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
見旁邊的人越說越離譜,王吉貞趕忙制止道。
這件事是周鐵衣無理,他們儒家有理,沒必要因爲一時氣憤說出糊塗話,傳到聖上耳中,該如何是好?
“不,他說的有理。”
一直沉默不語,坐在主座聽着儒家官員討論的董行書,這次不僅沒有出言制止,反而一反常態地開口。
剛剛討論紛紛的儒家官員們驚訝地看向董行書,一時間沒有明白董行書贊成的是哪句話了。
王吉貞也不明白爲什麼一向老持沉重的董行書忽然說出這番‘糊塗話’來。
而後見董行書指了指剛纔說話的官員,“你將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被指着的言部官員賈源長自己都反應了一會兒,纔開口道,“司民,我剛剛無狀……”
他們御史說話,一向是張口就來,因爲諫言的特權,所以很多話他們自己都沒有經過腦子。
“不,再說一遍。”
董行書肯定地說道。
賈源長咬牙,而後說道,“若百姓要求服十二章,難道我們讓天下人都穿十二章嗎?”
這已經是欺君之言,將高高在上的聖上拖入黨爭,道統之爭中,讓聖上不能夠安安心心當裁判,所以一般而言,官員們即使是黨爭,即使是道統之爭,能不牽連聖上就不牽連聖上。
就像梅俊蒼在文章中寫的一樣,聖明無過於君父。
董行書頷首道,“就以你這個立論爲基礎,寫一篇文章,不過不要用奏摺寫,寫了之後直接在《醒世報》上刊載。”
“啊?”
在場儒家官員們腦子都停頓了一下,唯有趙觀山,唐安世等人露出恍然之色。
董行書笑着點了點報紙,“田父要藏頭露尾,投石問路,那麼我們就要撥雲見日,他周鐵衣不是提倡要聖上耳聰目明嗎,不是提倡要就事論事嗎,既然是他在報紙上刊載,我們就在報紙上說,讓聖上看看,讓天下百姓看看!”
王吉貞之流頓時反應過來了。
司民這招,妙啊!
大夏聖上不是一直覺得是我們儒家阻礙了他修道,矇蔽了他視聽,又欺壓了百姓嗎?
這次我們儒家就不出手矇蔽視聽,讓大夏聖上看看他自己培養出的周鐵衣,到底會衍生出哪些歪理邪說。
這些歪理邪說稍微一扭曲,讓大夏聖上看看他還能不能夠再教育天下百姓!
唐安世嘆道,“但如果這樣做,以後百家報紙權柄恐怕不會像現在這麼大了。”
出了這件事,大夏聖上一定會限制百家辦報紙的內容,這是比還沒有查完的‘瞌睡蟲案’更棘手的問題。
因爲瞌睡蟲案只是外部敵人出了問題,我們大夏內部還是好的。
但這‘讓天下人服十二章’的言論一出,那就是我們內部出了敵人了,到時候就算周鐵衣有千百張口辯解,他也無法改變大夏聖上固有的想法了。
他總算是露出破綻了!
衆多儒家官員眼前一亮,甚至有人感嘆道,“或許早就應該放他到地方上去,在天京有我們壓着,他還‘施展不開拳腳’呢?”
這人感嘆了之後,其餘人頓時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聲。
董行書這個提出此計的人倒是神色如常,等衆人都笑完了,他看向唐安世,“平安,秋闈準備得如何了?”
秋闈是各州省的考試,選舉舉人,而舉人是百姓做官開始的基礎,所以有金舉人,銀進士的說法。
唐安世對董行書拱手道,“一切照舊,準備妥當。”
董行書低頭看了一眼半白話半文言的文章,開口道,“今年的經義可以考得深一點。”
唐安世頓時明白了董行書的意思,拱手道,“我會通知各地的考官的。”
經義考得深一點,那就要熟讀經典,要從那一個個句讀之中揣摩文章深意,所以多讀文言文之人自然有優勢。
今年的秋闈,董行書要讓天下世人知道,想要做官,讀白話文是不行的,這也是權謀之舉。
······
誅神司。
雖然秋雨綿綿,但是進出文吏皆有喜色,自從周侯改制了誅神司總部之後,他們就不再是清水衙門,如今監管着‘奢侈稅’,又手握着‘燒倉案’,這兩個月,誅神司的俸祿前所未有地優厚了起來,這都是周侯的功勞啊!
