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深夜,就算是夜風也帶着白天的燥熱。從清涼恆溫的會所裡出來。迎上溫熱的風,卻覺得意外的舒暢。
就算裡面的氣溫再宜人。心卻喘不過氣來。
會所裡有專門的代駕服務,徐同恆的黑色賓士很快到了我們的面前。
我打開車門,送徐同恆上車,“徐總,路上小心。歡迎下次再來。”這只是小姐標準的問候語,並不是我的心聲。
我並不想見徐同恆。看見他,多少還是會想起以前的自己。我必須忘記過去,才能在麻木的生活裡不停沉浮。
我原本以爲到這裡就會跟徐同恆結束,可是他卻抓住了我的手。
夜風一樣吹在徐同恆的臉上,被酒意麻木了大半的神智清醒了些。他的眸子裡比之前更多了一絲清亮。
“小沫,你可能不相信,從兩年前你還在我公司的時候。其實我就喜歡你了。這兩年裡,我依舊偶爾會想起你。直到今天又看到了你。我才徹底的明白,我還是喜歡你,真的是喜歡你的。”徐同恆說着說着。原本就漲紅的臉。又一次火辣辣的燒起來了。
一個精明睿智可以擺平難纏客戶,能想出各種奇思妙想的成功男人,在愛情面前,卻少了一向的沉穩。
喜歡,我幾乎每一天都在聽到這兩個字。
只要客人給的小費多,小姐就會眉開眼笑的跟客人說,“x總,我最喜歡你了。”
在風月場裡,喜歡和愛是最不值錢的字眼,可是徐同恆卻將這兩個字說的那麼認真,說的那麼正經。
這樣的喜歡,太承重了……
我側過臉捋了捋被夜風吹亂的頭髮,將髮絲塞回耳朵後面,再擡頭,霓虹燈一閃一閃的映照下,我清麗的臉上帶着一抹溫婉的笑容。
“徐總,我也喜歡你。”我將喜歡這兩個字,說的這麼的輕巧。
徐同恆的雙眼更亮了,硬朗的臉上飛快的露出一抹喜色。
在他狂喜之時,我輕輕地踮起了腳尖,將紅脣送上,就落在他嘴脣上,然後飛快的離開。
“小沫……”徐同恆叫着我名字的時候,聲音幾乎是激動的顫抖。
我依舊笑着,笑容只停在上翹的嘴角而已,“徐總,我們做小姐的,喜歡每一個出手大方的客人,下次來記得還要點我的臺哦,我肯定會更加喜歡你的。”
話音剛落,就跟我想象的一樣,徐同恆的臉色僵硬了,甚至有一些狼狽。
我知道我是殘忍的,但是我也知道,如果不將徐同恆對我的喜歡用最殘忍的方式掐死,浪費更多的是他的時間和心血。
他值得更好的女人,肯定不是我。
我推着渾身僵硬的徐同恆上車,笑着說了一聲再見,然後笑容再也維持不住了,馬上轉身走回了會所。
朝顏說,她太髒了,髒的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跟他在一起。
我和朝顏的區別,只是在於她出臺,我不出臺,難道這樣我就不髒了嗎?
一日風塵,終生風塵,這是在會所裡待過的人必須面對的現實。
那時,我的心太亂,以至於沒發現在深深夜色中,有一輛我熟悉的車子就停在對街,我和徐同恆的一舉一動,全部落在那一雙深邃的眸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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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會所之後,朝顏還沒從李總身邊脫身,在包廂裡,我就隱約聽到一些他們的對話,李總想帶朝顏出臺,朝顏一直打折太極沒同意。
我在化妝間等着,如果朝顏順利脫身了,晚上我們可以一起回去。
如今的我們,已經不用走很長的路,再去坐夜路公交車回家了,有錢叫出租車,但是還是想着兩個人拼車,節省一半的費用也好。
沒等到朝顏,反而是等來了莉姐。
“小沫,你跟我過來。”莉姐把我叫到了她的辦公室裡,她的辦公桌上明晃晃的放着三疊鈔票,莉姐直接指了指說,“這是顧少送來的,你昨天的小費。”
一疊是一萬,三疊可是三萬塊,而且還扣掉了莉姐和會所的提成,竟然還有三萬塊,顧辰風實際給了多少錢,這是我不敢想象的。
只不過是跟着出了一個外場,竟然就小費三萬塊,差不多是我辛苦一個月的全部收入了。
我忙着震驚金額,卻忘記莉姐說是顧辰風送過來的,而且是這個時間。
“不想要?”莉姐斜着眼瞅了我一眼,又自顧自的吞雲吐霧,她說,“趁着男人沒變心,能賺多少就賺多少,就當給自己存個老本也好。這一點,你們真應該跟妮娜好好學學。”
“是,莉姐教育的是。”我點頭應着,然後過去拿了那一撈錢才離開。
會所裡已經沒了客人,只剩下一些服務生正忙着收拾。
我想着事情,心不在焉的走着,被人拉了拉手肘,一回神纔看到面前是一身白襯衫黑西裝的林生。
林生以前是三樓的服務生,個子高,生得硬朗,爲人聰明,做事幹淨利落很得人緣。我曾經幾次被客人灌得爛醉,到結束了還在洗手間裡醒不過來,就是林生扛着我離開的。
在會所的服務生大多也是好色之徒,覺得小姐就是活該被他們佔便宜一樣,往往會趁機下手。
林生卻是少見的正派,因此我和他的關係一直不錯,最近他被寬哥相中,帶着他到處走,顯然是把他當助手在培養。
“喲,發財了呢?”林生揚了揚眉,眼神落在我手裡的錢上,又逗我說,“打算當散財童子送給別人呢?”
