即挪至劍刃之上,端詳片刻,而後不緊不慢地問道:“化身工匠潛伏在大將軍府,所爲何事?”
“報仇!”孫有德毫不遲疑地吐出了兩個字。
柳七秀眉一皺,口中不禁呢喃道:“大將軍周威揚……”
果然,一提到周威揚,孫有德眼中狠厲之色頓現,只是柳七擡眸看去時,孫有德慌忙側首,斂去了眼中的厲色。
柳七輕輕頷首,道了一句:“我明白了。”
當年朝廷破武令一出,否管是名門正派還是綠林山寨,只要膽敢不服的,統統在大將軍周威揚以及朝廷的鐵蹄之下碾爲了塵土。
於是柳七便不再糾結於孫有德的來歷,她目光一掃地上躺着生死不知的屍山血海宮弟子,隨即開口問道:“屍山血海宮還有多少人在京城?”
孫有德搖了搖頭。
似是見柳七眼中冷色驟現,孫有德面部微顫,又接着補充道:“縱使你現在一劍殺了我,我也不知道。”
他眼角餘光一掃身後躺着的斷臂男人,旋即閉眸嘆道:“此人不過是負責與我聯絡的信差,若是姑娘你不說,我都不知道他竟是屍山血海宮的邪魔外道。”
柳七當即回道:“都是見得不光的貨色,也別忙着區分正邪了。”
孫有德臉色瞬間一滯,隨後自嘲道:“姑娘說的有道理……”
“我有個認識的人被屍山血海宮的人給抓走了。”柳七直言道,“如果我想將他找回來,可有什麼辦法?”
孫有德聞言神色微動,雙脣輕微的動了動,但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柳七看出了孫有德猶豫,語氣淡然地說道:“我的耐心並不算好,最討厭的就是有人在我面前行那些彎彎繞繞的舉動。”
說完,柳七輕彈了一下劍身。
錚——
劍吟聲幾乎穿透了孫有德耳膜。
他強忍着不適,目光堅定的回道:“我想活!”
柳七頷首:“我看出來了,然後呢?”
“我知道屍山血海宮的人藏在哪裡,但是……”孫有德深深地看了柳七一眼,而後沉聲道,“告訴了你之後,即便伱不殺我,他們也會殺了我。”
“不,你的想法錯了。”柳七平靜的說道。
孫有德聞言眉頭一皺:“我的想法錯了?”
柳七側目凝視着孫有德,而後認真地說道:“你告訴了我屍山血海宮的人的藏身處,他們一定沒有機會殺你。”
“反而是我……”柳七慢條斯理地將手中劍平放在了桌上,劍尖正對着孫有德位置。
“至少現在還沒有打算饒你一命。”
孫有德眼瞳一縮:“我若什麼都不說,你的朋友在屍山血海宮的人手中,一定活不了!”
柳七聽出了孫有德語氣之中的焦躁。
他的確很想活下來。
柳七隻是輕輕搖頭:“可是你剛剛還告訴我,你並不知道什麼屍山血海宮。”
“而且你又說錯了一點,屍山血海宮手裡的那人,並不是我的朋友,他生死與否,我並不是十分在乎。”
“我……”孫有德聞言一滯,迅速垂下了首。
吱——
椅子在地上滑動的聲響傳入了他的耳中。
他猛地擡頭,正對上一雙冷冽的雙眸。
嘶——
孫有德瞬間感覺自己猶如置身冰窖,徹骨的寒意順着每一個毛孔鑽入了他的體內。
柳七已經站起身,望着開始顫慄的孫有德,冷聲道:“我的時間有限。”
“我說!”
