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衛長官府邸內,臨近午時,炎炎烈日的悶熱傳到了屋內。
拿起周鐵衣送來的賭鬥文書認真看了一遍。
他拿起筆,在幾張文書上落筆,隨後拿起旁邊的官印,一一上了印。
趙觀山對吳謙說道,“你將文書拿給他,等他簽了時間,地點,再將文書遞回來。”
這種文書都是一式兩份。
按理來說,應該直接留一份在天京衛,保存檔案。
但是周鐵衣給的約鬥文書上,連約斗的時間,地點都沒有填,所以根本無法存檔。
只有等周鐵衣辦完事,再將檔案存下來。
這樣做,當然不符合程序。
不過也僅僅只是程序錯誤。
在大方向上完全正確,那就動搖不了他天京衛長官的權柄。
吳謙上前一步,恭敬地接過文書。
這個時候趙觀山再次開口道,“賭鬥只限兩人之事,他若是波及百姓,我趙觀山饒不了他,聖上也饒不了他!”
等吳謙離開之後,趙觀山看向自己的副官,“本官要午休,等會兒有人求見,一概不見。”
吳謙來天京衛,儒家肯定有人想要知道來幹什麼的,不過這件事他不會告知儒家,只需要拖一個時辰,一切就不關他的事了,所以這一個時辰,剛好午睡。
······
午時過後,周鐵衣拿着已經落了官印的約鬥文書,對吳謙問道,“那趙觀山除了落印,還說了什麼?”
吳謙想了想,沒有以第三人稱陳述,而是將趙觀山原話說了一遍。
周鐵衣笑道,“他心中有數,我心中就沒數了嗎?”
當週鐵衣的絕影拉着馬車,帶着五十親衛浩浩蕩蕩從白虎城而出,所有人都意識到‘休息’了幾天的周鐵衣又要搞事情了。
只不過因爲趙觀山午睡了一個時辰,所以當週鐵衣的馬車駛向朱雀城著名的戲園‘泰安苑’的時候,衆人才猜測出周鐵衣是要對小說家動手了。
馬車之中,周鐵衣和胡文郎相對而坐,胡文郎將整理的紙張遞給了周鐵衣,上面羅列了幾個小說家嫡傳的姓名,實力,他們能力的分析和猜測。
這幾位小說家都在天京,年齡也都在二十五歲以上,三十歲以下。
其中弱的有六品‘見世間’的實力,強的有五品‘顯聖’的實力。
周鐵衣要分裂整個小說家,讓胡文郎幫助自己掌握至少四分之一的小說家,就需要堅定打壓小說家中的‘倒儒派’。
雖然小說家整體依靠儒家,但小說因爲流派的不同,自然對於儒家的態度也有變化。
“小說家現在最鼎盛的流派是‘忠義派’。”
胡文郎一點都沒有出賣自己流派的愧疚。
“這一派小說的核心,就是幫助儒家弘揚‘忠義’之道,多數以武將,謀士故事作爲背景,增添傳奇性,從而達到幫儒家揚名的目的。”
“這幾人之中,喬永恩的《薛仁新傳》就是典型。”
既然在雲宮之中,喬永恩罵自己是走狗,胡文郎當然不介意將喬永恩的名字加入要剷除的目標之中。
周鐵衣想了想,問道,“我記得你們小說家六品‘見世間’,你爲了寫《齊小聖闖黃泉》,可是親自去黃泉走了一遭,薛仁是南北五朝的人物,他寫這話本能夠幫助他修行,提升實力?”
