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邊伐鼓雪海涌,三軍大呼陰山動。
——岑參(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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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素瑪也像緒方、阿町他們那樣站起來,一臉嚴肅地緊盯着朝他們這邊走來這十來號人。
至於自己被自己給嚇得半死的普契納,他此時也發現了這些明顯沒帶善意的人。
但他並沒有像艾素瑪那樣直接站起來,僅僅只是露出難看的臉色,然後繼續呆坐在原地。
同樣沒有站起來的,還有艾素瑪的弟弟——奧通普依。
“……埃格卡西,你們來這裡做什麼?(阿伊努語)”艾素瑪朝走在這十來號人最前頭的那名矮個子青年問道。
“艾素瑪,不必這麼緊張。”被艾素瑪稱爲埃格卡西的矮個子青年用不緊不慢的口吻,“我們不是來鬧事的。”
“我們只是聽說今日來我們赫葉哲的那2個和人現在正住在這裡,所以專程來給這2個和人一個善意的提醒而已。”
“艾素瑪你恰好在這的話,那倒是省事的,省得我們再去找人來幫們將我們的話翻譯給那2個和人聽。(阿伊努語)”
“有話就快點之說。”艾素瑪不跟他們多逼逼,“別說這麼多有跟沒有的。(阿伊努語)”
“艾素瑪,你跟那2個和人說——不要來我們所住的地方。”
“恰努普對我們有大恩。”
“既然這倆和人是經過恰努普的特許才入赫葉哲的,那我們會尊重恰努普、尊重恰努普的這決定。”
“我們不會主動找這倆和人任何的麻煩——但前提是他們不會來我們所住的地方。”
“我們不歡迎任何的和人。也不想跟任何和人講話。”
“如果那倆和人進了我們所住的區域,我們不敢保證我們不會對那倆人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就這樣。記得將我們的話轉告給那倆和人,再見了。(阿伊努語)”
說罷,這個矮個子直接轉身離去。
不過在轉身離開之前,這個矮個子不忘對緒方、阿町他們狠狠地瞪了一眼。
矮個子身後的其餘人也是這般,在離去之前,將惡狠狠的目光打向緒方與阿町。
他們的眼中滿是憤恨。
在這樣狠狠地瞪了緒方、阿町他們一眼後,他們才大步離開。
望着突然殺到,跟艾素瑪講了一通緒方聽不懂的阿伊努話後便馬上離去,在離去之前還用兇惡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他們倆一眼的這幫人,緒方也好、阿町也罷,都是滿頭問好。
“艾素瑪。”緒方轉頭朝艾素瑪問,“這些人是誰啊?他們剛纔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艾素瑪輕嘆了一口氣。
“他們是卡帕西村的人。”
“3年前,他們部落參與了3年前的庫那西利美那西之戰。”
“真島先生,阿町小姐,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跟你們說過:我們赫葉哲在最近剛收留了一批因在庫那西利美那西之戰中打了敗仗而喪失家園的同胞——而這些同胞,就是卡帕西村的村民們。”
從不知什麼時候起,“庫那西利美那西之戰”這個詞彙就頻繁傳進緒方的耳中。
箇中緣由,也不難解釋。
這場戰役,是和人與阿伊努人兩個種族近些年來所爆發的最大規模的戰爭。
雖然一直有聽人提及這場戰役,但緒方對這場戰役瞭解地並不多。
只知道這場戰役的起因,是某片地區的阿伊努人不堪忍受和人的壓迫而羣起抗爭。
鬆前藩聯合幕府組成聯軍,北上迎擊這股起來抗爭的阿伊努人。
雖說鬆前藩也好,幕府也罷,現在都已是費拉不堪,但他們再怎麼虛弱,也是正處於封建時代的國家。
論文明程度,要比仍處於原始的部落文明的阿伊努人要高上一級。
戰爭就是這樣,一旦出現了文明代差,那麼文明落後的那一方就只有捱打的份。
面對鬆前藩和幕府的聯軍,這幫起來抗爭的阿伊努人被迅速打敗,死傷無數。
“卡帕西村參與了3年前的庫那西利美那西之戰,然後慘敗給了和人,喪失了家園。”
“他們算是運氣好的了,沒有被滅村,我聽說有不少村落直接在那場戰爭中被滅村了,沒有一個活口。”
艾素瑪接着給緒方介紹道。
“僥倖在庫那西利美那西之戰中活了下來的卡帕西村的村民們,度過了好幾個月的流浪生活後,流浪到了我們赫葉哲這邊來。”
“父親他一直都是個善良的人。”
“面對受難的同胞,他從不袖手旁觀。”
