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皇甫嵩此時正在跟幾位士族代表商議,當然這些人基本上也都是兩千石的朝廷大吏,只是九卿三公之前被董卓裹挾走了,這些人中重要的倒也不多。
“皇甫將軍!”曹操此時正說道:“城東火起,百姓流離失所,武庫和太倉都已經被焚燬大半,需得立刻發兵滅火!”
皇甫嵩聽了,卻是沉吟不語。
派出去的那員部將此時只帶着不足一半的士兵回來,頭髮被火燒掉了一半都來不及整理,聞言立刻反駁道:“剛纔賊人就是趁着大火襲擊我軍的,不先滅賊,不能救火!
將軍,請允許我再次出戰!如若不勝,願提頭來見!”
曹操此時見皇甫嵩似乎有所意動,上前涕泣道:“皇甫將軍難道要看着那麼多無辜百姓葬身火海嗎?”
皇甫嵩看了看曹操,又看了看左右,見附和曹操的人並不是很多,也就慨然道:“吾爲天下計,豈惜小民哉!”
這就是天下名士皇甫嵩?曹操此時聽聞此語,卻是滿臉震驚,大失所望,皇甫嵩道:“如今城中,我軍衆敵軍寡,如今夜色臨近,命令士兵連夜進攻!待擊破了賊人,再論其他!”
他看着走上堂來的孫堅,問道:“又有何事?”
孫堅此時單膝下跪,道:“啓稟將軍,賊人已經退回了南宮。”
皇甫嵩看着將天空都燒紅了的大火,咬牙切齒地道:“賊人能放火,我就不能?命令射聲校尉,多備火箭,把南宮都給我燒了!”
燒皇宮?要知道之前董卓攻打皇城的時候,雖然以火箭焚燒了城頭上的布幔懸戶等防禦設施,但是卻很小心,沒讓火矢飛向牆後面的宮殿,就算偶爾有幾隻箭矢落在宮中,引起了一些火苗,也都很快被撲滅了。
此時的建築,多爲木製,若是真要故意縱火,那些雕樑畫棟很快就會被焚燒一空,可是董卓此時尚有一絲良知,卻還是有所爲有所不爲的。
當然,也是由於實力的考慮,生怕被牛後算賬,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而皇甫嵩已經幹下了許多逾越之事,加上手中多是黃巾降軍,責任還可以往這些人身上推。
張郃和蹇碩再省得一陣後,叫陣皇甫嵩不出,他們也見好就收,看着敵人回援,也就迅速撤了回去,剛入南宮,就聽說程鵬郭圖帶着武庫的兵馬回來了。
此時程鵬正在慚愧地道:“賊軍縱火,屬下無能,沒能守住武庫。”
張郃此時看了看左右,他如今也只是城內的臨時統帥,雖然有臨機處斷之權,卻也不會濫用,再說這種情況,也不可能去處罰,只是說道:“無妨,賊人倒行逆施,吾等不妨,爾等人沒事就好。”
點看了左右,發現損傷不大,加上程鵬帶來的兵馬,發現還可再戰,於是立刻就命令程鵬等人整軍,準備再戰,這時,忽然有士兵傳來箭書。
……
曹操憤恨的出了宮室,此時他身邊的程昱,看了看左右,上前低聲道:“如今禁衛固守南宮,皇甫嵩急切難下,而四方勤王之兵將至,曹公,該下決心了。”
曹操本也曾想過趁亂殺了皇甫嵩,但是到了北宮附近,看着這麼多人云集,才發現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哪怕城中大火四起,皇甫嵩也未曾緊張,身邊近衛一直都在,加上皇甫嵩本人允文允武,雖然不已武力出衆爲聞名,但是曹操也並沒有勝過他的信心。
此時曹操讓自己的家兵們離遠了一些,問道:“仲德,你說這火真是北軍放的?”
程昱此時颯然一笑,道:“曹公,今日是誰放的火已經不重要了,得看最後是誰笑到了最後,再說,北軍驍勇之名衆所周知,之前那張郃還敢向皇甫嵩叫板,如此人物,豈會坐下這等事來?”
