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遠有些尷尬的往旁邊望了一眼。
田蕊父親還在院子裡站着,田蕊卻掛在了何遠身上。
何遠覺得,要是他是一個女兒的父親,看着自己的閨女當着自己的面,掛在別的男人身上,他一定回沖進廚房,擰一把菜刀出來……
奶奶的,好不容易養大的小白菜,就這麼被一隻豬給拱了。
忍一忍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叔叔好。”
何遠一邊朝田蕊父親問好,一邊在田蕊背上拍了一下,示意她從自己身上下來。
田蕊父親朝着何遠點點頭,面色平靜,從他臉上看不出啥來。倒是田蕊母親從屋子裡出來,看到何遠後,熱情的打着招呼:“哎呀,小遠啊,這麼早就來接蕊蕊啊。來,快進來坐坐。”
“不用了阿姨,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何遠不好意思說道。
他確實挺不好意思的,昨天晚上沒來過年也就算了,這大年初一,自己就跑過來把別人女兒拐走,怎麼想,都有點太不厚道了。
之前何遠跟田蕊聊的時候,也提過這個事兒,覺得有點難辦,最後還是田蕊對何遠的處境表示了理解。
用她的話來說,之前何遠已經去過她們家了,這次應該換她去何遠家。再說了,何遠父親在外上班,這大年初一的,纔好不容易回來,總不能讓何遠丟下他爸,跑過來跟她們過年吧?
再說,她又一直住在家裡,時不時的就能回家蹭一頓。何遠就不一樣了,之前常年在外,一年纔回家一次,跟她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最後,她還反過來安慰何遠,說這是在老家,又不是在外地,想跟親人見面的話,隨時都能見到,不用那麼糾結。
話是這麼說。
但不管是哪家父母,這大過年的,孩子不在身邊,心裡都會感到不高興吧。
“這麼早就要過去了啊……那,你等等,小蕊,進來,跟我一起搬東西。”阿姨衝着田蕊喊道。
田蕊吐了吐舌頭,從何遠身上跳下,蹦蹦跳跳的進了屋子。
不一會兒,阿姨和田蕊一起,搬了幾個箱子出來。
何遠連忙上前,幫忙拿住,順帶好奇的看了眼箱子,低聲在田蕊耳邊問道:“這是什麼啊。”
田蕊還沒來得及回話,一旁的阿姨將箱子放地上,抹了一把汗,喘着粗氣道:“誒,小遠啊,這些東西帶給你家裡,順便幫我向你家裡人問個好。”
“阿姨,這怎麼好意思。”何遠反應過來,這是阿姨帶給何遠家裡的禮物。
“這有什麼好謝的,倒是你這孩子,別老往阿姨這裡提東西,又多又貴,有那點錢還不如存着,以後花錢的日子多着呢。”阿姨嗔怪道。
何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就笑了笑,算是把這個話題揭過去。
將東西搬到後備箱,何遠和田蕊上車後,隔着車窗,跟阿姨揮了揮手:“阿姨,我們走了,再見。”
“再見,路上慢點啊,注意安全。”阿姨在那裡揮着手。
等車子拐了個彎,出了巷子,開進馬路上後,田蕊終於鬆了口氣。
她扭了下腰肢,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在那裡抱怨起來:“誒,你不知道,我媽在家那個急啊……”
“怎麼了?”何遠一邊開車,一邊隨口問道。
“還能怎麼着,這大早上的,七點鐘就把我從牀上拉起來了,還說什麼,‘哎呀,都這個點了,太陽都曬屁股了,你怎麼還不起來’,還有什麼‘你今兒還要去小遠家呢,別睡了,回頭時間趕不及了’。真是的,搞的好像是她要去見你家人一樣。”田蕊一邊說着,一邊模仿她媽的語氣,那語氣,那神態,嗯,沒毛病。
“哈哈哈哈。”何遠笑了。
“你還笑,還不是因爲你!”田蕊拍了何遠一巴掌,沒好氣的說道。
“我怎麼了?”何遠一臉無奈。
“哼。”田蕊冷哼一聲,也不答話,她一回頭,看到坐在後排上,安安靜靜的唐朵朵。
“這就是朵朵吧?嗨,朵朵,你好。”田蕊衝唐朵朵招了招手,給她打招呼。
來之前,何遠就跟田蕊做過溝通,告訴她朵朵要跟他們一起過年。
田蕊也是知道唐朵朵的事兒的,當初何遠就簡單的把唐朵朵家裡的情況告訴田蕊,包括朵朵她父母的態度,和家裡親戚的態度。
不過,何遠沒有跟田蕊說,自己算是領養了唐朵朵,只是告訴她,現在唐朵朵住在唐老家裡,不過因爲那羣白眼狼親戚的原因,所以何遠給唐朵朵留了個房間,專門給唐朵朵住。
有人做過一個調查。
幾乎每個人,每過十幾分鍾,就要撒一次謊。
