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啊,不是大娘說你,這麼大個事兒,你怎麼不告訴我們呢?”
“別說了,老孃早就看出來了,這小小年紀的,打扮的跟她媽一樣,一看就是隻騷狐狸。”
“快說,你把那老傢伙的錢都放哪兒了,我找人查過,他至少存了十幾萬。說,你是不是把錢偷偷藏起來了。”
幾個中年婦女在那裡,把唐朵朵當個皮球一樣,推推嚷嚷。
“操,老子都把屋子翻遍了,那老東西到底把東西放哪兒了?”屋子裡的中年男人,隨手將一個櫃子扔在地上,就聽“啪”的一聲,老舊的木櫃根本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直接摔了個粉碎。
“我這邊也是,不會是在小丫頭身上吧?”另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子,將臥室裡的被子,棉絮,都扔在了地上。結果掀開被子的時候,發現下面放着一些硬幣,還有紙鈔,拿起來數了一下之後,發現只有幾塊錢,一邊啐了口“老不死的傢伙”,一邊將錢塞進兜裡,然後繼續翻了起來。
“我這邊什麼都沒有,你們有發現嗎?”另一個男子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剛剛廚房那頭傳來“叮裡哐當”的聲音,各種鍋碗瓢盆,都被他扔在了地上,砸了個粉碎。走出房門的時候,地上正好滾落了一個瓷碗,那男子一腳踹在碗上,就見那瓷碗轉着圈子,一頭撞在門檻上,“啪嗒”一聲落地。
唐老家的房子,是那種老式的舊房子,只有一層。
幾個人分工很明確,一個找臥室,一個找客廳,一個找廚房。至於剩下的,像儲物室,廁所之類的,就沒什麼可翻的,左右不過那些東西。
“我這邊沒有。”
“我這邊也沒有。”
另外兩個也從房間裡出來,嘴上罵罵咧咧的。
其中一個人掏出煙來,給另兩人散了一支,自己點上煙。
“既然都找不到,那東西不會就在這丫頭身上吧?”
抽了一口之後,爲首那個人提了一嘴,就見三人頓了一下,然後齊齊將目光移向了唐朵朵。
幾個女人也反應過來,嘴碎那個立馬道:“我就說嘛,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這小狐狸精還瞞着我們,一看就沒幹好事兒。肯定是她把東西偷偷藏起來了,我可是知道,那老傢伙少說存了十幾萬呢。”
“說這麼多幹嘛,趕緊找出來啊。”剩下兩個女人,連忙往唐朵朵身上摸去,說話那個人也想過去,結果那兩女人已經把唐朵朵身邊擠的水泄不通。正在懊惱的時候,她突然看到唐朵朵掉在地上的書吧,眼睛一亮,一把將書包撿起來,拿出裡面的東西就往外扔。
唐朵朵一直在躲閃着,可是她那麼瘦,怎麼躲得過一羣大人?眼看着她的衣服被拉扯的凌亂不堪,甚至衣帶都被扯了出來,她都沒有開口求饒,直到看到那人在拆她的書包時,她纔開始驚慌起來。
“別碰我東西!”
唐朵朵努力向那邊擠過去,那是何遠給她買的新書包,裡面有她的書本,還有文具盒。最關鍵的是,裡面還有她和唐老,在北京拍的照片,就貼在文具盒裡。
那女人本來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態度,在那裡翻着書包,結果看見唐朵朵這麼緊張,眼睛一亮,感覺有戲,翻的更加勤快起來。
甚至她覺得這麼幾本幾本的扔書,實在太麻煩了,乾脆“呲溜”一下,將書包拉了個大口子,然後將書包掉了個頭,開口的方向朝下,就聽“砰砰砰砰”的,裡面的東西全都滑落下來,摔在地上。
老家這兩天剛下過雨,農村溼氣又重,地上都是水坑。那女人這麼一弄,東西全部掉在水坑裡,濺起了一圈泥水。
老女人一臉嫌棄,伸出兩根手指,在書堆裡一陣翻找。
另一邊,唐朵朵想衝過來,結果兩個女人死死地抓住她的肩膀,另一隻手依舊在唐朵朵身上東摸西摸。因爲唐朵朵掙扎的太厲害了,身上都被勒出了血絲,其中一個女人一臉不耐,一巴掌就向唐朵朵扇了過去:“小賤人,動什麼動,給老孃站好!”
啪!