但文吏們喜氣洋洋,誅神司的力士,小旗,總旗們可不敢怠慢,上次兵冢之事,他們之中因爲牽連,稍微貪心一點的人都死傷殆盡,特別是地方世家通過關係塞進來的人,在千神坑的戰鬥中稍有波及,就化爲齏粉。
剩下的人經歷了那場生死不能自己的大戰之後,要麼選擇退出誅神司,要麼就用心訓練,特別是服從周鐵衣留下的訓練要求,因爲服從周鐵衣訓練要求,跟着周鐵衣的人才活下來的最多。
人最簡單的趨利避害的屬性體現得淋漓盡致。
所以即使是秋雨連綿,校場之中的演練仍然沒有停歇。
校場旁邊,誅神司督查院。
梅俊蒼,胡文郎,吳謙三人處理着各項事務,其中不少都是百姓們通過‘上訪策’投送到督查院,要求督查院審覈,再與各部聯絡的信件。
處理完了外事,接下來就是內事。
胡文郎看向梅俊蒼,道,“要到月中了,該去庫房院申報銀兩了。”
各院的支出用度在月中之前的一兩天通報給庫房院,庫房院攏好之後,再申報給戶部,戶部下發相應的錢糧。
雖然現在庫房院錢糧充足,誅神司甚至能夠‘自給自足’,但是這種正常的申報流程還是要遵守的。
只不過胡文郎說話做事很奇怪。
因爲梅俊蒼現在是奉聖上旨意,代領督查院院長的職位,即使通報給庫房院是該梅俊蒼做的事情,但也應該是梅俊蒼吩咐胡文郎做,而不是胡文郎讓梅俊蒼去做。
周圍忙碌的文吏們頭埋得低了一些,對於上面的爭鬥,他們略有耳聞。
現在統領督查院的位置,本來應該是胡文郎胡副院長的,只不過梅俊蒼獻了賀表,討得聖上歡心,讓梅俊蒼橫插一腳,還‘代領’了督查院院長職位。
這意義就非同凡響了,梅俊蒼你作爲周侯的徒弟,這個時候不應該是禮讓嗎,怎麼見了權力,連老師都忘了?
聯繫梅俊蒼以前的作爲,大家頓時爲周侯感覺不值。
特別是在督查院,乃至誅神司衆多文吏,武官眼中,現在誰比得上週鐵衣的威望,你梅俊蒼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學得了老師幾分本事?
沒有本事就取了老師的位置,說見利忘義都說得輕了點!
梅俊蒼洞幽的眸子擡起,看向胡文郎,輕聲說道,“這件事我已經處理好了。”
周圍文吏們聽到此言,在心裡略微不屑地笑了笑,果然,徒弟學到一半就背叛師父,連管手下都管不好。
胡文郎露出笑意,“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閒了。”
說罷,他看了看外面的秋雨,拿起報紙,向外面的涼亭走去。
涼亭之中,墨妃的聲音在胡文郎耳邊響起,“文郎,他搶了你的位置,你真不動手嗎?”
墨妃的聲音帶着蠱惑。
胡文郎優哉遊哉看着報紙,在心裡說道,“那天梅俊蒼和周鐵衣鬧翻,我不在場。”
墨妃撲哧笑道,“周家小哥看來信不過你啊!”
胡文郎看向心神之中的墨妃,“他那麼聰敏,肯定覺察到了你我兩人的奇怪之處,他事事工於算計,不信任我也正常,不然也不會讓我們兩人住在周府之內了。”
當初周鐵衣讓胡文郎和墨妃住在周府之內,就有就近監控的意圖。
“所以他們師徒‘鬧翻’這是他之前做好的算計?”
“這不是很明顯嗎?只不過爲了這次算計,他們師徒是真的分道揚鑣了啊,至於我,倒是沒有多少想要動手的想法,他許諾給我的已經給了,你說的,他其實從來都沒有許諾給我過。”
胡文郎眸子幽深,看向面前的報紙。
當初周鐵衣招攬胡文郎,給了兩個許諾條件,一個是小說家更進一步的道統,如今在《天京報》上,因爲梅俊蒼去辦《法治報》,周鐵衣離京,所以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而報紙的作用已經凸顯,同時藉助辦理《天京報》,胡文郎已經觸摸了小說家四品‘入真’,也就是以假亂真的開始。
還有什麼比報紙更容易以假亂真呢?
特別是這個報紙還是如今大夏銷量最好,信譽最高,有官府背書的報紙!
另外一個條件,那就是正六品督查院副院的官職。
這些周鐵衣都做到了,至於那暫代督查院使的位置,周鐵衣從來就沒有許諾給胡文郎過。
墨妃透過胡文郎的眸子看向眼前的報紙,報紙上刊載着《論財貨》,她笑道,“這可不像你以前的性格。”
胡文郎知道墨妃說的是他的前世,是他從來不承認的前世,“我以前是什麼性格?”
“你以前啊,就和現在的性格相反,和這文章寫的性格一樣,人之所欲,若溝壑極淵,望之不見底,即使高入青天的山峰也填不滿,你想着天下都是你的,誰動你的天下,就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