兩個字脫口而出,彷彿耗盡了孫有德所有的氣力,他身體一軟,一個踉蹌竟然差點摔倒在地。
穩住了身形之後,孫有德感覺周身無孔不入的寒意似乎消退了不少,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隨後說道:
“屍山血海宮的人就藏在……城東四十里外的一座廢棄的地宮裡。”
“那是曾作爲文宗皇帝皇陵選址,只是地宮剛剛建成就廢棄了,你的朋友若還活着一定被關押在那裡。”
“我乃是萬鬆劍派的弟子,師門在十九年前毀周威揚的爪牙夔牛之手,我的親二伯和堂哥都死於官兵的箭下。”
“當年我因有事外出故而僥倖逃過一劫。”
孫有德語速越來越快,身側的雙手也早已緊握成拳。
“當我回去時,整個師門早已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就連同門的屍首也……”
……
孫有德說到最後,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甚至連他入京之後新娶了一門媳婦的事都講了出來。
也難怪他會有如此強烈的求生慾望,原來是媳婦已經懷了身孕。
柳七算是聽明白了。
孫有德本身就是木匠世家,因其親二伯的緣故,得以拜入萬鬆劍派成爲了江湖中人。
朝廷頒佈破武令之後,萬鬆劍派因不在官府欽定的名單之上,故而應該和東河縣的東河幫一樣主動解散,如此一來官府也不會爲難他們。
奈何萬鬆劍派自己仗着山門位於易守難攻的險峻之地且人煙罕至,想着緊閉山門苟上幾年,朝廷說不定就忘了呢。
結果沒想到朝廷的態度會如此堅決,“天尊四將”之首的夔牛親自帶隊,率領精兵剿滅了萬鬆劍派,最後連同萬鬆劍派的弟子和山門一起,一把火給燒了個乾淨。
孫有德身負師門血仇,卻也知道他的武功在威震天下的大將軍面前,無異於是螳臂當車。
所以他便潛伏到了京城,本想從大將軍的身邊人下手,也讓周威揚嚐嚐失去親友的滋味,卻還沒得及動手就被發現了。
傅卓成!
當朝首輔傅青書之子。
孫有德身份暴露之後便被人抓住,正當他以爲小命不保的時候,卻見到了傅卓成。
傅卓成不但放了他,還幫他僞造了身份,讓孫有德光明正大的留在了京城。
而後就是太康十八年,孫有德被安插進了修建大將軍府的工匠隊伍中。
“萍兒已經有了七個月身孕,我若是死了,她該怎麼辦?”
“不,我一定不能死!”
……
柳七望着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自言自語的孫有德,隨即邁步緩緩朝前走去。
孫有德橋瞧着柳七朝自己走來,不禁心中一凜,立刻停止了喋喋不休,眼中露出駭然之色!
柳七心裡冷笑一聲,果然是裝的。
隨着柳七一步步靠近,孫有德眼瞳也漸漸的擴張。
直至兩人交錯而過。
“呼——”
孫有德頓時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但很快,他眼角餘光瞥見了柳七的身形突然頓住。
“今日跟蹤你的那人,可是死於你的手上?”清冷的聲音自側後方傳來。 孫有德連忙搖頭否認:“不是我。”
“我今日回來時並未發現有人跟蹤,是屍山血海宮的一位老者,發現了有人跟蹤,然後出手……”
柳七原地駐足片刻,隨後輕聲說道:“你這條命暫且寄放我這裡,倘若有需要,我隨時會親手來取。”
孫有德聞言緊抿着雙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柳七說罷,踱步來到了斷臂的屍山血海宮弟子身邊。
此人的呼吸已經十分微弱,已經處於死亡的邊緣。
柳七目光微凝,旋即一道勁風破體而出,直接穿透了此人的胸膛。
確認對方已經氣絕人亡後,柳七踢了一腳此人屍首旁的斷臂,斷臂“咕嚕”滾動了一下,露出了掌心。
柳七見掌心一片烏紫,指甲更是呈現出瘮人的油黑。
她還記得白澤說過,這就是修習腐屍掌的特徵。
柳七突然擡手,五指微曲,一道勁風便將不遠處架子上搭着的一方手帕捲了過來。
柳七將手帕將斷臂撿了起來,回首望了一眼孫有德後,便直接推門離開了。
直至柳七的身形消失在了夜色之後。
咚!
孫有德身軀一軟,跌倒在地。
……
柳七並未直接去孫有德所說的那座地宮,而是直奔城西的大將軍府。
較上次她來時,現如今大將軍府的戒備可要森嚴的多。
但是對柳七而言,也沒多少的區別。
她在夜霧急速穿梭着,即便是從大門口護衛的頭頂上掠過,也並無一人察覺。
進入大將軍府之後,柳七熟門熟路的來到了藏武閣樓外。
望着眼前高聳的閣樓,柳七不禁秀眉微皺。
“竟然不在!”