我明白林生是在提醒我,會所里人多手雜,你要是沒了什麼東西,根本說不清,他們唯一不敢動手的地方就是寬哥和莉姐的辦公室,我這樣明晃晃的拿着錢,就等於勾-引別人來搶我一樣。
“我身上每口袋,你先幫我拿着。”我說着,把錢塞到林生手裡,他最近是寬哥的人,也不會有人想不明白動他。
“你就不怕我私吞?這裡可沒攝像頭,也沒人證物證的。”林生故意這麼說着。
我說,“別鬧了,等一下陪我去銀行存錢,完事了我請你吃宵夜。”
林生笑了笑,“一言爲定,朝顏呢?她去嗎?”
“我上去問問她。”
我說着上了二樓的化妝間,一打開門,發現朝顏的確是已經回來了,但是趴在化妝臺上爛醉如泥。
剛纔跟我們一個包廂的青青說,朝顏爲了從李總手裡脫身,一個人幹了一瓶紅酒,再加上之前喝的,沒睡死過去,還能吭一聲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我看着朝顏痛苦的皺在一起的臉,心疼的不行,帶着朝顏下樓,林生正在樓梯口等我們,他忙上來從我的手裡接過朝顏。
我對林生歉意的說,“看來今天晚上是吃不成宵夜了。”
“沒關係,欠着,我記賬是最清楚的。別叫出租車了,我直接送你們回去。”林生說。
“你哪裡來的車?”我問他,一面走一面說。
“當然是寬哥的。”
“寬哥呢?他不用回去嗎?”
“寬哥剛進了莉姐的辦公室,沒一個小時肯定出不來,我送你們回去,再回來,時間上剛剛好。”
寬哥和莉姐的那些事,在會所裡幾乎就是公開的秘密,只是沒有人敢的當着他們的面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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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林生的福,他不只是送我們回去,還幫我把朝顏扛上了三樓。
關了一晚上的房間裡積蓄着一股難聞的熱氣,一進門,朝顏就拖着疲軟身體衝進了洗手間,抱着馬桶就開始吐了。
我一面拉着朝顏,一面跟林生說,“沒關係,你回去吧,我可以照顧他的。”
林生點了點頭,臨走前,還把三萬塊錢放在我的牀上。
朝顏吐得搜腸刮肚的,大概是吐出來了,人舒服了,大腦也清醒了,可是感情也崩潰了。
不過我一個轉身倒個水的時間,朝顏已經淚流滿面,她縮在牀上,閉着眼睛,眼淚卻止不住的流。
最近很少聽到厲兆年的事情,所以我也很難知道朝顏跟他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朝顏會這樣,肯定是跟他脫不了干係的。
我將房間裡唯一的一個風扇按成轉頭,然後把毛巾和水杯放在朝顏的牀頭。
一時間,房間裡只剩下風扇轉動的聲音。
我坐在寫字檯前,這張寫字檯是我去年花了五十塊從二手市場買來的,朝顏幫我一起擡上來的。
因爲唐嬌嬌說,阿磊都選擇了本碩連讀,可是你只有高中學歷,難道你們以後就不怕沒有共同話題嗎?
唐嬌嬌一直都鼓勵我重新去上學,我不能上學是因爲阿磊,而我重新開始看書,也是因爲阿磊。
寫字檯上放着厚厚一疊的成·人高考複習書,我抽出一本來,準確無誤的翻到那一頁。
並不是想看書,而是那一頁裡,夾着一張照片。
是高一開學那一年,唐嬌嬌的爸爸替我和阿磊拍的那張。
自從我沒去學校之後,唐嬌嬌收拾了我留在學校的課本,這一張照片也是她找出來給我的。
其實唐嬌嬌並不同意我爲了阿磊放棄自我做這一行,她覺得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特別是阿磊這樣的成年人,而不是等着別人報恩。
是的,唐嬌嬌說的不是愛不是喜歡,而是報恩。
她說,你這一輩子一直就跟這個男人綁在一起,你的世界裡只有他一個人,你有將他和別的男人比較過嗎?你真的確定自己的感情是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