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厥憤憤說道:“早知如此,我還不如當初就隨先皇去了,好歹還能活着!總比現在這般要強……”
董宏此時卻是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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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了吧……”董厥用略顯顫抖的聲音小心道。
“侄兒,咱們逃了吧!以咱們的家門出身,去了晉國還是吳國,必然都被會奉爲上賓,至少也能當個官,等皇帝再去打的時候,咱們就泛海逃走,去海外蓬萊,等到天下平定再改名換姓回來,或者乾脆再不回來,這豈不是一條生路?總比如今這般要強吧!”
董宏眼神閃爍,足足沉默了十幾個息方纔搖頭說道:“叔叔,這是一條生路,但叔叔你想過沒有,若只是一兩人或者三五人,逃便逃了,可家小怎麼辦?我的兒女怎麼辦?帶着他們一起逃,怎麼能逃出去?而若咱們走了,不帶他們,到時候咱們享了半生富貴,他們卻被株連下獄,我於心何忍?”
董厥徹底絕望,他是無後的,所以沒怎麼積攢家業,不然,以他的履歷,早早就家財萬貫,起初只想着老了,從宗族這邊再過繼來一二子。
沒想到,剛走到人生巔峰,還沒來得及施展抱負,擴展家業,一切就都沒了,當初鄧艾擄人走的時候,他卻因爲逃竄及時,沒走,鄧艾當時手中只有幾千魏兵,面對着滿城漢民奮起,也只有挾持着些許人逃竄。
卻是來不及蒐羅太多了,董厥如今卻是後悔了,當初還不如隨着譙周、張紹等人一起被擄走,至少在敵國,還能吃喝,還能活着。
此時,董宏在燈火下微微掩住鼻口,小心相對:“但若是叔叔一人逃竄,卻是個兩全其美的生路……”
董厥茫然擡頭,看向了自己這位族侄,儼然不解。
“叔叔……”董宏上前半步,小心在牀前低聲解釋。“你平日所行,這也遮掩不住,否則侄兒一定代你承擔這個罪名,然後讓你去檢舉,以求脫罪……”
щшш⊕ ттκan⊕ C○ 董厥怔了一怔,卻是死死盯住了這個族侄。
“叔叔,你且去,你家中我自替你來承養。”董宏終於咬牙而對。“事到如今,這是保全董家的唯一出路!叔叔,我們要顧大局啊!”
董厥張口欲辯,卻始終不能言語,只能枯坐榻上。
心中如何還不明白,這無非就是民間人所說的: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他們董氏一脈,本來就是分開的傳承了,這當初湊到一起,無非是希望着互相照應,董家人丁稀少,這才合到了一起,纔有兩代繼而爲相的盛隆。
這本來就沒有多少血脈關係,若是分開,自然也就不會被追究了!
“叔叔,你走了,我再命一個健壯家僕隨你,以叔叔的本事,想逃出去還是八九能成的。”而董宏見到這個便宜叔叔不願言語,卻是乾脆將方案徹底脫出,以作應對。
“你走後,我拖到明日,再去檢舉,既有大義滅親的檢舉之功,便可說動咱們的親舊求情,讓禍不及家人了,屆時,叔叔雖然在外漂泊,不過也就是數年了,到時再偷偷轉回,而我自在國中撐着家門,替叔叔照看嬸嬸,這纔是正經活路!要侄兒我來說,叔叔若狠得下心,就不要驚動嬸嬸,趁着天黑,立即化妝偷偷走掉,我讓人送你去街市上候着,天一亮就隨夜市衆人出城向東去,到時隱入山林,自然無憂!”
董厥聽了半晌,忽然就在牀上抱着被子大哭起來。
之所以大哭,不是因爲走投無路,而是因爲他想了又想,自己侄兒這個方案還真就是眼下最優的出路,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捨,反而越是清楚得趕緊走。
留得董宏這一脈,以後就是客死異鄉,家族中也有個名分在,若是能再回來,終究會有他的容身之地,可若是賴着不走,說不定就要被大義滅親了!
事到如今,只能說悔不當初!