巴掌在半空中被人抓住。
女人愣了一下,沒想到還有人跳出來,頓時面色有些不善。
“你哪兒冒出來的,滾一邊去,老孃教育自己家的孩子怎麼了。”
“教育自己家的孩子?她是你們孩子嗎?”何遠陰沉着一張臉,第一次覺得心裡有團火在燒,連帶着說話的聲音都透着一絲沙啞。
“關你屁事!”那女人也是標準的農村悍婦,二話不說,一巴掌就朝何遠扇來。
何遠不打女人,他往後一退,那老孃們兒撲了個空。
結果她用力過猛,直接一個踉蹌,一個狗吃屎摔倒在地上。
“你TM幹嘛呢!”
那邊抽菸的三個男的一直看着這個方向,看到女人摔跤了,其中一個男的坐不住了,菸頭一扔,火氣沖沖的往何遠這邊快步走來,擼起袖子就是一巴掌扇過來。
何遠也來火氣了。
他從來都不是那種性格很好的人。
他只是比較剋制,比較會僞裝自己。
他做不到那種別人打他,罵他,侮辱他,還能以德報怨,打完左臉,再把右臉送上去——那是高僧大佛,何遠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有點傲氣的九零後中年人。
反正嘮嘮叨叨那麼多,總結起來就一句話:佛都有火!
何遠不退反進,農村人打架又沒什麼招式,上來就是蠻幹。何遠瞅準機會一低頭,朝着他肚子就是一下狠的,趁着他彎腰的時候,何遠擡腿朝着他的要害就是一腳,瞬間把他給廢了。
這是何遠教過唐朵朵的,面對人多的情況,直接打要害,能幹掉一個是一個。其他兩個人想上來,何遠抓起地上的酒瓶,“啪”的一下,把瓶頭砸碎,將尖銳的一面對着幾個要上來的人。
“你們想幹啥,啊,你們想幹啥!”何遠音量猛地拔高。
兩個人嚇的一哆嗦,瞬間停了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上來。
何遠狠狠啐了一口,一腳踹在地上那人身上,拿着碎酒瓶朝兩人走去。
兩人被何遠氣勢一衝,也是慫了下來,何遠往前走一步,他們往後退一步。其實人就是這樣,你沒膽氣的時候,他就很囂張,但當你比他更狂,更瘋的時候,他們也就萎了。
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那啥,兄弟,你哪兒人啊,我怎麼沒見過你?”
爲首的那人坐不住啊,開始主動找何遠說話。他有點想跟何遠拉近乎,但看到何遠手中的碎酒瓶子,又不敢上前,一副畏首畏尾的樣子。
“滾,誰TM跟你是兄弟。”何遠啐了一口,晃了晃手裡的碎瓶子,“唐家老大是吧,我怎麼沒見過你呢,你說你是唐家的你就是唐家的了,這大晚上的,不在家好好呆着,跑到這兒來又是砸屋子,又是打人的。怎麼滴,最近要過年了,想幹票大的,不跑出來偷東西了,改成明搶了是吧?誒,你可別動,最近剛出了條新聞,自衛殺人不算犯法,你要是過來一不小心把自己給扎死了,我可算是沒事兒的。”
那唐家老大也不過一米七不到的個子,比何遠矮一點。
身上穿着一件皮夾克,裡面套了一件灰色的毛衣,臉上有點橫肉,但不明顯。
他本來想上前的,但看到何遠晃了晃瓶子,再加上那番話,沒法,只能往後退了兩步,連連擺手道:“那啥,哥們兒,我真是唐家的,這屋子是我家,我砸自己家裡的東西,不算事兒吧?”
“你說你唐家的就是唐家的?現在小偷這麼多,唐老又走了,誰TM能作證?反正老子在這裡住了這麼久,從來沒見過你們。再說了,老爺子在醫院裡躺着的時候,你們去了嗎?啊?人在的時候不出來,人走了現在跳出來了,咋滴,分家產啊?”何遠毫不留情道。
這種事兒,大家一眼就看出來是個啥情況,不過像何遠這麼口直,直接說出來的,還是讓幾個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小子,你TM說話注意點,什麼分家產不分家產的,老子自己家的事兒,管你屁事兒!”旁邊那個男的站不住了,直接跳出來,指着何遠鼻子開口就罵。
“你再指指試試。”何遠調轉瓶子,指着那個人,語氣很平靜。
那男的一聽何遠這口氣,頓時有點慫。
但他又不想這麼丟了面子,在那裡進退兩難。
“我……我指了你,又能怎麼樣!”
