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電燈跟城市的不一樣,是一根電線從房樑上垂下來。套一個白色燈罩。裡面一個燈泡。燈泡並不是節能燈,所以光線還是黃色的。偶爾有風從門縫中透進來時。電燈還會一晃一晃的,燈光也隨之擺動。
我怔楞的看着厲豐年,黃色的燈光落在他一向冷然的黑眸中,彷彿是落了滿天的星子,在疲憊的俊容上顯得那麼熠熠生輝。一閃一閃的晃亂了我的眼,我的心。
心跳突然漏跳一拍。我生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就在他面前表現出軟弱。因爲他一點點的示好,再次把自己束縛進那個牢籠裡。
我臉色微白,將藥酒往他被子上一丟,慌張的背過身去。猛地一用力,就掙開了他對我的禁錮。
可是……好像有些太容易,在厲豐年的手裡。我根本沒有那麼容易的逃脫過。
我有些忐忑的一回頭,瞧見厲豐年背過了身。微微縮起了後背,那麼高大的男人睡在簡陋的木板牀上,看起來竟然有幾份脆弱和淒涼。
我心急的根本顧不得其他。不在壓抑自己的關心。焦急的詢問道:“怎麼?是哪裡難受嗎?”
“沒事。”厲豐年悶哼着,可是痛苦的呻/吟沒忍住,淺淺的溢出。
“都這樣了,你還跟我說沒事,你當我三歲小孩子糊弄嗎?”我使勁的按着厲豐年的肩膀,將他轉了過來。
一看到他的模樣,我的心像是被針戳了一樣的痛,他濃黑的眉毛皺的緊緊地,痛苦的閉着眼,額頭上都滲出冷汗,而手掌就壓在腹部的上方。
“一下下就好了,你別擔心。”厲豐年喘了好大一口氣,才勉強開口。
我因他心痛,卻又因自己的心痛而憤怒,明明說好放下的,可是這人一顰一笑就跟系在我心坎上一樣。
我有些賭氣道:“誰擔心了,我纔沒擔心。”嘴上撒着氣,但是手已經誠實的拉開了他的被子,拉起他當做睡衣的t恤。
老天就是厚愛厲豐年這樣的人,明明久坐辦公室,厲豐年的身材卻格外的好,一身小麥色的健康肌/膚,全身的肌肉緊實又線條性感,腹部更不用說,雖然不到塊壘分明,但是一層薄薄的皮肉之下,還是摸得出腹肌的形狀。
而如今,他平坦的腹部之上,脾胃正因塞滿了食物而微微隆起。
我嗔怒的橫了他一眼,然後打開藥油往自己的掌心上倒了些許,搓熱了才往他的胃部放,一面動作輕緩的開始按揉,一面斥責着他,“都這麼大人了,難道自己能吃多少不知道嗎?都叫你不要吃了,現在吃撐了,難受的還不是你自己。”
隨着我的按壓,厲豐年原本揪緊的呼吸終於慢慢地緩和了下來,臉上的苦楚也不再明顯,他像是似有似無的笑了笑,“臨夏,這纔是你真實的模樣嗎?像個小悍妻,還這麼的嘮叨。”
我錯愕的一仰頭,就對上了厲豐年玩味的目光,他沉黑的瞳眸中漾着一抹溫柔和笑意,就這樣直直的凝視在我的臉上。
他擡起了手臂,就跟之前的若干次一樣,愛/撫着我的下顎,拇指慢慢地劃過臉頰,“你這樣也挺好的,比之前更漂亮了。”
厲豐年說着,嘴角露出一個微小的弧度。
隨着他指尖的滑動,酥酥麻麻的電流直往我心裡竄,加快了我心臟的跳動。
或許是因爲在外婆家特別的有安全感,或許是因爲覺得已經離開他了,不需要在小心謹慎的察言觀色,或許是因爲氣憤他爲什麼要來打擾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所以這一整個下午以來,我的態度,我的話語中,帶着一點咄咄逼人的氣勢。
這一切落在厲豐年的眼中,倒是被他嫌棄了,心中多了一絲焦躁。可是轉念一想,既然已經決定放棄這個人了,又何必去在乎他對我的看法。
如此想着,不由的加重了手裡的力道,往、下、按。
“唔——”厲豐年抿着脣悶哼了一聲,好不容易舒展開的濃眉又皺了起來,他幽怨的開口,“你這是想讓我吐出來嘛?”
“你不是說我悍,我只不過是悍給你看看而已,這樣就受不來了?”我挑釁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沒繼續折騰。反而是怕他受涼,拉起被子將他半露的上半身蓋好,就在被子下面繼續替他揉着。
些許時間裡,我都沒聽見厲豐年在出聲,倒是我兩的呼吸聲,一起一伏輕微可聞,我感覺得到他一直靜靜地看着我。
厲豐年嘴角的笑容越發明顯,他動作輕柔的將我垂落在耳邊的髮絲撩到耳後,良久纔開口道,“那是你外婆給的,就算是毒藥我也會吃下去,她開心,你就會開心,對不對?”
