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日的廝殺,大半個洛邑城都騷動起來,各家暗中準備的甲兵都擺到了明面上來,隨後,不知道哪裡來的兵馬先後佔領了武庫和北軍營門,激烈戰鬥的聲音方圓數裡的人都能聽得見。
附近的人家,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高門大戶,都是如臨大敵,小戶人家搬出了水缸,將大門抵住,然後全家一起抱在牀上的瑟瑟發抖,高門大戶則是命家丁部曲上院牆防備,家眷都叫起來聚集在後院之中。
刀兵一起,玉石俱焚,幾十年前誅殺竇武陳蕃的時候,京城大亂,不知道多少人被趁火打劫的士兵亂匪闖進家中,當年那件事情的親歷者還沒死完,其他人也都是聽着那件事情長大的。
京中的氣氛緊張,一日更勝一日,城內的官員百姓,除了那些心懷不軌的之外,誰不是提心吊膽?
提心吊膽了這麼些日子,該來的還是要來的,或者說,該來的終於來了。許多人在家中念着各路神仙的名號,想着只要能躲過這一劫,就要去燒香還願。
城中的戰鬥激烈而短暫,混亂的北軍變生肘腋,執金吾劉備收攏了一些亂軍,陳曦郭嘉等人也帶着聯軍協助,在內外夾擊之下,北軍的亂軍很快就被擊潰了,隨即,潰兵和城中的無賴子就開始襲擊各處民居,甚至連城衛也有不少開了小差,加入到了打劫的隊伍中去。
洛邑是帝國的心臟,居住在城中的富貴人家不知道有多少,這種花花世界此時沒有了秩序,還豈有不放手大搶的道理?
以往窮苦的兵士看着眼熱,很快就鼓譟着也跟着一起加入到了愉快的劫掠事業中去,連自身值守的事情都給拋到一邊去了。
高門大戶的院牆不但高大,而且裡面有很多的家丁部曲把守,亂兵們在碰了壁後,很快就改變了目標,衝到了那些平民百姓的家中大肆燒殺,弱者大多數時候總是會向着更弱者揮刀,而不是相反。
“砰砰砰!”
臨街的店鋪外,十幾個亂兵舉着火把,用力地敲着門,叫嚷道:“開門,快開門!”
“再不開門咱兄弟們就不客氣了!”
“讓開,”幾個亂兵拖着大斧子擠到前面,擼起來就是幾下,“咔嚓咔嚓”,大門被劈開,亂兵們歡呼着一擁而入。隨即,傢俱被翻到,男女主人慘叫的聲音就響起。
這樣的事情不斷上演,甚至還有些輕俠少年和亂兵們攪和到了一起,給亂兵們充當嚮導,他們是本地土著,最是清楚哪家有錢,哪家又人少。
劫掠一旦開始,便有火頭燃起,亂兵們爲了製造混亂,在搶劫之後,往往還會放上一把火。
太尉楊賜府上,此時上百支火把被點起,大堂上下遍佈甲兵,楊彪陰沉着臉站在廊檐下,身前身後的士兵都是利刃出鞘,弓箭上弦。
楊彪如今爲太中大夫,也是高官大吏,他父親如今病臥在牀,楊彪就是楊氏下一代的家主,甚至楊賜若去,用不了多久楊彪就可能就會接任三公之位。
而如今,卻是大爭大變之世,本來和董卓有一定的默契,可是如今城中忽然有了變數,而這一切本來楊府若是自守,卻也沒什麼大礙,不管是董卓還是其他人,想要掌握天下,還得倚仗他們士族。
不過之前他兒子楊修去了袁府之中,如今城中變亂,也不知道會怎麼樣,這讓楊彪很擔心,兒子雖然不只是一個,但是目前看來,最聰慧的卻是就這個了。
包括袁氏那邊,關係也都很密切,楊修在那邊,也很得喜歡,汝南袁氏和弘農楊氏的關係,也是一代代這麼維持下來的。
等了許久,就在府中的空氣都要凝固的時候,外面的大街上響起了密集的馬蹄聲。
“公子回來了!”
伴隨着呼喊聲,楊彪面上的陰雲頓時消散,他快步向外奔出,叫道:“德祖!”