她並未並未感知到藏武閣樓中有人存在。
照常來說,“天尊四將”之一的應龍,不應當是常駐在這裡嗎?
柳七不禁垂目看向了手裡用手帕捏着的斷臂。
來這裡,自然是爲了尋求幫手。
倒不是柳七擔心自己孤身一人會有什麼不測。
而是覺得自己比較擅長砍人,但此番前去是爲了救人,萬一要是人沒救出來,她豈不是白跑一趟。
而且應龍當年在剿滅屍山血海宮時吃過大虧。
若是他知曉屍山血海宮不但死灰復燃,而且餘孽就藏身於京中,定然不會坐而視之。
只是應龍不在,稍稍打亂了她的計劃。
“應龍不在,該去找哪個冤大頭替我去地宮探路呢?”柳七陷入了沉思。
片刻後,柳七目光微定,旋即縱身扶搖而上,頃刻間便已現身於藏武閣樓頂之上。
柳七催動着真氣運轉,而後直接放任真氣溢散而出……
嗖!
很快,遠處便傳來了一陣破空聲。
緊接着一道身形閃爍而來,落在了樓頂的另一端。
“是你!”來人站定之後,儘管夜色沉沉,但一眼還是認出了柳七。
柳七當即開口道:“白澤將軍,你看看這是什麼?”
說罷,直接將手裡的斷臂朝着白澤扔了過去。
白澤接過之後垂眸一看,方纔確認了手中之物乃是一具齊肩斷開的斷臂。
他鼻子微微抽動,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腐臭味,於是伸手摸向了斷臂的掌心。
“又是腐屍掌!”白澤不禁沉聲道。
隨後他昂首望着柳七問道:“他們在哪?”
白澤口中的“他們”自然指的就是屍山血海宮的人。
柳七眸光閃動:“城東四十里外,有一處廢棄的地宮……”
話未說完,柳七便看見白澤“嗖”的一聲,身形消散於夜霧之中。
她努了努嘴,旋即也縱身朝着城東的方向掠去。
……
柳七飄然落地,覺得四周寂靜的可怕。
瓊鼻微微抽動,聞到了一股腐屍的臭味。
她環顧四周,目光所及之處,均是無主的墳丘。
此地,乃是一處亂葬崗!
柳七擡眸朝前看去,只見白澤的身影赫然出現於視線之中。
她毫不避諱,邁步直接跨過了一座座的墳丘,穿行在亂葬崗之中,腳下還時不時傳出一聲清脆的“咔嚓”。
白澤循聲扭頭看向了柳七,見其依舊昂首闊步的穿行着,絲毫沒有受到腳下所踩之物的影響,眼神不禁閃動了一下。
柳七當然不怕!
不就是白骨嗎?
當年在細柳山莊,她可是親眼看着死於自己之手的柳一,屍身是怎樣慢慢腐爛到最後化作白骨的。
“咔嚓!”
腳下又是一聲脆響。
柳七不禁垂眸看去,只見半邊顱骨,在月色下散發出白森森的熒光。
砰!
柳七面無表情,一腳將剩下的半邊顱骨也踩的粉碎,而後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柳姑娘……”白澤不知何時來到了柳七的身後,將她的舉動盡收眼底,而後不禁沉聲道,“有時候白某真的好奇,你是在何種環境中養出的這份氣魄。”
這個女人,眼中似乎從未露出過畏懼!
柳七並未理會白澤。
突然,她腳下一停,隨後瓊鼻微微一抽。
“白澤將軍,你有沒有聞到一股……新鮮血液的味道?”
白澤聞言縱身躍至柳七身邊,同樣鼻子動了動,而後搖了搖頭。
柳七不禁眉頭一皺。
大抵是殺的人多了,柳七對血液的味道一向比較敏感,她很確定周遭瀰漫的腐臭味中,藏着一縷新鮮血液的味道!
白澤環顧四周,而後說道:“當年文宗皇帝選定此地作爲皇陵,結果挖出了一個萬人坑,煞氣破壞了風水,所以不得不另選他處監造皇陵。”
“此地也就漸漸淪爲了亂葬崗。”
“屍山血海宮的人倒是會挑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