何遠不喜歡撒謊,但不撒謊的話,有時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畢竟,不管田蕊再怎麼通情達理,也不可能讓何遠去照顧這麼大一個孩子。
換個角度想一想,要是何遠和田蕊交往,結果田蕊還領養了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那小男孩兒長得高高瘦瘦的,面目清秀,就因爲家裡出了問題,不能回家,只能跟田蕊一起住,還讓田蕊花錢養他……何遠直接掉頭就走。
被田蕊這麼一打招呼,唐朵朵突然緊張起來。
她雙手捏着衣角,好半會兒才道:“姐……姐姐好。”
何遠透過後視鏡,瞄了唐朵朵一眼。
奇怪,朵朵雖然不怎麼和陌生人聊天,但平時也不是這麼害羞的人啊。
“朵朵長得真可愛,平時在學校裡,沒少被男生追吧。”田蕊看着唐朵朵害羞的樣子,有些蠢蠢欲動。
女生看見對自己沒有威脅的萌系生物,總是忍不住想要上手盤完一番,而唐朵朵恰巧長得就很可愛。
“行了,你別老盯着人家看,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是個怪阿姨呢。”何遠道。
“切,我看他們是嫉妒!朵朵這麼可愛,我多看幾眼怎麼了,我不僅要看,我還要拍照呢!”田蕊一邊說着,一邊掏出手機來,就要跟朵朵合影。
也幸好她是坐在副駕駛位上,這要是跟朵朵一起坐在後排,估計現在她就不是拿出手機拍照,而是直接在朵朵身上動手動腳了。
看着田蕊興致勃勃的樣子,何遠搖頭苦笑。
何遠開了一會兒,拐進一條鄉間小路之後,開始慢慢將車速放緩下來。
“怎麼了,要到了?”田蕊正在跟唐朵朵,嘰嘰喳喳的聊着一些女生之間的事情,感覺到車速變慢之後,往四周瞅了一下,下意識的問道。
“沒,我先認認路。”何遠道。
他以前逢年過節的時候也回來,不過那時候他不是打車,就是坐家裡人的車,自己開車過來,還是第一次。
農村裡的路本來就比較麻煩,岔口比較多,也沒什麼標識,這要是不小心走錯了,想要調個頭都比較麻煩,往往這一開就不知道開到哪兒去了。
何遠眯着眼睛,瞅了好一會兒,有些遲疑。
畢竟,這裡開始修房子的時候,他已經去外地上學了。
從房子修好後到現在,何遠回來的次數,一共也沒幾次。
而且因爲農村裡的出行特別不方便,公交站很遠,出租車也不願意過來,出行基本都靠電瓶。家裡只有一輛小電瓶,阿姨有時候出去買菜,何遠就沒得騎,所以他一回去就基本上呆在房間裡,刷刷數據,處理下工作,連周圍都沒怎麼逛過。
好在,隨着車子前進,何遠總算找到了一些記憶點。
又順着路轉了轉,拐了幾個彎後,他終於找到地方。
何遠其實來的也不算晚了,現在也才十點不到,不過院子裡已經停了兩輛車了。
他將車子開進院子裡,轉了個圈,找了個空位停了下來。
屋子裡有人聽到聲音,從房間裡出來,想看看來的人是誰。
家裡人的車子,就那麼幾輛,誰家開的什麼車,心裡都清楚。這突然多了一輛車來,他們下意識的以爲是隔壁家的親戚,跑過來借車位的。
不過往隔壁一看,隔壁的院子空蕩蕩的,沒有停車,難不成是認錯人家了?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何遠父親當時修房的時候,上面突然下了命令,說要禁止私人蓋房,嚇的他父親也沒細想,催促着人工儘快趕工。
當時村裡修房子的,找的就那麼幾個施工隊,要放在平時的話,大家還會商量一下,看看哪裡修改一下,多點東西,少點東西,弄的跟別人家不一樣。
結果這一趕起工來,哪兒還顧得上這些,怎麼方便怎麼來,直接導致他們家房子,修的跟旁邊的兩棟房子一模一樣,簡直就是複製粘貼了三棟扔在那裡,跟玩連連看似的。
不過私下裡何遠覺得,哪怕沒有那個事兒,最後修出來的房子,也不會相差到哪兒去……那年頭,這種小的施工隊,哪兒會給你弄什麼設計。反正你要提什麼要求,他們直接讓你加錢,只要一談到錢,十個人裡面,有九個人都會萎掉。
至於那些真的拿出錢來的……那就修唄,反正最後修成什麼樣,人家就不管了。
何遠老宅子那邊附近那兩棟不倫不類的小洋房,就是這麼來的。
何遠把車停好後,帶着田蕊和唐朵朵,從車上下來。
聚集在門口的大伯大嬸他們一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朝屋子裡喊了一句:“建華,你兒子回來了。”
正在屋子裡弄菜的的何建華,還掛着一身圍裙就從屋子裡出來了。他一邊拉着圍裙擦着手,一邊衝外面喊道:“回來了?在哪兒呢?”