第一次見胡文郎的時候,周鐵衣粗略瞭解了小說家的修行之事,但也只是淺嘗而止。
雖然小說家是‘以假亂真’的流派,但也不能夠憑空想象一本小說,就能夠得到有效反饋。
如果這麼簡單的話,小說家只需要將自己小說中的戰力等級拔高,那小說家恐怕就不止現在這個地位了。
相反,小說家的修行,越在前期,越需要依靠‘真’。
只有修爲越精深,達到中品,甚至上品的層次,纔有資格‘亂真’。
所以這個世界的話本小說和前世的古典小說一樣,最出名的,都有具體的歷史作爲參照和依靠。
在此基礎上,再改編,神話。
“因爲他們背靠儒家,所以有傳承啊。”
胡文郎解釋道,“一般的小說,就算是風靡一時,但因爲脫離現實,也會逐漸被其他小說話本取代,失去吸引力。”
“不過這種‘忠義’流派的小說,儒家會定期爲其揚名,所以經久不衰,甚至可以做到‘新編’,‘再編’,就比如喬永恩的《薛仁新傳》,就傳承自他師父的《薛仁忠義傳》,而他師父的《薛仁忠義傳》又傳承自其祖師的《薛將軍評話》。”
“只有那本《薛將軍評話》的前輩,是真的活在薛仁將軍的時代,並且親身經歷過當初的事情,才能夠以此爲小說之基。”
周鐵衣微微頷首,示意自己聽懂了。
小說家‘忠義’流派在底層幫助儒家弘揚仁義禮智信的儒家五德。
那麼反過來,儒家就會利用自己穩固的權勢,幫助‘忠義’流派穩定住陣腳。
這可以看作主編力薦。
只要伱一直有主編力薦,就算寫得再車軲轆話,讓人看了厭倦,但也有人反覆看,不斷吸引新的讀者,接替老讀者的損失,維持住自身實力。
這就是流量密碼啊!
胡文郎繼續說道,“當然,這種傳承有一個最大的要求,那就是需要小說家三品‘弘名’的實力,只有擁有上三品的道統,才能夠將自己的力量真實的傳承給自己的徒弟。”
“因爲有道統的傳承,所以一般而言,他們的實力也最強,那喬永恩‘顯聖’之法顯化出的‘薛仁’,在戰技上,幾乎有當初薛仁在五品之時的八成實力。”
“除了‘忠義’派之外,第二大流派是‘志怪’派,天下之大,即使道尊,佛陀,儒聖也不能夠盡知,所以奇事志怪不絕,小說家收集風聞,見識這些怪事,再以此寫作小說。”
“這個流派對於儒家的態度就更爲中立,他們的手段也更爲變化莫測。”
“第三大流派就是我所在的‘親歷’派,寫的話本,都是以自身遊歷世間的經歷,輔以文墨之法,寫成小說。”
周鐵衣想了想,問道,“按理來說,你們‘親歷’派才應該是小說家最大的流派纔對。”
‘忠義’派多數靠的是傳承,但傳承總得有個頭是吧,就比如《薛將軍評話》,寫這小說的祖師,就應該算是‘親歷’派。
胡文郎笑了笑,“總旗難道忘了小說的‘以假亂真’了嗎?如果說《薛將軍評話》中的薛仁將軍,有七分真,三分假,那麼喬永恩的《薛仁新傳》就是三分真,七分假了!”
經過胡文郎的提醒,周鐵衣瞬間反應過來。
儒家培養小說家的‘忠義’派,目的就是要弘揚仁義禮智信。
但仁義禮智信就算是聖人也無法全部做到,更何況是現實之中有着七情六慾的人呢?
現實世界中有着七情六慾的人難以成爲聖賢。
連梅清臣這樣的人自己都可以誅心,阻斷他成爲聖賢的道路。
但自己唯一無法誅心的,就是書中的聖賢!
而小說中的人可以輕易成爲聖賢!
一代代筆墨扭曲之下,逐漸脫離歷史,化爲儒家想要的聖賢的模樣,再來教導天下人!
