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秋雨之中,胡文郎聞言,在心裡笑道,“那我以前一定是個大混蛋。”
墨妃調笑之意稍減,忽然如山雨般哀愁,“是啊,是大混蛋,但也是大英雄呢。”
胡文郎繼續看向報紙,他倒是不在意這篇文章本身,而在意周鐵衣出現的地點,墨城。
他反問墨妃,“你一直在說我的前世怎麼怎麼樣,那你呢?你想過重新找回自己的前世嗎?這樣跟着我,終歸不是一個辦法,他現在就在山銅府,或許他能夠幫你。”
墨妃笑道,“若我想要找回前世,何須他人來幫?既然文郎都不想要前世了,那麼不如我們就重新開始,將那副臭皮囊丟給他們,看一出樂子得了。”
“樂子?”
胡文郎沉吟片刻,而後笑道,“那這樂子一定很有趣。”
督查院中,梅俊蒼看了一眼在外面涼亭看報的胡文郎,他轉頭看向自己面前的《墨者報》,讀了一遍,他沉吟片刻,取出一份奏摺,開始書寫,片刻之後就寫好了一本奏疏。
《論報紙弊端疏》。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丹桂飄香。
當夕陽偏轉,玉京山已經能夠看到月影的時候,皇宮內就會有禮官出宮門,邀請佛道兩家修士入宮賞月。
這是從太祖時期留下的制度。
中秋象徵着家人團圓,所以一般這個時候,皇帝即使十分寵愛重臣,也會讓重臣留在家中與家人團圓,沒必要到宮裡面來祝賀。
反倒是僧道,因爲出家,是世外修行之人,和皇帝一樣是‘孤家寡人’,所以太祖不忍其獨過中秋,八月十五的時候,就會要求玉京山有名的僧道進宮,一起用宴。
月過中天,宴飲正酣,大夏聖上舉杯對左右僧道笑着說道,“兩位可有詩賦,一同詠月?”
右邊的大和尚笑着剛想要起身,左邊的大明宮主故意在對方半起身的時候搶先開口道,“和尚懂什麼詩賦,倒是貧道有一文章,可以詠日月,願獻與聖上。”
左右侍從微微一愣。
這話有點耳熟啊?
大明宮主,這文章該不會又不是你寫的吧?
大夏聖上笑道,“詠日月的文章啊……”
他笑聲綿長,意味不明,問道,“是朕的愛卿千里之外託宮主進獻的嗎?”
大夏聖上旁邊的天后面無表情。
天后下方的太子李燦露出笑意,四皇子李靜眉頭微皺,七皇子李昊舉杯喝酒,微微搖頭。
若周鐵衣真的以爲能夠憑藉詩詞,再次贏得大夏聖上‘回心轉意’,那就大錯特錯了。
“不是,是另外一人託貧道進獻。”
大明宮主回答道。
他這個回答出於意料,讓大夏聖上都微微錯愕,“喔?誰的文章?”
“青衣儒生柯黯然。”
大夏聖上示意伴讀大太監蘇洗筆將文章呈上來,接過文章之後,就着圓滿的月光,大夏聖上開始讀起來。
因爲是一片長長的策論,柯黯然引經據典的功夫又遠在周鐵衣之上,內容也更加敏感,彎彎繞繞半天。
等大夏聖上讀完,天后能夠明顯感覺到聖上驚喜和怒意交織。
這種奇特的表情,即使是周鐵衣上奏文章也從來沒有過。
大夏聖上當然應該驚喜和怒意交織。
他沒想到有人居然敢這麼大膽,當着他這位大夏皇帝的面提神道修行之法,但他也沒想到對方居然是建議自己修行神道。
在天爲道尊,降世爲帝王。
百姓口誦道尊,即誦聖上。
貫通儒道神三才,《請天聖民三才感應策》!
這確實是詠日月的文章……
大夏聖上一臉糾結,他應該誅殺柯黯然九族呢,還是應該對他大加封賞?
一時間大夏聖上也拿不定主意,或者說現在的朝政局勢還沒有到他推動《請天聖民三才感應策》的時候,他的修行也沒有到。
“道統啊……”
大夏聖上在心中無聲嘆息了一聲,而後他將文章合上,輕聲說了句,“好文章。”
而後大夏聖上就沒有再說話了。
這番古怪的行爲頓時讓周圍宴會的衆人更感覺奇怪了,既然是好文章,大夏聖上爲什麼不讓人讀出來,不僅不讓人讀出來,甚至還沒有給出明確的賞賜。
那麼這篇文章好在哪裡?
不少人都看向大明宮主,或許現在天下只有三個人知道這篇文章好在哪裡了。
柯黯然,大明宮主,大夏聖上。
這就更有意思了,這麼好的文章,大家都想要知道里面寫了什麼。
不過大夏聖上合上文章之後,彷彿故意略過此事,他看向下方的舞姬,樂師笑道,“奏樂,起舞。”
······
經過秋雨之後,玉京山澄澈如洗,早晨的涼風伴隨着報童的叫賣聲傳得老遠,一位位朱紫官吏們若是有早朝,習慣性的會購買幾份報紙,要麼在去朝堂的路上看,要麼下了朝會第一時間看。
不過今天早朝會格外的熱鬧。
一輛墨家的馬車剛剛停好,工部侍郎墨渠就雙眼發紅,如同一頭被激怒的公牛一樣衝向等候上朝的官吏中。
“賈源長!”
墨渠怒喝一聲,他伸出手掌,就要抓向賈源長的衣領,他知道輕重,所以沒有動用修行手段,而是像凡人一樣拉扯鬥毆。
而墨家四品‘任俠’,能夠藉助強力扶助弱小,自然也能夠讓自身肉體擁有如同自己的機關造物一樣恐怖的怪力。
賈源長絲毫不懼,也不還手,就是冷笑不已。
他既然敢寫那篇文章,就不怕在這裡被打死,被打死了,反倒說明他墨家和周鐵衣做賊心虛!
“肅靜!”
周鐵戈眼疾手快,作爲羽林軍副都統,他本來就有監管百官上朝禮儀的職能,伸出手掌,握緊拳頭,如同長槍,打開墨渠要抓向賈源長的手掌。
兩道力量在白玉廣場之上發出巨物衝撞般的聲音,周鐵戈看了一眼得意的賈源長,對着墨渠語重心長地說道,“墨侍郎,你爲何御前失儀?”
墨渠平息心中怒火,“此人狡詐言事,欺君罔上,我一時衝動。”
周鐵戈自然知道今天《醒世報》上那篇文章結合自己弟弟《論財貨》的殺傷力有多大,他暫時看不清楚局勢究竟怎麼變化,所以只能夠靜觀其變,於是面無表情地說道,“御前失儀,我會稟告聖上,至於你說賈主事欺君罔上,那自當是朝會再說。”
一位位官員們神色各異,看到眼前局勢變化。
他們或是高興,或是擔憂,明白今天的朝會又是一場新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