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日,晴空萬里無雲。
玄武城河口的官家碼頭上,一艘巨大的五層蛟龍樓船靜靜等待着貴賓。
這蛟龍樓船也是墨家造物,以墨石驅動,自然也能夠在大河中航行。
相比於其他的機關造物,這蛟龍樓船的售賣最好,也是豪商們購買得最多的機關造物。
因爲相比於其他機關造物,這蛟龍樓船順水而下的時候,幾乎不用損耗墨石作爲燃料,唯有逆遊而上的時候纔會需要損耗,但蛟龍樓船本身的載重極高,就算算上損耗,也能夠勉強收支平衡。
當然最主要是這蛟龍樓船足夠威武,能夠在同行面前彰顯財力。
而蛟龍樓船之後,跟着一艘‘相形見絀’的蒸汽輪船。
相比於半個月多前的簡易款。
在諸家大力投入下,公輸家自己又能夠手搓零件,所以經過半個月多的改造,孫仲已經能夠造出一艘抵禦洛水風浪的中小型蒸汽輪船了。
當然蒸汽輪船在大河中航行還是第一次,水文狀況本身又很複雜,所以孫仲一時間也沒有底。
望着蛟龍樓船旁邊自己造的蒸汽輪船,真的是又豪情萬丈,又擔驚受怕。
這個時候,周鐵衣笑着拍了拍孫仲的肩膀,“不怕,這次就算出些小小的問題,回去再改就是,萬事開頭難,我們只要知道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總會成功的,你說是不是這樣,谷先生?”
周鐵衣順勢看向谷應天。
他這副做派在衆人眼中,自然是爲孫仲撐腰,同時幫孫仲獲得更多的支持。
谷應天笑着答道,“自然是這般道理。”
今天周鐵衣邀請他來看蒸汽輪船,他自然知道原因。
這十天來,周鐵衣確實在朝堂上費盡了心機,而且《天京報》上關於湖心書院的批評也越來越嚴。
只不過儒家一直揪着不放,至少要讓儒家,法家陪同周鐵衣下去查此事,而周鐵衣咬定了要自己一個人下去查,於是事情就僵持在這裡停住了。
寧王府自然也看出了周鐵衣的難處,谷應天倒是察覺出了一點點不同。
因爲這次周鐵衣表現的‘能力’有點太弱了。
要知道之前幾次政鬥,周鐵衣都拿出了不少新奇的手段,三下五除二地打得儒家乃至其餘諸家找不着北。
這次朝堂上的爭鬥,如果放在一般的尚書身上,能夠頂住儒法兩家的壓力,推行此事,都已經難能可貴了。
但是放在周鐵衣身上,總給谷應天一種周鐵衣還沒有使出全力的感覺。
想到這裡,谷應天也在心裡微微自嘲地笑了笑,也許只是自己的錯覺吧,畢竟就算是國手,也不可能每一手都是神來之筆。
反倒是今天周鐵衣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邀請他代表寧王府來查看輪船的進度讓他很高興。
這與自己上次密謀提議不同,說明周鐵衣堅定地向世人表明了態度。
李靜作爲造船廠現在實際的掌控者,這次自然也受邀,除了他之外,還有墨家等朝堂上諸家的代表。
只不過事先知道谷應天在邀請之列,所以這次墨家等諸家都沒有派自己這邊的大人物到場,以免被儒家法家認爲摻和到了寧王府湖心書院案的事情,只是派來技術人員來。
蛟龍樓船順洛水而下,經過半日多的航行,離開了平靜的河段,來到了一處湍急河段,這乃是洛水和此世黃河交匯處。
樓船欄杆處,衆人有說有笑。
周鐵衣負手而立,江風激盪,帶起硃紅色官服的雙袖,一時間也盡覽兩河風景。
“靜哥兒,史書上記載,百家擊殺人屠姜太一於洛河之上,是不是就是我們眼前這段河?”