這就是小說的核心修行之法,怪不得當初胡文郎不肯對自己細講。
周鐵衣又順勢思考了一下‘親歷’派的經歷,如胡文郎這種人,遊歷天下,肯定見多識廣。
見識了儒家,法家對於天下人的剝削。
所以他們的小說最開始寫的時候,天然帶着一些批判思想。 儒家,法家作爲如今天下局勢最大的受益者之一,自然也是被批判的一員。
因此小說家‘親歷’派,連‘志怪’派的中立都做不到,隱約有點排斥儒家的控制,想要將小說家撥亂反正,從儒家的手中徹底解放出來。
不過‘親歷’派的實力有限,這種想法不敢直接表露,只能夠隱藏在心中。
自己能夠拉攏胡文郎,不僅是因爲自己承諾了小說家一品的機緣,同時也讓胡文郎看到了解放小說家的可能性。
周鐵衣笑着看向胡文郎,“那第四種呢?”
胡文郎露出會意的表情,“總旗不是已經猜到了嗎?小說家第四大流派,‘春宮’派。”
黃色小說,從古至今都被打壓,但是從來沒有被消滅過。
因爲‘性’本身就是人類的基本需求,對‘性’的好奇,解讀,自然會演化爲黃色小說這個流派。
即使在這個諸子百家顯聖的世界之中,儒家也只能夠做到貶斥‘春宮’派,無法完全毀滅‘春宮’派。
小說家內部當然還有些邊緣的小派系,不過這些邊緣的小派系根本無法和上面四種派系競爭,也不用多贅述筆墨。
周鐵衣出手,自然要盯着‘忠義’派打。
而胡文郎已經幫自己選出了喬永恩這個靶子,周鐵衣認真思考了一下,這靶子不錯,當然也不用換。
“說說喬永恩的實力吧。”
“他實力最大的來源,當然是《薛仁新傳》,他書中的‘薛仁’,實力與歷史中的薛仁將軍五品類似,也就是你們武道中的五品‘鍛兵’。”
“記載之中,薛仁擅長槍法,其自創的【千星墜明】核心的力量是星辰之道,他有兩種方法發揮出這部分力量。”
“第一是直接演化出一具‘墨水之體’,這具身體大概能夠發揮出薛仁五品之時八成的實力,不過這八成只是指對戰技的領悟。”
“墨水之體終究是比不上兵家千錘百煉的血肉之軀,也沒有士兵們的加持,沒有相應的絕世神兵,與真正的薛仁相去甚遠,能夠有其三成實力,就已經很不錯了。”
說完了缺陷,胡文郎說其優勢,“不過相比於原本的薛仁,喬永恩憑藉其師承,以假亂真,賦予了書中薛仁儒家的‘忠義’之道,讓這薛仁除了能夠御使罡氣之外,還能夠調動浩然之氣,這一點您需要小心。”
周鐵衣在心中估算了一下,這樣一加一減,有傳承的小說家能夠發揮出同品級兵家頂尖修行者三成到四成的戰力。
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戰力了。
要知道薛仁即使只能發揮出五品實力,但是作爲史書中立傳,最後突破二品的強者,在五品之中,也屬於頂尖層次。
“那第二種方法呢?”
周鐵衣問道。
胡文郎認真地說道,“第二種方法是以自身包容墨水之體,這種方法可以免去小說家本體脆弱的劣勢,不過真假混雜,會影響小說家的心神,讓其分不清楚自己是書中的人,還是現實的人,所以這種包容之法,小說家頂多維持幾十息。”
“除了能夠御使‘薛仁’之外,喬永恩在七品‘登臺’之時,擅長皮影之法,不過他已經許久沒有顯露過自己的皮影之法,應該是想要有意留作底牌。”
“結合我們小說家本體脆弱,我猜測他的皮影之法應該能夠迷惑同層次對手的感知,讓對方誤判其真身。”
胡文郎有理有據地分析道。
不過對於周鐵衣而言,只要喬永恩的皮影之法沒有達到上三品的層次,就無法瞞過自己自帶的真實視野。
這對於自己反而是一個好消息。
“他的皮影之法除了能夠隱藏脆弱的本體之外,我猜測應該還能夠演化出一定數量的‘士兵’,幫助他的主將‘薛仁’發揮出更強的實力。”
“這技能組合得合理。”
周鐵衣笑着說道。
小說家七品‘登臺’和儒家七品‘修身’一樣,都是能夠學會多種技能。
但是因爲自身精力有限,所以一般會挑選一兩種有用的學習。
就比如自己知道的,胡文郎的‘口技’能夠騙過比自己高一個層次的修行者,胡文郎這傢伙不動聲色,應該還會其它的能力。
“皮影之法外,總旗還需要小心小說家六品‘見世間’的能力。”
“見世間的能力和夢境有關?”