他這是在回答我之前的問題。
厲豐年這樣桀驁不馴,冷酷狠辣的人,怎麼可能會在意別人的心情。
我不願相信他說的話,但是他話語中的溫柔卻讓我心驚。
見我不吭聲,厲豐年也不惱怒,只是慢慢收起了嘴角,深思了一會兒,才格外慎重的繼續說,“臨夏,跟我回去吧。江清妍是我的過去,我爲她心動過,我愛過她,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對於已經過去的事情,我們誰也沒有辦法改變,但是我的未來是你的,我現在愛的人是你,這樣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厲豐年凝睇着,他想說“你在不知不覺間,也跟江清妍一樣住進了我的心裡。”可是最後抿了抿脣,講這話又咽了回去,希望我能自己想明白。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沉,我的心也跟着往下一沉。
之前厲豐年就跟我說,讓我相信他,給他時間,可是綁架案那個小屋裡發生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無論是被江清妍背叛後的三年,亦或是更久,厲豐年都放不下那個人的。
我繼續徒留在身邊,就等於是自我折磨,也恐怕是對他的折磨。
我咬了咬脣,整理了一下神情,在擡頭時,我巧笑嫣然,“厲豐年,你的未來不是我的,還有沈明珠呢。”
厲豐年的臉色當下就陰沉了下去,眉眼間煞氣瀰漫,看起來十分的駭人,我隨之瑟縮的往後一退,飛快的抽回手,腳步匆促的離開了他的房間。
我靠着門板瑟瑟發抖,不是因爲屋外的冷風瑟瑟,而是從心底裡涌上了恐懼。
厲豐年把他跟沈明珠的關係跟我講的很清楚,他們之間沒有感情,就算結婚也只是名義夫妻,可是我現在卻把沈明珠拿出來當擋箭牌,這行爲無意識虎口拔毛。
喘了好一會兒,我慌亂的心跳才稍稍安穩了些,腳步虛浮的回到了外婆的屋子裡,外婆已經洗漱完睡下了,我洗了臉刷了牙熄了燈也上/牀睡覺。
黑暗中,外婆聞到我身上的藥油味,無聲一笑,“去看過阿豐了?怎麼樣,沒事吧?”
“沒事,外婆你放心,他沒事的。”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今天特別的冷,就像撒嬌一樣抱住了外婆的胳膊,還貼着臉頰往她肩膀上蹭了蹭,“你準備的飯菜太好吃了,他纔會忍不住吃太多。”
“你這個傻丫頭。”外婆話音中含笑,“阿豐人看起來不錯,態度也誠懇,我們這種鄉下地方,他能來就很不容易了。要不是什麼大錯誤,你也別使性子,原諒他吧。外婆陪不了你幾年了,你身邊有這樣一個人,可以湊合湊合的一起過,外婆就放心了。”
“外婆,你會長命百歲的,我還要賺大錢給你享清福呢。”我鼻頭酸酸的,說話的聲音像悶着一口氣一樣。
“哈哈哈,還是我們小夏最懂事了。”外婆樂呵的笑了起來。
可能是因爲今天晚上看厲豐年穿了那一身中山裝,外婆好似格外的想念外公,又一次跟我說起了她和外公的事情。老人家記憶不好,說過的事情會一遍一遍的說,我就像第一次聽一樣,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地提問。
談話間,外婆早早的睡去了,我卻望着從窗戶縫隙中灑進的月光,久久的無法入眠。
厲豐年說我變得不一樣了,可是他又何嘗不是。
這個對着我耍流氓、刻意的討好外婆、時不時溫柔含笑的他,也跟我認識的厲豐年不一樣。按照厲豐年的行事風格,如果他真的想讓我留在他身邊,只要隨口吩咐陸南一聲,陸南就會安排人,就算是五花大綁也會把我帶回江城去。
可是他卻沒有這麼做,而是紆尊降貴的來到這種小地方,還對我的外婆言聽計從,他到底想幹什麼,我身上根本沒有東西是值得他圖謀的。
這一冥思,就到了後半夜,後面山坡都有野雞的叫聲了,我才闔起了沉重的眼皮,慢慢地入眠。
我睡得很熟,連外婆是什麼起牀的都不知道,等我醒來的時候,家裡已經空蕩蕩。
廚房裡溫着一碗稀飯和幾個番薯,應該就是外婆給我準備的早飯,但是裡裡外外的,我都沒看見外婆,也沒看見厲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