但凡這被罷官後少喝些酒,少聽那些人的攛掇與鼓動,都不會惹出這般禍事來,他終究也曾是做過相的,有一份體面在。
就這樣,董厥哭了半日,到底是如木頭一般,被董宏半強迫式的換上家僕衣服,然後被董宏拽着,讓一個壯僕和他裝成主僕從後門出去,往街市而去。
董家也是富貴人家,自然會有着效命的死忠之士,這等家僕,就是這種時候來用的。
然而,董厥剛一出後門,走了不過五六十步,便在後門巷口被一夥子打着燈的壯漢給堵住了,然後被帶到了對面巷內的一個夜市攤子前。
長安城,如今也有不夜城的風範了,潼關的修建,和關中四關的齊備,加上大漢的兵強馬壯,也讓這座城市短短數月之後,就有了大都市的底蘊。
安全,對於這個時代所有商人來說,都是最重要的,大漢國的商路最全,吏治清明,自然也就得到了無數商人的擁護,這座城市,也就有了不夜城的基礎。
這個攤位上,此時人卻不多,因爲一大半攤子都被一些壯漢佔了,簇擁着中間的一桌,燈火之下,面對着正在喝茶的那位,之前一度還有僥倖心的董厥,更是直接癱倒在地。
攤主早早被帶離現場,而張牧之打量了一下這位相爺,卻是難得展露疑惑表情:“相爺如何這般不知機?爲何今日纔想通透要逃?你知不知道,人家樊相爺的兒子,昨日便出首,告了他父親和跟你相會密謀的事情,並直接暗示那市井流言是你傳的,而我們若非是爲了等你,早就大舉抓人了。”
這時,董宏也被帶了過來,看着被嚇壞的叔叔,他只能上前拱手:“讓將軍勞累了。”
“勞累稱不上。”張牧之在他面前,倒也沒有多麼擺譜。
“只是害得我在這裡足足吃了三夜,也不好去吃些別得,我如今還年輕這倒也罷了!”
翌日一早,大漢京城中爆出天大消息,前相董厥畏罪潛逃,其侄兒董宏大義滅親,主動出首,將賊抓獲,並當場供了一個對皇帝心懷不滿,多次聚會‘指斥時政,圖謀不軌’的反動集團。
前相樊建等勳貴子弟,俱在其中。
錦衣衛和內衛也毫不猶豫,即刻將這些人一網打盡,除出首的董宏幾人外,其餘一併貶爲庶人,追討先皇所賞,罰沒家產充公,這次事件,算是給年前的大漢朝的這場輿論風波,正式劃上了一個句號。
剝奪濫恩濫蔭的工作,也再無阻礙。
這治國也是一個開源節流的問題,特別是漢國,如今奮發,力敵兩國,這軍事上花的錢就多了,商財又少了些。
要不然,楊伊這個皇帝也不想落得這個酷烈之名,畢竟她的身份,是需要團結多數人支持的,不然,晉國若是送回來劉禪,她的位置就坐的很難受了。
也幸虧是有一場又一場的勝利,讓她有着赫赫軍威,若是能再滅一國,那麼未來就是劉禪迴轉,也只能去做一個太上皇了。
雪還是連綿着下着,雖是不大,在外面待久了,卻是寒風入骨。
粥棚的木棚裡,早就開始安置流民,楊伊也看了,地上鋪着的是稻草,裡面人擠人,倒也不會太冷,只是條件,也就是這般了,只能勉強活着。
看着沿途也沒有什麼因爲凍惡而死的流民,楊伊吐出一口濁氣,心中微微一笑,總算是做了些事。
“回去吧!”楊伊率先掉轉馬頭,同時說着,反正該看的,已是看到,宮裡還有不少事務需她去處理,早回去方是正理。
“諾!”隨行的錦衣衛再瞥一眼流民,應了聲,在這雪地上,掉轉馬頭。
一行人向着來時的路返回,只是一路上誰都未說話,誰都知道很苦,卻也沒任何辦法,這世道,能活着已經不易。
流民的狀況,讓人心裡發悶,面色沉着的同時,連這天氣也覺得越發寒冷了。
回宮時,楊伊的馬匹自然有太監來牽走安置,護衛則各歸其處,楊伊坐上乘輿,向着宮中而去。
“主上,是回內宮,還是前往外宮?”在進入皇宮大門後,有內衛問着。
楊伊不加思索的說着:“去翰林院。”
翰林院如今其實就是秘書省,另外內侍省部分也和翰林院重合,是皇帝的重要輔政所在,楊伊的辦公場所也在此。
“是!”乘輿未行入內宮,直接向目的地行去。
殿前此時除了駐守護衛以及一些侍從外,別無外人,乘輿直接在門前落下,早有太監跑過來行禮,開門。
哪怕禁止了,也自然有一些人,願意閹割入宮,如今到了這新京中才三個月,就多了數十人。
這卻是難以禁止的,因爲還有很多人想着當年大漢宮中的權閹,大名鼎鼎的黃皓也才死了沒多少年,許多人還都有記憶。
宮內太監總體上數量還是不多的,此處安排了幾個,這些伺候的太監,年紀不大,一步入殿中,淡淡熱氣便撲面而來,門在身後閉合,阻擋住身後寒氣。
在楊伊身旁候着的太監,是這裡的主事。
楊伊在內衛服侍下,換了外衣,又被換上一雙暖且舒適的靴子,開口問着:“命人上膳食,幾樣尋常菜就可以了!”