門外士兵們手上的火把在熊熊燃燒,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楊彪奔出大門,左右張望,卻沒看到小兒子的身影,只看到了被士兵們圍在中心的一輛馬車,不由得問道;“德祖受傷了?”
家將低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楊彪心中一沉,伸手去掀簾子,然而他的手抓住帷幕之後,卻顫抖起來,彷彿那輕飄飄的布幕有千斤重一般,濃厚的血腥味從車裡面傳了出來,楊彪一咬牙,猛地將帷幕掀開。
車廂裡面,楊修小小的身體正安靜地躺在厚實的地毯上,嘴角含笑,面色安詳,似乎是睡着了,然而,他的胸前破開了一個巨大而猙獰的傷口,傷口邊緣的鮮血已經乾涸,只留下了一些凝固了的褐色板塊。
家將連同身邊的士兵一同跪了下去,哀聲道:“楊公!”
楊彪看着那熟悉的面孔,忽地想起小子聰慧機敏的模樣,可是卻在此時就天人兩隔,回憶過往,傷心良久,他的手纔不抖了,等呼吸也平緩下來,楊彪轉過身來,問道:“查出來是什麼人了嗎?”
出去搜尋的家將連忙其擡起頭來,道:“敵人身上的甲冑和武器都是出自武庫,上面有少府的印記,除了環首刀和長槍外,還有馬槊和軍中三石強弓,坐騎則大多是產自幽州的戰馬,至於到底是什麼人,屬下無能,並不能確認。”
楊彪擡起頭,向四周看了看,火光中,甲兵反射着冰冷而熾熱的光芒。
他彷彿看到了楊修正意氣風發的說着:“父親我們暫且忍耐一二時日,等待時機,終究會有我們弘農楊氏凌駕天下之時。”
楊彪自言自語道:“銳意進取?德祖你倒是想要的多,但是這個世道,活下去纔有一切。”
他對地上的將士道:“跪着幹什麼?都起來!”
《呂氏春秋》中有記載,作爲官名,源於國尉,在《史記·白起王翦列傳》記白起以左更遷爲國尉,又以國尉遷大良造。
自秦昭王四十七年長平之戰,白起以大良造爲上將軍,王齕以左庶長爲裨將,此後左庶長、左更、大良造等掌軍事的官已成爲爵位名稱,將軍、上將軍成爲戰時指揮軍隊之官,而國尉則轉化爲中央主持軍事的長官。
秦統一以後改稱太尉,爲全國最高的軍事長官,與掌政務的丞相,掌監察的御史大夫共同負責國家政務。
西漢初沿襲秦制,但其時太尉或置或不置,大抵有事則置,事畢則省,其地位猶如皇帝左右的最高參謀長。
漢武帝時以貴戚爲太尉,一變過去由立武功之臣充任太尉的慣例,而又和丞相同等,這也和西漢早期有所差別。漢武帝建元二年後不再設置,元狩四年置大司馬大將軍以代太尉。
光武帝建武二十七年,將大司馬改爲太尉,東漢時期,以太尉、司徒、司空爲三公,太尉管軍事,司徒管民政,司空管監察,分別開府,置僚佐。
不過後來以大將軍掌管天下軍事,太尉基本上就是虛職,職權已經被削去好多,不過仍舊有一隊甲兵。
“嘩啦啦”的甲葉也武器碰撞的聲響中,士兵們站了起來。
楊彪看了看邊上一直待在身邊的庶子,心中默默地道:會不會是他派的人?
楊氏的嫡庶之爭也是很激烈的,袁氏就有袁術和袁紹兩兄弟互相相爭,不過楊修家母是袁氏女,背後有強大助力,楊氏在明面上倒是沒有嫡庶之爭。
楊燕看到楊彪盯着他的脖子看,只覺得後背發涼,卻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還沒有那麼大的膽子,雖然曾經想過這麼做,但是楊氏家規森嚴,他可不敢這麼去做,一旦被發現,也就是便宜其他兄弟了。
楊彪看了楊燕一會,將頭轉過去,盯着另外一個兒子,心道:這庶子母族沒什麼實力,做不下這種事,倒是這嫡子和他兄弟關係一般,說不定就是他派的兵?
他又盯着另一個兒子看了好一會,心道:這庶子和修兒關係很好........不過關係好就不能下手了?