周鐵衣這問話,讓左右兩邊墨家,陰陽家,醫家等人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
畢竟誰都知道姜太一是兵家最有可能出的聖人,但是卻被百家聯合,擊殺在了洛河之上,而周鐵衣自身恰好就修行兵家法門,而如今在朝堂之上,也被儒家視爲眼中釘,肉中刺。
李靜沉吟不語,在思考周鐵衣這麼問話的含義。
於是剛剛的歡聲笑語不再,大家都變成了木頭人,在沉思周鐵衣是不是在暗示某些事情。
周鐵衣反而被弄不會了。
他剛剛真的只是好奇,沒有別的意思,於是呵呵笑道,“我只是想,姜太一那麼厲害的人物,就算是死了,但是也會留下一些後手或者傳承吧。”
周鐵衣希望得到姜太一的傳承這很正常,天下人都希望得到姜太一的傳承。
谷應天作爲縱橫家,當年祖上也參與過聯絡諸子百家的任務,所以他知道得更多,想了想笑道,“恐怕這傳承不會有了。”
周鐵衣看向谷應天,好奇地問道,“何出此言?”
谷應天環顧了一下週圍其餘諸家,來的人都是三品以下的修士,估計不知道這段秘史,他開口道,“你知道史家【蓋棺定論】吧。”
周鐵衣微微頷首,史家這法門的名號很響,就像是佛門的【掌中佛國】一樣,大家都知道存在,但是具體是怎麼回事卻不知道。
谷應天繼續說道,“當初大戰之時,我縱橫家有記載,史家就是用了【蓋棺定論】,最後將姜太一所有復活的後手壓住,就算姜太一有傳承留下,只要不破了【蓋棺定論】也不會再顯露於世。”
“這麼厲害?”
周鐵衣對這傳說中以天下人心爲筆,以王朝氣運爲紙的法門好奇不已。
忽然他察覺到,好像朝堂之上史家有些隱形啊!
李靜知道其中一些皮毛,於是開口道,“我聽說這和‘歷史長河’有關。”
周鐵衣順勢看向李靜。
李靜也微微搖頭,“我也只是小時候聽父皇講過隻言片語,具體究竟是怎麼回事卻不知道,畢竟記載中,史家只對姜太一這位人屠出手過一次。”
谷應天順勢接話道,“但只是這一次就已經足夠了,這麼多年,我們縱橫家都被趕出了朝堂,但史家在朝堂之上仍然屹立不倒,這就是‘威重’!”
周鐵衣聽得出來,谷應天這位縱橫家的傳人對於自家學派被趕出朝堂很不服。
畢竟他們縱橫家可是有過一品傳承,而史家到現在爲止,最高的也不過二品,憑什麼他們能夠在朝堂之上站穩,自家學派卻被趕出了朝堂。
這個話題已經隱隱有些犯忌諱了,但谷應天身爲三品,發幾句牢騷也正常。
李靜順勢轉移話題,笑着對周鐵衣問道,“如此盛景,賢弟可有新的詩賦?”
周鐵衣想了想,笑道,“詩詞不過小道,今日以天下民生正事爲重。”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直緊緊綴着蛟龍樓船的蒸汽輪船。
高聳的煙囪中不斷噴吐着焦黑的霧氣,兩側巨大的輪槳如同水車般轉動,帶起滾滾渾濁的河水,蒸汽輪船之上,不僅搭乘着公輸家弟子時刻記錄船體航行中各種數據,還載重着貨物。
即使到兩河交匯處,蒸汽輪船的航行也沒有一點問題,安全自如地跟隨着蛟龍樓船前進。
谷應天和李靜面色沉靜地看向樓船,這大半日的航行已經說明了蒸汽樓船長時間航行的能力,而在兩河交匯仍然沒有一點傾翻,說明了蒸汽輪船的穩定性。
到此爲止,基本上可以確定這輪船已經具有初步的取代帆船的能力了。
谷應天看向周鐵衣,詢問了更多的細節,“這輪船還是需要公輸家修士操縱?”