“於是我父親他就打開了赫葉哲的大門,收留了他們,讓他們成爲了赫葉哲的新的居民。”
“成功活下來、然後入住我們赫葉哲的卡帕西村的村民有61人。這61人中的每個人,都有家人死於和人的手中。”
“所以他們……不是很歡迎和人。”
艾素瑪思考了半天,才憋出“不是很歡迎”這麼個委婉的說法。
“剛纔的那些人就是來告訴你們——不要靠近他們卡帕西村所居住的區域。”
“他們不想讓任何和人靠近他們所住的區域。”
“……原來如此。”緒方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我剛纔看他們來勢洶洶,還以爲他們是來找我們麻煩的。”
說罷,緒方將剛剛搭在大釋天刀柄上的手放下。
“他們雖然憎恨和人,但也是有分寸的。”艾素瑪說,“他們一直都很尊敬、愛戴當初容許他們住進赫葉哲,讓他們有了新家園的父親。”
“他們從不違背父親的任何命令。也絕不做任何會惹我父親不快的事情。”
“你們是經過我父親的允許才進入我們赫葉哲的,算是我們赫葉哲的客人。”
“所以即使憎恨和人,他們也不會對我父親的客人做出任何過分的事情。”
“不過——前提是你別靠近他們所住的地方。”
艾素瑪露出苦笑。
“剛纔那些人特地讓我轉告你——不要靠近他們所住的地方。若是靠近他們所居住的區域,後果自負。”
“在赫葉哲裡,還有像卡帕西村的村民們這樣憎恨和人的人嗎?”剛剛一直沒有說話的阿町問到。
艾素瑪搖了搖頭:“沒有了。在我們赫葉哲裡,只有卡帕西村的村民們不歡迎和人。”
“其餘人要麼是對和人既無好感也無惡感,要麼就是連和人長啥樣都不太清楚。”
“當然——也有對和人很有好感的。”
艾素瑪扭頭瞥了自己弟弟一眼。
“總而言之——等明天白天時,我將卡帕西村的村民們所住的區域指給你們看。你們切記不要靠近靠近卡帕西村的村民們所居住的區域。”
緒方點點頭:“我知道了。麻煩你了。”
“幸好……”剛纔一直呆坐在原地,默不作聲的奧通普依此時正臉色蒼白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幸好那些人剛纔沒有鬧事,全都乖乖回去了……真是嚇死了……(阿伊努語)”
“奧通普依!”艾素瑪朝奧通普依投去帶着不悅之色的目光,“膽子大一點!瞧你那發白的臉!即使那些人剛纔真的是來鬧事的,那又有什麼好怕的?(阿伊努語)”
奧通普依對他姐姐一向言聽計從。
聽到姐姐的訓斥,奧通普依只垂下頭,低聲應了句“是”。
隨後,奧通普依猛地甩了甩頭,接着將帶着期待與興奮之色的目光重新投到了緒方身上。
“真島先生!我們繼續聊……”
奧通普依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姐姐便出聲打斷了他的話頭:
“行了,奧通普依,今天就聊到這吧。(阿伊努語)”
“欸?”奧通普依朝自己的姐姐投去錯愕的視線。
“你應該沒有忘記你之前是怎麼答應我的吧?”艾素瑪將銳利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奧通普依,“你答應我說——你今晚仍會乖乖練弓,我才帶你來帶你來找真島先生的。”
“現在是時候去練弓了。再拖晚一點,就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練弓了。(阿伊努語)”
“欸?可是……(阿伊努語)”奧通普依正想說些——
“你是不打算聽我的話嗎?(阿伊努語)”艾素瑪再次出聲打斷了奧通普依的話。
奧通普依默默地再次把頭低下,滿臉糾結。
“是呀是呀。”一旁的普契納此時出聲給艾素瑪幫腔道,“奧通普依你可不能因爲貪於玩樂,而荒廢了弓術等技藝啊。(阿伊努語)”
普契納巴不得艾素瑪他們姐弟倆趕緊離開,別再跟這個和人聊那些恐怖的事情了……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普契納自己也想遠離在他的想象中非常危險的緒方……
如果艾素瑪姐弟倆要走的話,他剛好也可以順勢一起離開。
“……我知道了……(阿伊努語)”把頭垂得很低的奧通普依點了點頭,然後緩緩站起身。
“真島先生,阿町小姐。”艾素瑪將目光轉到緒方二人的身上,換回日語,“現在時間有些晚了,我得帶我弟弟去練弓了。”
“今天謝謝你們陪我們姐弟倆聊天了。今天我和弟弟都聊得很盡興,以後有機會和時間後,再一起聊聊吧。”
“嗯。”緒方點了點頭,“有機會再來吧。”
艾素瑪領着她弟弟大步離開,普契納屁顛屁顛地緊隨其後。
然而——他們還沒走遠幾步,緒方便突然自他們的大喊道:
“奧通普依!”