曹操點了掉頭,他摸了摸身上被曾被弩矢射中的地方,入手處卻是冰涼的鐵甲,感慨道:“北軍驍勇,名副其實。”
“現在的洛邑就是個大漩渦,”程昱此時說道:“如今既然殺皇甫降北軍的計劃無法實現,那麼曹公就得早作準備了,北域大軍已然近前,皇甫嵩想做困獸之鬥,吾等卻不能做他的馬前卒,曹公明鑑。”
此時皇甫嵩身邊,也有謀士正在獻策,正說道:“事已至此,公不如先跳出來,然後再從容收拾山河,只要有兩宮和兩位皇子在手,我們依舊可以將任何人打成叛逆!”
“未必那麼容易,但也只能如此了,”皇甫嵩此時望着遠處的大火,苦笑道:“我本意是想拯救百姓,讓這天下少死幾個人,卻沒想到反而引發了這樣的大亂,今日之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咒罵我了。”
皇甫嵩身邊的那位謀士此時不在意的道:“君侯怕被人罵?”
皇甫嵩此時想了一想,搖頭道:“吾還真不怕。”
那人也就大笑道:“那就不得了?某家也不怕!”
“忠說吾等要跳出洛邑,那吾等應該去哪裡?”皇甫嵩此時問道:“是西入關中,還是北上燕趙或者南下荊襄?”
關中和燕趙,這兩處是當今士人認爲有“王者之氣”的地方,以本朝例,高祖劉邦也是在奪取了三秦之後,纔有資格跟項王叫板,然後才奪取天下的;而復興漢室的光武帝,則是以冀州爲根本,兵精糧足,而後取天下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但那位謀士此時卻搖頭道:“西涼叛軍兇猛,如今董卓已然先去了西涼,將軍如何還能去得?”
西涼羌人鬧了好多年了,但是並不具備威脅漢帝國的實力,羌族雖然蠻橫,卻攻不破三輔之地,甚至就是想要打到長安城下,也還遠未夠班,論及威脅,甚至還不如之前的南匈奴。
“那幷州如何?幷州地方千里,物阜民豐,甲堅兵利,正是用武之地。”
謀士此時笑道:“幷州固然肥美,然而當地世家豪強衆多,只怕不會爲君侯所用,反而會與吾等爲難,北域數州,已然爲那位的後花園,君候需要再三考慮。”
“關中與北地皆不可,那應該往何處去纔好?”
“依某家之見,不如經南陽去荊襄。”
“荊襄.........劉表和那些荊襄士族如今恐怕不會歡迎吾等吧?”
這一次皇甫嵩北上,可是勒索了不少東西,兵甲俱有,還讓荊襄士族出了一支兵馬勤王,當然這是被荊襄人士帶着的,不過大軍行進途中,帶兵的黃祖已經被剝奪了統兵之權,只剩下百十人了,這其中用手段當然是可恨,不然皇甫嵩也不會這麼快就整軍北上的,不然在待下去,就是被暗算的結果了。
謀士此時笑道:“不錯,劉景升雖爲荊州牧,但他年初纔到任,如今雖有一二羽翼,但是又怎麼比得上君候帶着兩宮和皇子,以及大軍前去?”
此時皇甫嵩搖了搖頭,道:“忠說北地世家豪強衆多,那荊州就沒有世家豪強嗎?吾先前所爲,他們就不會跟我們爲難嗎?”
“君侯有所不知,荊州與南蠻接壤,宗賊勢力強橫,豪強衆多,世家卻少,實力不強,實不足爲患;這次吾等再次南下,到了荊州之後,擁立皇子繼位,然後就可以朝廷官職招攬當地豪傑,然後出兵中原,大事可成!”
謀士此時說的言之鑿鑿,但是皇甫嵩自有主意,此時他仔細地想了想,搖頭道:“荊州易攻難守,四面接敵,吾能去,北域的那人就不能派兵追擊?去了說不定還沒站穩腳跟,追兵就殺過來了,又談何以後?”
此時那位謀士看了一下左右,然後低聲道:“北域那位之所以爲長公主,是因爲皇帝的原因,只要.........”
他豎起手掌,做了一個下劈的動作,道:“到時劉氏這一脈斷絕,其餘劉氏子弟自然不敢寂寞,吾等可以輔助劉景升登位,想必劉景升也不會不願意的。”
皇甫嵩此時連連搖頭,道:“戰場廝殺,各安天命,那也就罷了,你讓吾如此去做,吾卻是不能。”
他盯着謀士,道:“若是吾爲了解決問題殺了他們,他日吾難道不會爲了什麼別的原因殺了你?此時休要再提!”