“諾!”楊伊吩咐下來,太監自是不敢耽擱,忙出去準備。
楊伊已坐到書桌前,執起一份文書,仔細批閱起來,放下時,楊伊感覺已經有些餓了。
這時,太監和幾個丫鬟,也從外面步進來。
太監讓幾個女侍將幾樣精緻小菜擺放於一張方桌上,同時放好的還有一碗米飯,一碗湯,一雙銀箸,並且還有一小壺溫好的酒,以及一隻小小銀製酒杯。
“陛下,膳食已備好了。”揮手令幾個女侍退下後,太監走到楊伊身旁,低聲回覆的說着。
“恩。”楊伊點下頭,將手裡文書放好,步下幾階臺階,來至方桌前。
有內衛在旁拉開坐椅,服侍楊伊坐好。又小心翼翼替楊伊倒上酒,那太監則低眉順眼的站到一旁。
楊伊在這吃食上,雖有些講究,卻並不奢侈,平日用膳,夠吃就可,只求好吃,也不講什麼排場。
吃罷,太監上前,帶着人將桌案收拾妥當,端着杯盞空碟出去,楊伊坐回書案前,又翻起文案來。
待那太監忙活完,再次進來時,楊伊叫住了他,突然問着:“你是如何進宮做的內侍?”
這太監微微一愣,卻很快回答的說着:“陛下,奴婢是延熙十六年,因爲家裡邊鬧災,逃荒時候家裡餓的不成,又恰好遇到有人在收幼童,被家裡人換了些吃食,後來,又輾轉幾道手,方被賣進宮做了內侍。”
“一呆就是十幾年,不過以前在宮中,冬天連口熱飯也沒有吃,現在有了陛下,這宮中也有了些好日子。”說着,這太監就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楊伊嘆了口氣,自是知曉,這太監,大多身世可憐。
“你的爹孃賣了你換吃食,你恨不恨他們?”
那太監搖搖頭,說着:“陛下,奴婢並不怨恨他們;這也是爲生計所迫,實是沒法子的事,若不是當初賣了奴婢,那就是一家老小死在一處,賣了奴婢,好歹奴婢和他們都能活下來;鬧起災荒兵難來,那真是可怕極了,死人到處皆是,人吃人都是尋常,易子而食也不是未遇到過,他們只是將奴婢賣了而已,這已是極心疼奴婢了;更何況,他們還爲奴婢尋了個活命的機會。”
活着纔是最重要的,不過說到這裡,這太監的臉上,還是現出一抹哀傷來。
隨即,他就立刻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面前的又是何人,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色發白的說着:“奴婢有失體統,請陛下處罰。”
“免了,是朕讓你說的這些,與你無關,起來吧。”楊伊淡淡的說着,心裡也不在意,宮廷規矩,早就被她改了太多了。
不過那太監此時卻小心翼翼站起身,立於一旁,不敢再多說什麼,今日的失態,已是大錯了,在這宮裡待了這麼些年,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已經是刻入骨髓。
楊伊此時微微說着:“外面雪停了,告之於朕。”
太監忙垂首應着:“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