楊彪挨個將附近的兒子看了一遍,終於消停了,他走到馬車前面,想要再去看楊修一眼,但卻又不想再去看到兒子死了的模樣,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是何等的悲哀,他在馬車前站了許久,終於道:“給公子沐浴更衣。”
“諾!”
現在離天明還有幾個時辰,即便楊彪是太尉府邸,但是他現在也不是太尉,甚至就是太尉,沒有兵權,現在也無能爲力,只能先固守住家宅,雖然已經派人給禁軍和北軍傳令,但是現在大晚上的,城中到處都是亂兵,傳令的騎兵未必就能到得了目的地。
就算命令傳到了,那兩處兵馬也不見的會聽從命令,再退一步說,他們尊令而行,也不是說拉出來就能拉出來的,最少也要等到天亮以後估計纔會有所動作。
在那之前,楊彪也只能等了,他可以等,也等得起,只要楊氏不滅門,他們就依然是天下士族的首領,當然這首領是和袁氏一起的!
皇宮外已經開始亂了起來,何皇后卻充耳不聞,她現在心亂如麻,天子是死了,她有些難過,好歹是夫妻一場,大將軍一直沒有消息傳來,生死未卜,她更加的慌亂。
何皇后雖然貴爲後宮之主,卻並沒有什麼見識,對國家大事一點都不懂,只知道若是大將軍真的沒了,她和兒子劉辨也就都危險了。
“遼州牧陳曦,燕國長史郭嘉奉長公主令旨,護衛皇后、皇子,請皇后、皇子移駕。”
遼州牧陳曦,何蜜知道此人,出自潁川陳氏,庶子出身,去年方纔出世,如今已經爲天下兩千石大吏前列的人物,雖然遼州苦寒,但是州牧之尊位,入朝即可爲九卿,年紀輕輕就有了這般尊位。
郭嘉,也是出自潁川,不過是寒門出身,只是在本地有些名聲,等在北域出世,方讓天下知其之能;和陳曦兩人,爲北域那人的文臣前兩位。
何蜜卻也不是不明形勢的,看着這兩人忽然出現,知道如今也就只能聽令了,她雖然也是有些本事的,不過看着這兩人帶着的甲兵,卻也知道自己的那點本事算不得什麼,看着這兩人帶着不知從何處來的兵馬護送着皇后和皇子迅速,出了宮門,就見附近火把照的通明,數百名甲士排列左右。
目標是崇德殿,如今宮中被常侍隔絕內外,張讓等人在做什麼,在想什麼,就是以陳曦和郭嘉的智慧都想不明白,還是蹇碩容易拉攏,陳曦一出現,就明確表態了,之後也很配合。
可是其他幾位常侍,就讓陳曦和郭嘉二人不太明白了,快要行至崇德殿之時,忽然郭嘉擡手,說道:“停!”
陳曦此時一感應,心中就是一沉,他分心壓制城中百官,穩定天時,對前方未曾分心,如今才知道,崇德殿竟然藏着不少人,看來這些常侍也有一些心思,到了這個時候,大傢伙也都不用藏着掖着了。
隔着六七十步的距離,陳曦讓士兵們都停下了,馬車一停,何皇后就從焦慮中醒過來,她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隔着帷幕問道:“怎麼了?”
聲音雖然冰冷,卻依然聽得到其中蘊含的恐懼,陳曦此時往後看了看,隔着帷幔,也可以看到何蜜的臉變的煞白,陳曦此時笑了笑,道:“皇后放心,沒什麼大事。”
何皇后在車廂裡面暗暗咬牙,心道:“若是得空,非得殺了這人不可!”
陳曦回過頭來,衝着對面喊道:“中書令,大長秋,也別躲着了,出來吧,我都看到了。”
通道陰影裡站着的張讓一愣,轉頭看向身邊的郭勝,詫異地道:“這也能看的到?”
郭勝此時張了張嘴,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道:“他是在誆你呢,張公何必理他,等他們進來,搶了皇子和皇后就是了。”
“哼,”張讓冷哼了一聲,道:“我們人多,怕他何來?就算他是在誆我,咱家也不怕!”
他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陰笑陽不笑地道:“遼州牧,郭長史,你們的手也伸的太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