話雖然這麼說,他還是把手收了一下,但又沒有完全收回去。
“你再指一下試試。”何遠還是那句話,手裡拿着酒瓶子,朝着那人又走了一步。
那人終於扛不住了,罵了一句“瘋子”,連忙往後退了一步,躲在唐家老大身後。
何遠一直盯着他看,看的他主動轉移了視線,才冷冷的說了一句:“出息。”
那人一臉憋屈,有心想要衝過來,但是猶豫了一下,又算了。他是橫,不假,但剛纔何遠的眼神太平靜了,太平靜了,平靜的像是把這玻璃碴子直接往他肚子裡一捅,也是幹得出來的事兒。
這讓他有些嚇到。
這種不聲不響的動作,比那種聲嘶力竭的大吼,更讓人感到心悸。
狠人的話一般都不多,他們都是直接幹事兒,從來不跟你瞎逼逼。
何遠走向唐朵朵。
圍在唐朵朵身邊的三個女人,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但很快,她們就意識過來,她們是女人。
而女人,向來要比男人更有優勢。
“幹嘛呀你,我們處理家事兒,你是哪兒冒出來的。”一個女人跳出來,挺起了胸,一副“你不敢拿我怎麼樣”的架勢。
不管是在城裡,還是在農村,潑婦都是一個樣。
賭的就是你不敢動手,賭的就是你不敢打女人。
你要敢動手,我就敢叫,到時候一堆人圍着你,讓你下不了臺。
最關鍵的是,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誰都知道他們這是在“處理家事”。一般人不會管,也不敢管,就算鬧到了局子去,警察也不會搭理這些破事兒,頂多口頭上教育幾句,接下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這種家庭糾紛,根本就處理不了。
到時候你這個管閒事兒的,不僅破事兒沒幹成,還要弄的一身騷。要是運氣不好,被踹了,打了,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
這種情況他們太熟了,村裡的人,幾十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所以你會發現,雖然大家都討厭潑婦,都覺得她們不對,但真沒幾個人敢去管這些事兒。沒立場,也太麻煩了,吃力不討好。
但他們都錯了,她們也錯了。
何遠不是事不關己的其他人,何遠是受了唐老囑咐的那個人。
何遠看也沒看,手裡握着酒瓶子,往前一劃拉。面對這種潑婦,你不要跟她說話,也不要跟她講道理,沒意義。他就像看不見那人一樣,瓶子在身前揮舞,劃到誰算誰倒黴。
那女人也沒想到何遠真敢動手,而且完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眼看着瓶子劃了過來,她也嚇了一跳,直接往後退了幾步,把路讓了出來。
“你他媽是瘋子吧!”那個女人在那裡罵着,但是看到何遠面無表情的樣子,她又不敢上前。以往無往不利的那些手段,現在都排不上用場,可把她心裡給堵的,不上不下的,咽不下那口氣。
何遠終於來到唐朵朵身邊,唐朵朵跪在地上,紅着眼睛,神情麻木的將泥水裡的書本文具都撿起來,一件件的放進書包裡。
何遠蹲下身子,幫着唐朵朵將那些東西撿起來。他手上沾滿了泥水,很髒,很噁心。但是何遠沒有理會,他找的特別仔細,甚至還在泥水裡翻了一下,確定沒有其他東西后,才站了起來。
“走吧,跟我回家。”何遠想擦手,但發現身上沒紙巾,只能隨手在半空中甩了一下,把那些泥水甩掉一些,然後對唐朵朵說道。
唐朵朵將書包裝好,抱着書包跟在何遠身後,不發一語。
“等等,她不能走!”
正當他們要離開的時候,那個老大坐不住了,主動出聲。
他本來想跑過來,結果突然發現何遠停下來,回頭看了他一眼,心裡一顫,頓時停了下來。
他臉上有些糾結,但逅還是硬着頭皮道:“她不能走,她身上還有我家裡的東西!”
何遠拿出手機,直接開始打電話:“喂,110嗎,我們這裡來了小偷,大半夜的在那裡砸東西,說自己沒鑰匙,就在那裡拆門拆家的。我是這戶人家的鄰居,這戶人家老人剛走,家裡人都不在,我懷疑他們是不是流動作案的小偷,知道別人人走了,跑來偷東西。對,他們還敢打人呢,我剛剛就被他們給打了。對了,多來點人,他們這兒有一,二,三……六個人,特別兇。我剛剛去問他們在幹什麼,結果他們直接一巴掌給我扇過來,對了,他們還有女人,非要說這家姑娘是她們家裡人,人小姑娘說不認識他們,他們就打她,還拉着她要走。最近不是流行那個認親偷娃的嘛,對,我看他們就挺像人販子的,你們多來點人吧。”
那唐家老大一看,見何遠真叫警察了,頓時慫了。
再聽何遠這麼一番話,他氣的七竅生煙,指着何遠話都說不出來。
何遠打完電話,將手機往口袋裡一塞,就站在那裡看着他們:“行啊,我不走,一會兒警察來了,你們跟警察解釋吧。”
“臥槽,警察來就來,誰怕誰啊!”有個女人受不了了,直接朝着何遠罵了開來。
“閉嘴!”唐家老大直接拉了她一把,又瞪了何遠一眼,回頭道,“我們走!”