周鐵衣猜測道。
胡文郎驚詫地看向周鐵衣。
一般的人聽到‘見世間’,都會往真實的景物上猜測,會認爲小說家能夠將自己親身經歷的真實之景演化成爲現實,但那樣就大錯特錯了!
“總旗是如何猜測到的?”
胡文郎試探地問道。
周鐵衣能夠猜測出來,一方面是因爲墨妃那輛能夠穿梭夢境的雲香車的能力一直沒有體現在小說家的能力之中。
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爲琯琯的提醒,小說家有能力追捕往來太虛幻境的人,他們一定有關於夢境領域的能力和手段。
不過周鐵衣可不會解釋清楚自己怎麼猜到的,反正自己作爲虎威將軍府的嫡子,母親又是道家的魚龍,有太多的渠道瞭解小說家的修行秘辛。
之所以主動說出自己的猜測,而不是等胡文郎一一陳述,就是隱晦告訴還沒有歸心的胡文郎一件事。
那就是我要分裂小說家,除了你這個人選之外,我還有渠道,能夠聯繫到其他小說家的人物,並且也一直在暗中做這件事,只不過你不知道罷了。
見周鐵衣不說,胡文郎在心中輕嘆一聲,果然,以周鐵衣掌握的資源,自己未必是他唯一的選擇。
胡文郎沒有在這件事上繼續說,而是說起喬永恩實力的另外組成部分。
“小說家‘見世間’擁有製造夢境的能力,通過環境的變化,逐漸將人引入自己編織的夢境之中,若是無法分辨出真假,就會徹底陷入夢境之中。”
“而小說家見過的世間越多,越真實,那麼他編織的夢境也就越具有迷惑能力。”
“擁有了製造夢境的能力,小說家也就有了通過夢境,穿梭真實世界的能力,我的雲香車,就是這種能力的具體顯化。”
“不過現在正是午時,周圍又沒有人入睡,他‘見世間’的穿梭之能估計難以發揮,總旗大人只需要小心其迷惑之能。”
完整聽完了小說家九品到五品的各種手段,小說家果然不愧是有機會晉升上九流,成爲第十大流派的大傳承。
各種手段相互配合變化,層出不窮。
“除了自身實力之外,喬永恩還有件寶物需要注意。”
“這件寶物是‘湖硯’,這是一方能夠源源不斷產生特殊墨水的寶物,憑藉湖硯產出的墨水,他能夠臨時將這些墨水化作各種簡單的攻擊手段,書中的配角人物,就像我當日凝聚‘偷油小鼠’一樣,這些攻擊手段肯定比不上他顯聖演化的‘薛仁’,但是也頗爲難纏,最好不要讓他有時間,臨時大量演化出各種書中配角人物。”
“同時湖硯產生的墨水有污染的特性,只要被墨水沾染,寶物,乃至與人對於自身力量的控制,都會受到阻礙,就像是墨水沾染在彩色畫卷上,讓其失去原本的色彩一樣。”
召喚流。
周鐵衣用自己的方法理解道。
‘薛仁’憑藉小說家八品‘立書’,是常駐的召喚對象。
小說家也能夠召喚其他的書中人物,只不過這些書中人物都只能夠臨時存在,下一次使用,要再召喚,這種召喚出來的人物,發揮的實力肯定更低,同時對於小說家也是巨大的消耗。
而有着‘湖硯’,喬永恩雖然無法提高自己召喚人物的實力上限,但是增加數量,同時能夠彌補召喚時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