“何止回來了,這還把你兒媳婦兒帶回來了。”大伯衝何遠父親開着玩笑,還拍了拍他肩膀。
何建華剛出門口,就看到何遠和他身後的田蕊,及唐朵朵,頓時嚇了一跳。
他眼睛在田蕊和唐朵朵身上掃視了一下,有些猶豫,最後還是落到了田蕊身上。
“這是……”何何建華打量了兩個少女一眼,扭過頭,對何遠疑惑道。
“這是田蕊,是我女朋友。這是唐朵朵,唐老家的孫女。”何遠介紹了一下,然後指了指父親,對兩個女生道,“這是我爸。”
“叔叔好。”
“叔叔好。”
兩個女生齊齊叫道,聲音甜甜的。
“誒,誒,你們好,你們好,外面冷,你們快進去坐吧。”何建華先是反射性的迴應她們,接着想起來什麼,連忙招呼她們進屋。
兩個女生看了何遠一眼,何遠揮手道:“你們進去吧。”
等她們進了屋裡,何建華拉了何遠一把,示意他等等。
兩父子站在院子裡,何建華在身上掏了一下,何遠見狀,從口袋裡摸出香菸,遞給何建華一支。
又在何遠這邊借了個火,把煙點着了之後,何建華吸了口煙氣,吐出菸圈,對何遠道:“以後少抽點菸,對身體不好。”
何遠笑了笑,從煙盒裡掏出一支菸來,給自己點上。
“對了,這是怎麼回事兒,你真找了女朋友?”何建華一邊說着,一邊拿着叼煙的手,朝屋子裡指了指。
“嗯。”何遠點了點頭。
“真的?沒騙我?”何建華來了精神。
“這有什麼可騙的。”何遠有些哭笑不得。
這沒談女朋友的時候,天天催促他找女朋友。現在談了女朋友,他又開始擔心何遠是在騙他。
“這可不好說,之前網上不是說,現在流行那個什麼過年租女朋友回家嗎,說是怕催婚,怕相親什麼的。你之前也沒跟我說過這事兒,這突然帶一個回來……”何建華停了停,轉移話題道,“對了,這姑娘哪兒的,聽口音,像是咱們本地的?”
“嗯,她媽山腳那邊的,她在那邊酒店上班,是鵬鵬介紹的。”何遠道。
“鵬鵬?青龍那個?”何建華也記起這麼個人。
大學那會兒,鵬鵬也到何遠家裡做過客,還見過何遠奶奶。
何遠再次點頭。
“你們聊的怎麼樣了,到什麼階段了?”何建華繼續問道。
“已經去她家見過父母了。”何遠道。
“見過父母了?”
何遠點頭。
“那她父母怎麼樣?”
“挺好的。”何遠簡單的將田蕊家庭情況敘述了一下。
何建華聽完之後,沒有說話,他在那裡抽着煙,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山下的啊……對了,那你是已經做出決定了?”
“那你北京那邊的工作怎麼辦?她願意離開這裡,去北京跟你生活嗎?還是說你要放棄北京的工作,回我們這個小地方來?”何建華繼續問道。
“嗯,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年後應該就會回來。”何遠道。
何遠其實早就不想過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了。
一開始的時候,因爲腦子裡的腫瘤,何遠不敢告訴家裡人。
後來則是因爲突然多了一筆橫財,何遠沒法解釋這筆橫財的來源,也不敢告訴家裡人。
直到現在,何遠已經做好規劃,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這個時候,他也不打算瞞着家裡了。
今天他把田蕊和唐朵朵帶回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就是爲了跟家裡人攤牌。
何建華聽到這句話,手一抖,菸灰掉落在衣服上。
他連忙拍打了一下衣服,將菸灰拭去,這才猶豫道。
“這個決定是不是太倉促了點……我意思不是你談戀愛這個事兒,我是說你北京工作那個事兒。你現在在那邊發展的挺好的,那就在那邊做着,這邊家裡面的情況你也知道,基本沒什麼前途。再說,你回來又能做什麼呢?”
