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幹脆的答應, 讓陳天北愣了愣。
他詫異地看着蘇沉香。
“你這就答應了?”
“你讓我這樣做,當然是爲我好。”
顯然這世道,正經天師都不吃鬼吧。
她沒想極力隱瞞陳天北自己到底是什麼。
因爲陳天北以後和她一定會頻繁而密切地接觸。
他和厲鬼打交道那麼多年, 不可能和別的活人一樣輕易被她糊弄住。
彼此都裝糊塗, 就這麼過吧。
想想自己小小的刻意試探沒有引來警惕和敵意, 蘇沉香滿意了。
……不正經的天師也不吃鬼。
陳天北臉色陰晴不定。
這世道, 唯一會吞吃厲鬼的, 只有同類。
還有她遞給他的陰氣……
可他看蘇沉香已經扭頭哼哼唧唧地跟嚇得瑟瑟發抖,淚流滿面地表忠心的女鬼商量着“名義是給你吃,可你不能真的吃”了。
她小心眼。
他還看到她又蹭了蹭蘇銘的手臂, 撒嬌着要喝可樂。
就像是剛剛彼此的心領神會像是錯覺。
沉默很久,陳天北慢慢地把九重安泰符收到了自己的衣袋裡。
符籙收在身上, 他覺得從衣袋的部位傳來淡淡的暖意。
順着他的皮膚, 把他身上冰冷的氣息全都驅散。
這是一張有效的九重安泰符。
陳天北的心情就更復雜了。
白雲觀裡那些師兄如果知道, 還不知道怎麼哭呢。
可就在他抿緊了嘴角,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應不應該的時候, 身上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他掏出手機一看,看到手機屏幕上的來電,接通,用和一貫不耐煩很暴躁完全不同的語氣,堪稱耐心地問道, “媽, 什麼事?”
他接通了電話, 蘇沉香和小白的約法三章就停止了。
蘇沉香禮貌地不在別人打電話的時候高聲喧譁。
所以,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也隱隱約約地傳來。
“小北, 你在哪裡?”電話的另一面傳來一個女人急切的聲音。
“我遇到了一個厲害的……天師,剛剛驅了鬼, ”陳天北掃過乖乖地把手放在膝蓋上,禮貌地等着他打電話的蘇沉香,嘴角微微抽了抽,低聲問道,“陳家又來找你的麻煩了麼?”
他顯然對陳家印象不好,提起來的時候露出幾分厭惡。可另一端女人卻急忙說道,“陳家沒人來打攪我。是你李阿姨的事。”
“李阿姨?”陳天北聽到不是陳家找麻煩,臉色好看了一些。
“長話短說吧。”電話的另一端卻沒有時間和他這樣你來我往地說話,飛快地說道,“小北,你幫我聯絡一下白雲觀的幾位先生,李嫣好像出事了。我和你李阿姨今天早上回家,就在門口按門鈴的時候,我身上的平安符碎了。肯定有問題……”
她的聲音急切,聽起來像是挺嚴重的,聽到說母親身上的平安符碎了,陳天北霍然站起來說道,“我現在就過去。”
蘇沉香的耳朵高高豎起。
“怎麼啦?”看到高瘦英俊的少年臉色陰沉,她格外關心地問道。
“沒什麼,一個朋友可能見鬼了。”
陳天北才掏出手機想要給自己某個師兄打個電話,迎面,對上了一雙亮晶晶,閃閃發亮的眼睛。
“見鬼啊。”小姑娘軟軟的聲音拖得長長的。
陳天北:……
“你今天已經有飯吃了。”不是才從他的身上抓出三個蘋果派麼?
不能這麼貪心吧?
他一個人滿足不了她,是麼?
可顯然陳少不了解蘇沉香。
蘇沉香當然是一隻貪心的厲鬼。
“既然是你的朋友,那我一定要幫助她的呀。”李嫣,這個名字很熟悉,這不是昨兒才見過的麼。
聽說她可能見了鬼,蘇沉香頓時想到了昨天吃到的別墅裡的那厲鬼殘留的陰氣……原來那厲鬼是跟着李嫣回家了。
想想昨天那陰氣該死的甜美,蘇沉香目光炯炯,活力無限!
她急忙毛遂自薦,對陳天北歡快地說道,“我就是最好的天師來着!陳天北,你帶我去呀!”她的眼睛圓滾滾,期待地,渴望地看着陳天北。
彷彿拒絕她,就是世上最殘忍的人。
陳天北覺得手裡的電話打不出去了。
“……行吧。”
他聽着身邊蘇沉香歡呼了一聲,彷彿完全不把驅鬼當做危險工作,揉了揉眼角。
見鬼,驅鬼,其實並不是那麼安全的事。
對天師來說,驅鬼同樣危險。
因爲如果遇到強大的厲鬼,有時候連天師都扛不住。
比起驅鬼,天師們更喜歡的是幫有錢人相相風水,算算八字,看看面相,幫忙做個聚財保平安的風水局啥的。
來錢快,還沒什麼危險。
和蘇沉香一樣,只喜歡捉鬼,專門跟鬼槓上的真的不多。
可想到蘇沉香的屬性……陳天北抿了抿嘴角,對她輕聲問道,“……那些符籙會傷害你麼?”
“哈?”
符籙爲什麼會傷害她?
蘇沉香疑惑地看着臉色複雜的陳天北。
她看起來很弱小麼?