突然被緒方給喊了名字的奧通普依一臉疑惑地轉過身來。
“你對和人的文化、生活習俗很感興趣——這並沒有什麼不妥。”
“但‘想去和人的國家’什麼的——這就大可不必了。”
緒方一臉嚴肅地說着老早就想對奧通普依說的話。
這番話,在緒方從艾素瑪那得知奧通普依還產生過“非常想去和人的國家”這一想法時,他就非常想對奧通普依說了。
怎奈何一直找不到將這些話說出口的時機。
現在艾素瑪他們要走了,緒方決定就趁着這個時候,將自己的這番肺腑之言告知給奧通普依。
“和人的國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和人的文化、生活習俗,也同樣沒有那麼地美好。”
“不要對和人的國家、文化有過分的期待了。”
緒方的這番肺腑之言,言簡意賅。
奧通普依面露幾分茫然,然後似懂非懂地輕輕點了下頭:“我知道了……”
……
……
在對着奧通普依說完這番肺腑之言後,緒方便沒有再跟他多說什麼,默默地與阿町一起目送着他們的離開。
在艾素瑪、奧通普依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視野範圍之內後,阿町面露苦笑地嘆了口氣,然後朝身旁的緒方說:
“我剛纔就有發現那個奧通普依對我們的國家有好多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本來也想提醒那個奧通普依——不要對我們的國家有太多的期待的。”
“沒想到你竟把我想說的話都給說完了。”
緒方也像阿町那樣露出苦笑。
“……希望那孩子永遠都沒有機會去日本吧。”緒方緩緩道,“若是去了日本,親眼見識過日本是什麼情況後,他的那些美好幻想可能都會破滅了……”
“幻想破滅這種事情,可是非常殘酷且殘忍的啊。”
雖然與奧通普依的接觸不長,但通過奧通普依剛纔的那血言行,緒方也發現了奧通普依的一個問題——他對與和人有關的一切,都喜愛得有些過了頭了。
讓緒方不禁回想起前世的那些“精神X國人”。
奧通普依就有點像是“精神和人”。
明明自個都沒去過和人的國家,卻對跟和人有關的一切極其鍾愛,對與和人有關的一切,有着過了頭的喜愛,他剛纔在和緒方、阿町他們聊天時,眼睛一直都是亮着的,就像是在跟什麼崇拜已久的偶像聊天一般。
對於奧通普依的這種情況,緒方也沒有什麼能做的,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有勸他“不要有太高的期待”而已。
“真島先生,阿町小姐!”
這時,緒方和阿町突然聽到了他們很熟絡的阿依贊的大喊。
循聲望去,便瞧見阿依贊挺着他那有些碩大的肚腩,哼哧哼哧地朝他們這兒奔來。
“阿依贊。”緒方問,“怎麼了?”
“剛纔有人來找我。”阿依贊答道,“他讓我給你們帶句話——目前正被他們關押着的那個和人,有事要找你們。”
“有事要找我們?”緒方蹙起眉頭。
……
……
時間倒轉到大概半個小時前——
“喂!吃飯了!”