周鐵衣對此倒是很自信,他擺了擺手,“不用,即使是普通人,只要瞭解了基本的蒸汽技術,訓練兩三個月,也能夠完全駕駛蒸汽輪船。”
聽到周鐵衣這番話,東南商會的錢光運適時地對周鐵衣賀喜道,“周大人以民生爲重,這詩詞確實是小道,不過如此大喜之日,不能夠沒有詩詞供我等瞻仰,我願意奉上寶樹一株,請周大人賦詩一首。”
錢光運拍了拍手,下人們頓時擡了一株寶樹到衆人面前。
這寶樹以純粹的珊瑚作爲裝飾,上面有着精金,秘銀,瑪瑙,琉璃等佛門七寶裝飾,浩蕩祥和之力盪開,能夠安定心神。
在場衆人自然明白這寶樹的價值,微微側目看向錢光運,怪不得這老小子能夠坐穩東南商會,這見縫插針的本領可不是一般的厲害。
周鐵衣用手指了指錢光運,“你啊,伱啊,下不爲例!”
錢光運一喜,今天這東西算是送出去了。
周鐵衣思忖了片刻,“詩賦沒有,詞倒是有一首。”
“滾滾長河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這首臨江仙的文學造詣自不用多說,在場衆人也是識貨。
李靜率先笑道,“此詞一出,比詩賦更絕,可有曲譜和之?”
詞曲不分家,周鐵衣當然不記得曲,但是他帶了能夠譜曲之人,於是笑道,“我近來得了一美婢,名叫善音,擅長此道,可傳來譜曲。”
樓船的一間房間內,善音端坐在牀上,雖然身穿着舞女的輕紗衣,但卻隱隱有種寶相莊嚴之感。
忽然門外傳來侍女的敲門聲,“善音姑娘,周大人傳你前去譜曲。”
善音睜開眼睛,眸子中映照着男歡女愛的場景,片刻之後,這場景消退,她才起身,拿起牀邊的琵琶,款款來到了頂層樓倉之中。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樓倉之中也擺放好了酒宴,周鐵衣作爲坐在主位,左右李靜,谷應天陪坐,而後是孫仲,錢光運等人。
周鐵衣舉起酒杯,對着善音笑道,“你譜曲一首,看能不能夠和上我剛剛的詞,若能夠和上,自然有賞。”
善音知道自己等的機會來了。
所謂琴瑟和鳴,能夠和上週鐵衣的詞,加上今日琯琯作爲管事,留在臨水軒中,自己就有機會晚上侍寢。
她調了調手中的琵琶,撥弄了幾個調。
但是臨江仙畢竟是千古絕唱,普通的調想要和上,總歸是差了幾分意思。
善音開口道,“我聽聞佛經之中,幹達婆需聞香纔有靈感譜曲,請大人允許我焚香一番。”
周鐵衣笑着頷首。
善音令侍從將她帶來的焚香點燃。
嫋嫋青煙之中,馥郁的香氣透出。
在場都是久經歡場之人,自然聞得出這香氣之中濃郁到極致的龍涎香。
不過這三合龍涎香玄妙的地方就在於這香氣本身並沒有一點害處,長時間使用,也是滋補養氣之法,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激發情慾。
谷應天見多識廣,下意識感覺到略微不妥。
自然也察覺到這香氣之中激發情慾的作用,不過又他看了一眼善音和周鐵衣的表情,對方郎有意,妾有情,自然不用自己多言。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焚香的緣故,善音在嫋嫋青煙中神色越發莊重肅穆,如玉手指撥動琵琶,幽絕纏綿之音盪開,婉轉哀愁,似小女子在暗屋空守。
在場衆人微微皺眉,這曲好則好已,但是和這詞不搭啊。
周鐵衣忽然心中涌出一種悸動,在嫋嫋焚香中,他自身氣血越發炙熱,情不自禁地頌道,“滾滾長河東逝水……”
周鐵衣的聲音雄壯豪邁,與這幽絕纏綿之音相合,一剛一柔,忽然有種出離的玄妙之感。
在場衆人有些恍然,看向善音,此女果然有些手段。
若是用其它陽剛的曲譜,很難及得上這首千古絕詞的意境。
反倒是用哀怨纏綿之音。
這詞中前段抒發豪邁之情,英雄自然看千古長河滾滾不盡,小女兒則只見英雄豪邁,心生仰慕哀怨之情。
陰陽相生,倒是別出心裁。
一曲落罷,滿座寂然,唯有江風長河之音再次穿廊而過,引人遐想。
“好!”