“他大哥,我們走幹什麼啊,我們自己家,走什麼走啊。”
“就是啊,那老東西的存摺,肯定在那小賤人身上,咱們就這麼讓她走了?”
“閉嘴!跟我回去,回頭再說。”
幾個人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走了。
等他們離開之後,何遠看了一下滿地狼藉,嘆了口氣。
“先回去吧。”
他對唐朵朵說了一句,扔掉手裡的瓶子,轉身朝着屋子走去。
回到家裡後,何遠先去洗了個手,將身上的外套換了下來。就在剛纔那麼一折騰,衣服上也沾了不少泥點,何遠換下之後,隨手扔進洗衣機裡。
何遠當然沒打電話,當然,別人也不是傻逼。哪怕一開始被何遠嚇住了,等冷靜下來,應該也反應過來了。最主要的是,他們沒想到何遠這麼愣,就何遠那架勢,那眼神,擺明了是會捅人的——他們自己就是從農村裡出來的,農村裡從來不缺這種熱血上頭的愣頭青。
反正人就在那裡,又不會跑,回頭等何遠不在了,或者去學校堵唐朵朵,有的是機會。何遠又不是神,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守在唐朵朵身邊,犯不着這個時候上去跟何遠拼。要是真遇到那種愣頭青,把他們扎個頭破血流的,划不來。
這點小算盤,何遠稍微在腦子裡過一下,就知道怎麼一回事兒了。
他們這種人,典型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讓他們幹正事兒不行,讓他們弄點歪門邪道,一個比一個精。
何遠也不知道,唐老那麼和善的一個人,怎麼就教導出這麼一堆子女來。偏偏在農村裡,很多家長都把孩子給捧在手心裡,生怕他們乏了,累了,結果就教出這麼一羣白眼狼。
何遠他爺爺,就從來都不會這樣對子女們有好臉色,從來都是板着一張臉,要是惹事兒了,犯錯了,直接就是一頓棍棒教育。搞的老爺子走了這麼多年之後,家裡還不敢掛他的相片,用長輩的話來說,老爺子那張臉太兇了,哪怕是看到他的照片,心裡還是有些犯怵。
今天這個情況,早就在何遠預料之內。
從老爺子把存摺交給他,讓他幫忙撫養唐朵朵的時候,何遠就知道他對家裡那羣人是何等失望了。
如果不是真的沒有辦法,老人也不會把這麼沉重的一件事兒,交給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鄰家小子。
其實一開始,按照何遠的想法,他們那羣人要什麼,就直接給他們。反正唐老留下來的,也就那一套房子,一本存摺。存摺上面也沒多少錢,大概也就何遠以前半年的工資,真要給他們也就給他們了,何遠懶得去扯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爲了這麼點錢去浪費自己的精力,何遠覺得不值。
但何遠也沒想到,這羣人居然這麼橫,一回家就翻箱倒櫃的砸東西,圍住唐朵朵不讓她走,如果何遠沒看錯的話,她們應該還扇了唐朵朵巴掌,何遠現在還能看到她清秀的臉上,留着一個深紅色的掌印。
這扇的可真狠啊,就算面對自己的殺父仇人,估計也就這個力道的,這是把人往死裡扇啊。
甚至何遠攔住他們的時候,他們第一反應不是問何遠是誰,反而一巴掌扇過來,先揍了再說。
看他們行事這麼狠,估計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難怪唐朵朵之前寧願一個人在外面遊蕩,也不願意回那個家。那哪兒是家啊,估計跟煉獄差不多。
甚至何遠往壞處想,他家裡每個月寄給她的那四百塊錢,都不一定到了她手裡。不然唐朵朵作爲一個初中生,四百塊錢也夠她生活了,完全不必要出去又是賣手機,又是拍cos照,甚至還想拉自己的好友賺取人頭費。
她對金錢這麼看重,一定是經歷過非常缺錢的時候。
甚至比何遠最窮的時候還要缺錢。
何遠至少父親還會養他,家裡的親戚還會幫他,但唐朵朵連一點退路都沒有——除了唐老,她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這麼一想,何遠心裡又軟了一些。
這個十幾歲出頭的小女生,真的,太不容易了。
一根菸抽完,何遠心情總算平靜下來。看了下時間,已經半小時過去了,唐朵朵在樓上還沒下來。
何遠突然有些擔心,她不會出了什麼事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