在夜幕降臨後,林子平就一直默默地坐在窗邊,等待着今日的早餐送來。
在聽到這聲“吃飯了”後,林子平立即像條件反射般撲到窗邊。
這些天,他的飯食都是通過窗戶送進來的。
剛撲到窗戶邊,林子平便瞅見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正順着窗戶伸進牢房裡,手中捧着一個碗,碗中是一大塊硬邦邦的鹿肉乾。
雖然林子平被囚禁着,但紅月要塞的人一直沒有虐待過林子平。
住的地方雖然說不上好,但也絕對算不上差。
提供給林子平的飯食雖然單調,頓頓都是用最不值錢的鹿肉製成的鹿肉乾,但勝在量多,不會讓林子平餓着,而且味道也不算很差。
在接過這碗鹿肉乾後,林子平直接捧着這碗鹿肉,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給林子平送飯的,是一名年紀很輕的青年。
這名青年在將今日的早餐遞給林子平後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繼續站在窗戶邊上,打量着啃鹿肉啃得正香的林子平。
林子平吃飯的速度很快,僅眨眼的功夫,便將巴掌般大的肉乾塞進了嘴巴里。
“你的胃口可真好啊……”青年忍不住朝牢房內的林子平說道,“每次都能把送進來的飯食給吃得一乾二淨。”
“我這人沒啥優點。”林子平一邊啃着鹿肉乾,一邊用流利的阿伊努語說道,“不挑食以及不論何時都能胃口很好,是我爲數不多的優點之一。”
“而且你們的鹿肉乾挺好吃的。這鹿肉乾醃得非常不錯啊,雖然硬了些。”
“哼。”送飯的青年聽到林子平的這句話後,發出一聲冷笑,“給你一口吃的就很不錯了,不要挑三揀四的。”
“還是我幾年前從那個老村長那拿到的肉乾好吃啊。”林子平感慨道,“不僅很香,而且咬起來既不硬,又不軟。真想再吃一次……”
還差幾個音節就能將這句完整的話說出時,林子平突然頓住。
隨後——
“對呀……我怎麼給忘了呢……”
在這般低語過後,猛地撲到了窗邊,朝窗外的那名送飯的青年高聲道:
“請幫我個忙!讓今日進入這座赫葉哲的那2個和人現在過來!我有事情要告訴給他們!”
“哈?”送飯青年臉上滿是疑惑。
“拜託你了!”林子平用誠懇的目光看着這名青年。
……
……
時間倒轉回現在——
在得知林子平有事要找他後,緒方和阿町便急匆匆趕去找林子平。
急急忙忙趕到林子平現在所住的牢房後,林子平就面帶興奮地朝緒方說道:
“真島先生!我想起來了!我想到有個方法說不定能證明我的清白了!”
“在大概4年前,我就因爲了研究學術而來過一次蝦夷地。”
“期間經過了一座名爲‘乎席村’的村子!”
“那村子因爲一直有與和商合作的緣故,所以很喜歡和人,在我途徑那聚落時,那聚落的人還盛宴款待了我一番。”
“在我離開那聚落時,他們的老村長送了一包很好吃的鹿肉乾給我。”
“因爲老村長懂日語,而且對書很感興趣的緣故,我就將我當時攜帶的我的那些我所寫的書都當作回禮送給了那名老村長。我記得一共有3本”
“書?”緒方挑下眉。
“嗯!3本由我所寫的專門介紹陸奧地區的地理情況的書。是正兒八經的得到過官府的允許而刊印出來的書!”林子平說,“書上有我的署名!也有我親手繪的地圖!”
“只要將那本書上所繪的地圖,和我的那些現在被紅月要塞的人收繳上去的手稿圖做個對比,就能證明那本書的確是我所寫!”
“有了那本書,應該就能證明我的確是學者,而不是間諜了!”
“真島先生,阿町小姐,你們可以去一趟那個村子,將我贈給那老村長的書拿過來嗎?”
“我記得那個村子毗鄰一片很大的峽灣,距離紅月要塞不算很遠!”