謀士此時卻是不以爲然地道:“無須君侯動手,惡人自有我來做就是。”
皇甫嵩臉上的表情漸漸地變得兇惡,厲聲道:“吾說了此事不可!”
他在戰場上親手砍殺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被他一令斬殺的何止十萬,所以他這時候發起怒來,殺氣騰騰,謀士陡然一驚,覺得呼吸都變的困難起來,遠處的近衛聽到這邊的響動,一起看了過來,皇甫嵩此時揮揮手,示意沒事。
那謀士本來腹中還有很多別的說辭,比如“你自己不怕死,那這麼多跟着你的將士難道也要一起死嗎”,諸如此類,然而面對着發怒中的皇甫嵩,面對着騰騰殺氣,他竟然不敢說出別的話來。
皇甫嵩此時收斂了身上的殺氣,緩緩地道:“陛下待我不薄,他現在屍骨未寒,我怎麼能舉起屠刀殺他的妻子?要是吾真的如此做了,吾還是皇甫嵩嗎?”
那謀士此時苦笑着道:“知道了,但是如果君侯不用這條計策,我是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了。”
皇甫嵩思索了一會,道:“大漢十三州,難道就沒有吾等存身之地?豫,兗,徐,青,涼,雍,並,冀,幽,揚,荊,益,交,這十三州中,豫,兗,徐,青,涼,雍,並,冀,幽既然不能去,荊揚也不能,那麼吾等去益州如何?”
話音未落,此時就有士兵忽然闖來急報:“敵人攻破了朱雀門,正在朝此處殺來,敵人悍勇,將軍,吾等已經抵擋不住了!”
此時天色已晚,皇甫嵩聞言立刻出門,登高望去,就見夕陽的餘暉中,大批的重甲步兵正通過宮門涌了進來,敵軍只有一路,正往這邊殺來。
此時,皇甫嵩可以看到,這些身披重甲,手持長戟的步兵殺散了防守的士兵,大批的弓弩手正在快步往上奔跑,準備佔據北宮各處的射擊陣位。
此時那名謀士正在計算皇甫嵩說的益州是否可行,就驚聞此訊,立刻是又驚又怒,望見敵人兇猛,立刻叫道:“宮門怎麼會突然丟了的?”
皇甫嵩身爲天下兵法大家,如何不知是何處出了問題,此時他深吸一口氣,道:“是有人打開了城門!”
這時,只聽殿中腳步聲響,百多名甲士衝了出來,守在了臺階上的空地處,弓弩手隨後涌了出來,對準了準備射擊,皇甫嵩的近衛此時也立刻集結起來,和臺階上的甲士形成了對峙。
皇甫嵩此時強壓住心中的怒氣,隔着百十步的距離,衝着對面喝問道:“曹孟德,孫文臺,爾等這是什麼意思?”
曹操此時從甲士的身後站出來,面無表情的說道:“皇甫將軍,吾等也無非是爲了家族罷了。”
被自己人背刺,重兵包圍,皇甫嵩此時卻並不害怕,只是覺得憤怒無比,心中還泛起一陣陣的無力感,他黑着臉,吼道:“孫堅呢?讓他出來見我?”
曹操此時嘆了口氣,道:“孫文臺冥頑不靈,已經被拿下了。”
“..........”
聽說孫堅並沒有參與進去,皇甫嵩此時心中稍微好受了一點,他依舊問道:“曹孟德,是你派人打開了宮門?”
曹操此時未曾否認,直接說道:“你就當是我吧。”
“放北軍的人進來,就不怕他們連你一起殺了?”
曹操此時滿臉苦笑,說道:“吾怎麼可能不怕?只是這是一人死還是一家死的區別罷了,皇甫將軍豈能不知?”
此時,黃祖從曹操旁邊站了出來,叫道:“曹將軍,你還跟他這等將死之人說什麼?”
他此時衝着皇甫嵩狠厲地說道:“皇甫將軍,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你已經無路可逃了,識相的,就放下兵刃,束手就擒!說不定還能留的性命,不然,嘿嘿……”
對於此等人,皇甫嵩卻是輕蔑地看了一眼,對曹操說道:“曹孟德,吾也算對你不錯了,幾番請功,都未曾忽略了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時代,恩義是高於一切的,甚至可以逼死人,一般像是這種情況,曹操就得表示謝罪了,不過此時他也只是高聲道:“皇甫將軍,事已至此,何必多言?趁着北軍兵馬還沒殺到,你就出宮逃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