這大概就是男性思維,和女性思維不一樣的地方。
像何遠之前在醫院陪護唐老時,遇到的那位老母親,就希望自己的兒子呆在家裡,不要在外面奔波吃苦。但是到了何建華這裡,他卻希望何遠能夠繼續在外面打拼,不要回老家這個小地方……
其實何建華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在何遠剛畢業那會兒,何建華一直想找關係,把何遠弄進鐵路上。
一開始,是因爲何建華擔心何遠學歷低,出去找不到什麼好工作,只能去工地搬磚。實際上他也不想讓何遠進鐵路,用他的話來說,鐵路上條件太差,收入不高,還特別累,他身邊好多同事,都一個個的得了癌症,所以他特別反對何遠進鐵路。
後來呢,鐵路上不知道實行了什麼新規定,何建華一直找不到機會把何遠塞進去。另一個,則是因爲何遠事業越做越好,收入已經比他還要高上兩三倍,一來二去,他就熄了讓何遠回來的念頭。
現在猛地聽到何遠要回來,何建華下意識就想反對。
“北京太辛苦了,她不適合去北京。”何遠笑了笑,道,“再說了,這兩年經濟下行,到處都在裁員。我雖然不擔心這個事兒,但現在沒什麼項目,也確實沒什麼掙錢的機會。那邊物價又高,扣扣減減下來,生活的還不如這些小地方呢。”
何建華皺了下眉頭,道:“你說你,這都第幾個公司了。我之前就跟你說,讓你穩一點,不要隨便跳槽。工資馬馬虎虎過得去就行了,不要東跳西跳的,你看看你,最長的一家都沒超過兩年吧?這跳來跳去的,今後你的五險一金,還有養老保險,要怎麼弄?”
“爸。”何遠苦笑道,:“現在已經不是你們那個年代了,不是什麼工作,都可以一做幾十年的。你看那些大公司,阿里,華爲什麼的,夠大吧?人家還不是每年都在淘汰人,過了三十五歲的,如果不能上去,那就要考慮內清了。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這學歷,做到現在基本就到頂了,就算我現在不考慮退路,再過個幾年,等我上三十了,還不是要面臨這種事兒,這個時候退,和那個時候退,有什麼區別?”
何遠說的是事情。
互聯網這個行業,工資提的快。
但相應的,它的壽命也比其他行業短。
尤其是現在的更新換代太快了,一會兒硬件設備升級,一會兒互聯網技術升級,一會兒又是市場風向發生變化,一會兒又是政治上面進行限制……
總之,這個行業受到的外部影響,又多又大。
別的不說,就說像鵬鵬他們,作爲程序員,收入夠高吧?
他也就一兩年沒把精力放在提升自己身上,現在已經被年輕的技術員給扔到爪哇國去了。
更何況像那些門檻更低的運營人員,基本上過上個幾個月,小半年時間,以前掌握的渠道,人脈,甚至行業規則,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幹了十來年的人,和幹了一兩年的新人,光從能力上來說,並沒有什麼差距特別大的地方。
唯一相差的,大概也就是思考問題時的思路,以及手上所掌握的人脈了。
以何遠的情況,他做到之前公司的層次,基本上已經到頂了。就他那種學歷,想要繼續往上走的話,除了出業績之外,剩下的就是熬時間,熬資歷,還需要很大很大的運氣。
但最大的可能,就是幹着幹着,就比他更有資歷,更有門路的新人,從背後把他給幹掉。
甚至幹掉他的時候,都不一定會告訴他這是爲什麼。
這種事情,何遠已經不是一兩次看見了。
所以之前何遠也考慮過,自己要不要從公司裡跳出來,單獨發展。
不過那個時候,何遠的業務成績還在上升,而且他也想存錢,想買房,想在一個公司裡面安穩的呆上兩三年——何遠從來沒有在一家公司裡呆上過兩年,這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
不過怎麼說呢,你越想得到的東西,越是得不到。
就像何遠,他越是在乎安穩,最後往往就是越不安穩。
何建華皺着眉頭,在那裡想了好一會兒,最後嘆了口氣。
“算了,你的事情,我也不懂。不過你最好還是想清楚,不要那麼匆匆忙忙的就做了決定,現在經濟情況不好,工作也不好找,我一個同事的兒子……算了,總之,你自己思考清楚吧。”何建華搖頭道。
“對了,那輛車是誰的?”他突然想起什麼,指了指何遠開過來的車,衝何遠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