“……4年前所贈的書……”緒方用不鹹不淡的口吻淡淡道,“時間未免也太久遠了吧……人家說不定都把書給弄丟了……”
“只能希望那個老村長有好好保管我送給他的書了……”林子平苦笑道。
……
……
翌日——
蝦夷地,某處——
“呼嚕……呼嚕……呼嚕……呼嚕……”
一頭腰有兩個成年人的腰那麼粗的巨熊,一邊噴出粗重的氣,一邊漫步在某片雪原之上。
在冬天,總能見到這樣因各種各樣的原因而錯過冬眠的熊。
而這些錯過冬眠的熊,無一例外——脾氣都非常地暴躁。
這頭正在雪原上尋覓食物的熊,並沒有發現——在離他不遠的灌木叢中,正潛伏着一個阿伊努人。
這個阿伊努人十分地年輕,是個年紀最多也只是20歲出頭的青年。
青年屏氣凝神,注意着這頭熊的動向。
他現在正在等。
等待着最佳的攻擊機會的出現。
這名青年雖然還很年輕,但卻已是一名有着豐富獵熊經驗的獵人,已經有5頭熊倒於他的箭下。
終於——青年一直苦苦等待着的最佳攻擊機會出現了。
這頭熊停了下來。
原本正不急不緩地向前走着的熊,突然停了下來,然後用肥厚的熊掌撥弄身前的一堆枯枝爛葉。
青年一下子就看出來了——這頭熊正在找蟲子吃。
熊是一種雜食性的動物,很多動植物都位列他的食譜之中。
不僅吃肉、吃魚、吃山果,還會吃蟲子。
見苦等已久的射擊機會出現了,青年毫不猶豫地擡起手中的弓。
箭矢早已搭在弓上,只待拉弦射擊而已。
抹好了毒藥的毒箭直直地對準熊的側腹,弓弦已拉成滿月。
就在青年即將放開弓弦之時,他陡然感到腳底傳來奇怪的動靜。
大地……似乎在顫抖。
那頭熊與青年近乎是在同一時間察覺到了這奇怪的動靜,晃動着碩大的腦袋,張望了周圍一圈後,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發出低低的悲鳴,隨後甩開四隻大肉掌,開始奪路而逃。
熊的這種倉皇逃跑的模樣,加重了青年內心的不安。
自大地傳到青年腳掌的顫抖越來越劇烈。
青年瘋狂掃視着四周,試圖找出這異動的源頭在何處。
終於——他聽到了南邊傳來異響。
向南方望去——青年在南方的天地相接處看到了一條黑線。
這條黑線就像一條涌動的水線。
黑線漸漸自天際線浮現而出,越來越粗,越來越大,青年也終於看到了這條黑線的真面目——是大量的人。
大量的身穿奇特的、看上去感覺很重的黑色服飾的人。
青年記得這種奇特的服飾名爲“鎧甲”,是和人會穿的服飾之一,具備着能防禦大量攻擊的功效。
組成這條黑線的,就是數以千計的穿着這黑色鎧甲的和人。
這些和人不僅身穿鎧甲,還手持長槍等武器。
還有不少的人騎着戰馬,一手握着馬繮,一手提着長槍,驅使着戰馬排成整齊的馬隊,走在“黑線”的左右兩側。
根根旗幟自這條“黑線”中豎起。
青年看不懂這些旗幟上的圖案。
但若是有一名懂得各藩的家紋的人在場的話,在看到這一面面旗幟後,多半會倒抽一口涼氣。
因爲這些旗幟上繪着東北地區許多藩國的家紋。
仙台藩的竹雀紋。
米澤藩的上杉笹。
盛岡藩的對合九曜紋。
……
一面面繪製着各家家紋的軍旗隨風掣動,宛若要將整面天空給遮蔽。
這些和人都沉默着,沒有一人發聲的。
發聲的只有軍旗隨風而起的掣動聲、馬蹄擊打地面的隆隆聲、鐵甲相撞的鏗鏘聲。
自出生起就生活在一個普通的阿伊努聚落中的青年,何曾見過如此多的人,何曾見過這樣的陣勢?
青年被嚇得擡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發出聲來,讓這數以千計的和人發現到他。
這數以千計的和人所帶來的壓迫感,讓青年感到無法無法直腰,無法用力,甚至無法呼吸。
所幸的是——因爲隔的距離有些遠的緣故
青年只記得過了許久、許久,這條由和人們組成的“黑線”才終於消失在了視野範圍之內。
直到此刻,青年才終於敢出一口大氣。
劇烈喘息了一陣,令心情稍稍恢復鎮定後,青年站起身,以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逃回了他的村落。
在回到村落後,他便立即大聲地告知全村的人——有數以千計的和人出現在了他們村子的附近。
得到此消息,全村人無不面露驚駭。
見多識廣的村長在聽到青年逐一說出那數以千計的和人的穿着特徵後,被驚得差點岔了氣。
“是軍隊……!”差點岔氣的村長一邊用力撫着自己的胸口,一邊一臉凝重地低吼着,“是和人的軍隊!和人的軍隊來了!”
聽到“軍隊”這個詞彙,圍在村長旁邊的村民臉上的驚駭之色更甚。
“和人的軍隊爲什麼會來這裡?!”
“而且還是那麼多的人……”
“又是要征討哪個部落了嗎?”
村民七嘴八舌着。
最後,是老村長用力頓了頓手中的柺杖。
“都安靜!”
老村長一聲令下,周圍的村民立即都安靜了下來。
見多識廣的老村長,可是十分清楚——“兵災”爲何物。
爲了躲避兵災,老村長飛快地下達着一條條指示:
“現在所有人都回家收拾行李!”