周鐵衣擊掌讚歎道,“詞曲陰陽相生,這曲譜得好。”
善音款款半蹲一禮,“若不是周郎心中英雄之意,不能夠頌此曲譜。”
說罷,她起身之間,眸子如春水般看了周鐵衣一眼,頷下的白嫩在江風輕紗籠罩下越發豐盈。
見到此景,在場之人都略微有些心猿意馬。
推杯換盞之後,在絕世佳釀的作用下,周鐵衣面色酡紅,都有些微醺的模樣,善音乖巧地將周鐵衣扶着,帶回了主艙臥室之中。
善音扶着眼神迷離的周鐵衣上了紅紗籠罩的牀榻,伸出白嫩的手掌,開始爲周鐵衣寬衣解帶。
忽然眼神迷離的周鐵衣抓住善音的手掌,“你不是善音。”
善音眸子倒映着男歡女愛,但是本身卻越發寶相莊嚴,白嫩的肌膚透露出瑩瑩寶光,她笑道,“周郎這是醉了。”
說罷,她就想要掙脫周鐵衣拉住自己的手掌,再次幫周鐵衣寬衣解帶,繞了這麼大一圈,只是殺了周鐵衣當然不夠,通過男歡女愛,陰陽和合榨乾周鐵衣的天賦纔是她想要的。
即使只是獲得一部分天賦,但以周鐵衣本身的天賦之高,仍然讓此時的‘善音’心神動盪。
“你不是善音。”
周鐵衣再次說道,這次他眼中迷離之色消失,帶着戲謔之色,就像是抓住了老鼠的貓一樣。
善音想要抽離的手掌頓住了,她神色越發莊嚴肅穆,“你是怎麼發現的?”
周鐵衣看向善音頭頂之上的氣運之海。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那片雲海之中,男歡女愛形成的粉紅霧氣瀰漫,但此時,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初步融合的關係,所以善音背後之人還沒有完全掌握這具身體,在逐漸顯露出自身的狀態下,無法遮擋住此時頭頂上的氣運變化。
那粉紅霧氣之中,一縷縷純金的光輝綻放,光輝之中,隱約有一尊佛陀像。
爲什麼是佛陀?
周鐵衣也很疑惑。
因爲善音是奼女道,而奼女道是道脈啊。
佛門倒是有一歡喜道……
雖然他不知道兩者是不是出現了隱藏的交易。
但是對於善音現在的狀態,他卻十分清楚。
神胎覺醒!
當時琯琯就提醒過自己這件事。
神祇可以通過血脈與凡人生下神胎,在激活神胎之前,神胎都是以獨立的個體活在世間,幾乎不會被察覺出來。
但激活了神胎,那麼神祇就可以奪取這具備用的身體。
剛剛自己身邊一直有谷應天這位縱橫家三品跟着,縱橫家三品肯定也有一定勘察氣運的本事,能夠通過氣運確定善音的實力,所以善音剛剛上船的時候狀態應該都是正常的。
而不正常是因爲焚香開始,到扶着自己進房間,此時那位神祇已經開始奪取善音的身體,甚至可以說是奪取善音全部的精氣神。
因此現在纔在氣運上顯露出不同。
‘善音’對上週鐵衣的目光心中一沉,但此時箭在弦上,祂也是不得不發,於是笑道,“既然周郎已經看出來了,何不與我共赴西方極樂世界!”
隨着祂話語落下,祂頭頂上男女粉紅霧氣撥開,露出一尊金燦燦的大佛,這大佛有着兩性特徵,彷彿坐在另外一重遙遠的時空之中,一座座天穹共同支撐起一個完整的世界,而祂端坐的那一重,無數赤身裸體之人不斷歡愉,形成蓮座,交織在一起,不斷聳動,口中靡靡之音頌唱佛經。
《西方極樂歡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