“我是說,有的符籙對你有危險麼?比如九重安泰符?”陳天北頓了頓,一邊看蘇秘書任勞任怨地抓了鑰匙開車送他們過去,順便照顧妹妹,明顯對蘇沉香很上心。
陳天北在蘇銘去開車的時候把蘇沉香抓到一邊,在她迷惑的目光裡盯着她的眼睛問道,“我的意思是,你吃鬼太多,身上因爲這些鬼帶來的陰氣可能會引發符籙的攻擊。”
“沒事。”蘇沉香沒想到陳天北這麼擔心自己的。
她想了想在古宅老頭子教給自己的那些符籙,老老實實地說道,“對我都沒啥用。”
就九重安泰符能給她過個電啥的,其他的,沒了。
唯一能給她造成一點麻煩的,只有那時候繪製在古宅大門上的那個巨大的,複雜到蘇沉香看一眼就腦仁兒疼的符籙。
可也只不過是把她禁錮在古宅,而不能帶給她實質傷害。
活人的符籙,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麼用。
陳天北聽着這老老實實的話,心情有點複雜。
她在他面前是越來越肆無忌憚。
“那你真挺兇……我是說,你挺厲害的。”他還得粉飾太平。
蘇沉香,驕傲!
“那可不!”她可是古宅那片兒最強大的厲鬼!
起碼也是個村霸級。
所有厲鬼都是她的口糧。
“那走吧。”小姑娘把自己的小胸脯都驕傲地挺起來了,似乎還很驕傲,陳天北無話可說,和她一起上了蘇銘的車,把身上的一塊平安符就要遞給蘇銘,免得蘇銘遇到了危險就……“咔擦”,平安符在剛剛觸碰到蘇銘手臂的那一剎那,裂開了。
蘇銘聽到清脆的裂開聲音,微微側頭看着這質量不怎麼行的平安符。
……白雲觀……就賣這種玩意兒?
陳天北沉默着把裂開的平安符重新收到了口袋裡,不說話了。
因爲這是老闆的未來老闆,蘇秘書秉承着做秘書的職業素質,完全當做什麼都沒看見,驅車帶着兩個孩子一起到了一個定位。
這是市區中心最爲高檔的公寓樓盤,價格昂貴,是蘇銘看一眼房價都頭皮發麻的那種昂貴。
而在一棟公寓樓下,兩位看起來四十歲上下的女性正糾纏在一起。
一個臉色發白,明明看起來要暈倒,卻拼命地想要進入公寓樓。
可因爲過於虛弱,她被她的同伴抓得死死的,只能飛快地和同伴央求着什麼,希望同伴能放開自己。
她的臉上都是眼淚,陳天北看了一眼,又感受了一下身上的氣息。他身上的陰氣暫時被九重安泰符壓得死死的,不必擔心引來厲鬼。
“媽!”他下車,走到了那個抓着同伴不讓她進公寓樓的女人身邊。
蘇沉香看見了熟人,也下了車。
那果然是那天見到的李阿姨。
不過她身邊同樣很焦急,看到陳天北來了眼睛一亮,穿着職業裝,看起來非常幹練的美麗女性竟然是陳天北的母親……恕蘇沉香直言,陳天北他媽比他更好看一點……
她蹭過去,陳天北的媽媽正急切地安撫着好友,對陳天北問道,“白雲觀的先生呢?小北,李嫣她……”她顧不得別的,飛快地把自己遇到的事說給陳天北聽。
李阿姨今天早上給李嫣打電話,可電話卻一直都佔線。
李嫣之後也沒有給她回電話。
因爲不放心李嫣一個人在家,她今天好不容易覺得有力氣起身,就離開醫院,和早上來看望自己,並且提到了昨天孩子竟然瞞着她去捉姦的好友一起回家,想看看李嫣又怎麼了。
誰知道按了幾次門鈴,好友身上的平安符突然碎了。
陳天北的母親一下子發覺不對,強硬地把好友拖出了公寓,給陳天北打了電話。
她一邊說,一邊張望。
陳天北給他媽指了指蘇沉香。
“?”
美麗幹練的職業女性看着軟軟的,嬌滴滴的小女生,露出疑惑的表情。
“小北,你談戀愛了?”就算是事情過於緊急,她的臉上也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完全沒在怕兒子早戀的。
陳天北:……
他就算脾氣不好,也從不在自己的母親面前露出來,忍了忍,搖頭。
“這是蘇沉香,最好的天師。”他慢慢地說道。
“啊,是小香啊。”李阿姨也認出蘇沉香,可因爲擔心女兒,只說了這一句,就愣住了。
“天師?”她眼睛都是紅的,滿臉淚痕與憂慮,明明身體虛弱到要扶着身邊好友,可看着對自己甜甜蜜蜜笑起來的蘇沉香,她急忙感謝,轉身匆匆進了公寓找孩子。
這一次,陳天北他媽媽沒攔着她。
陳天北看着前面踉踉蹌蹌奔向危險的中年女士,沒說什麼,和幾個人一起來到了李家的公寓門外。
他想要摁門鈴,可蘇沉香比他還快!
乖乖的小姑娘把別人都趕走,讓他們靠邊站,自己站在了公寓房門前,禮貌地按了兩下門鈴,聽到門裡面,傳來叮叮咚咚的門鈴聲。
很長久的時間之後,在門後,有什麼在慢慢地接近着,接近着,貼緊了房門。
“誰呀?”門後,傳來了李嫣疑問的聲音。
門鏡裡,似乎有一隻眼睛帶着惡意與難以壓制的貪婪,轉動着看向門外。
蘇沉香感受着那帶着惡意的專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擡頭,甜甜蜜蜜地對着門鏡笑起來。
小白說的對。
收斂了陰氣就是好。
遇到厲鬼,它都不帶跑的。
走廊的光照在她笑出的小白牙上,反射出莫名陰冷。
“李嫣,開門。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香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