“能帶走的珍貴物品都帶走!”
“帶不走的珍貴物品就先埋起來!”
“我們立即離開這裡!躲到山中!”
“待這支和人的軍隊何時遠離我們了,我們再回來!”
……
……
幕府與東北諸藩所組成的1萬大軍共被分成三軍。
第一軍共3000軍人,走在全軍的最前面,由仙台藩的生天目負責指揮。
第二軍5000人,由稻森直接統帥。
第三軍2000人殿後,由會津藩的蒲生統領。
剛纔那名阿伊努青年所看到的,則正是生天目負責統率的第一軍。
生天目現在身穿他們“仙州七本槍”特有的紅、黑兩色的鎧甲,騎着他的戰馬,提着他的愛槍——皆緋,耀武揚威地向前行進着。
秋月、黑田等部將正緊隨在生天目的左右。
不論是向前看,還是向後看,向左右看,都只能看到茫茫多的士兵。
“看吶!”或許是因爲今天天氣很不錯的緣故,這些天心情本就一直很亢奮的生天目,情緒更是異常高漲,“這麼多的士兵,現在都歸我們指揮!”
生天目朝身旁的秋月、黑田等部將這般喊道。
不僅僅是生天目情緒亢奮,秋月他們的心情在這些天也非常激動、昂揚。
對於身爲武士、身爲軍隊中的部將、身爲還對功名有所渴望的他們,沒有什麼比能參加如此大規模的戰役,還要令人感到興奮、激動的。
生天目將他手中的皆緋豎起,直直地指向前方。
遙指着還有些距離的紅月要塞。
“這一次——”生天目用鏗鏘有力的堅定口吻說道,“我們仙台諸將定要拿下大大的功名!”
……
……
……
……
蝦夷地,某地,幕府軍第二軍陣地。主帥大營中——
此時此刻,全軍地位最高的倆人——鬆平定信與稻森,現在都在這座營帳中。
“老中大人,你真的確定要去視察那個峽灣嗎?”
稻森用帶着幾分擔憂之色的目光看着身前的鬆平定信。
“嗯。”鬆平定信正在立花的幫助下穿着衣服,“我此次前來蝦夷地,除了是爲了督戰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爲了親眼視察蝦夷地。”
“倒不如說——親眼視察蝦夷地,爲之後開拓蝦夷地做準備,纔是我此番北上蝦夷地的最主要的理由。”
“督戰什麼的,只是順手爲之而已。”
“可是……”稻森仍舊是面帶遲疑,“您要去視察的那個峽灣……會不會太遠了一些……?”
鬆平定信搖搖頭:
“遠是遠了一些,但那個峽灣卻十分有視察的必要。”
“我要去親眼看看那個峽灣,看看那個峽灣適不適合搭建港口。”
“倘若能在那個峽灣搭建一個港口,那對蝦夷地日後的開拓將大有裨益,能通過海路源源不斷地將重要的人力、物資都送進蝦夷地的腹地裡。”
“港口?”稻森的眼中浮現出幾分驚詫,“老中大人,您打算在蝦夷地建港嗎?”
“我目前的確有這個打算。”鬆平定信輕聲道,“蝦夷地十分廣闊,日後若要開拓蝦夷地的話,勢必會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目前偌大的蝦夷地,只有鬆前城那有一座港口。”
“港口數過少,所以有必要在蝦夷地多建幾座港口,好方便在日後通過海船將足量的人力、輜重送上蝦夷地。”
“我不會離開太久。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你就繼續按部就班地率領軍隊挺進紅月要塞。”
“只要不出什麼意外的話,我應該能趕在你們兵臨紅月要塞城下之前,與你們匯合。”
“……我知道了。”稻森點了點頭,“那麼——老中大人,需要我多組織點人手來當你的護衛嗎?路途有些遙遠,我認爲還是多帶着護衛比較妥當。”
“……也好。”鬆平定信思考片刻後,點點頭,“那稻森你再撥50名精兵給我吧。”
“50名?數量會不會太少了?”
“足夠了。我又不是去打仗。”平常總是面無表情的鬆平定信,其臉上此時難得出現了一分笑意,“從這裡到那座峽灣的這一路上,沒有什麼阿伊努人的聚落。而那座下午的附近,好像就只有一座名爲‘乎席村’的阿伊努聚落,所以不必太擔心會遭到什麼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