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榮聊完之後，何遠回頭看了一眼。
歲月在小區牆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
他抽着煙，眯着眼睛，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春節過完後，何遠的生活節奏，一下子提了起來。
儘管傳統的春節，要一直過到十五以後。
但對習慣了北京節奏的何遠來說，他的假期只有七天。
在決定要開公司之後，何遠就開始關注起了註冊公司的流程。
在網上掃了幾眼之後，何遠二話不說，找了個註冊公司，委託對方幫他跑這些流程。他所要做的，就是事後給對方一筆錢，提供註冊信息，以及必要的時候，自己出面籤個字什麼的。
與何遠相對應的，是田蕊一下子清閒下來。
她們酒店就過節前那一會兒比較忙，過節之後就輕鬆下來。
“你去成都註冊公司，要花幾天啊。”田蕊軟軟的聲音，隔着電話傳了過來。
聽到這個聲音，何遠挑了挑眉毛。
其實只是聽聲音的話，這聲音也沒什麼問題。
田蕊只是把聲音夾起來，說了句正常的普通話而已。
以前在北京上班那會兒，何遠身邊的女生，基本上都是這麼說話的。
但……
放在別人身上很正常的聲音，放在田蕊身上，就有些不正常了。
她平時在家，都用家鄉話，人大大咧咧的，聲音也顯得比較粗獷，突然這麼一“溫柔”起來，讓何遠有些不適應。
“還有幾天，我在這邊看看，怎麼了？”何遠問道。
雖然有公司幫忙跑註冊流程，但一些東西，還是需要何遠親自簽字的。
除此之外，何遠要在成都註冊公司的話，還需要弄一個辦公地點。這不，何遠現在就在這邊寫字樓裡看了起來。
隨着高新區的發展，再加上很多福利政策，政府補貼，許多公司都已經聚集到了高新區。何遠準備做一個互聯網公司，按道理來說，也應該往高新區跑，但一想到燕子姐家裡的情況，從金牛區跑高新區，哪怕旁邊有地鐵，對她來說還是太辛苦了一點。
因此何遠在地點的選擇上，就需要考慮更多的一些東西。
“沒，就是你不在家，想你了。”田蕊在電話裡撒着嬌。
何遠正在下拉網頁的手一頓，心裡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仔細想一想，自己這段時間，確實沒怎麼和田蕊在一起。
雖然大部分原因，是因爲年前那一段時間，田蕊特別忙。
但兩人在一起這麼久，平時除了在老家和老家附近吃吃喝喝外，好像不像其他情侶一樣，那麼膩歪。
何遠思來想去，總覺得是不是因爲自己太老實了，少了很多必要的“儀式感”？
“要不……我這幾天，帶你出去旅遊？”何遠道。
他突然想到，之前去北京的時候，何遠就問田蕊要不要去。
當時田蕊特別忙，只能遺憾的拒絕了，不過卻提出來，下一次，可以去海邊旅遊一下。
原本這個事情何遠都已經忘記了，今兒聽到田蕊的撒嬌，他一下子又想了起來。
“旅遊？”田蕊的聲音一下子提了上來。
何遠聽到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眼前出現田蕊趴在牀上，晃動着小腳丫的身影。在聽到何遠的話後，她一個沒注意，從牀上翻滾下來的畫面。
“等，等等，你怎麼突然提到這件事兒？”好一會兒，田蕊的聲音才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之前你不是就說想去旅遊嗎，那個時候沒時間，現在有時間了，咱們正好出去逛逛唄。”何遠道。
何遠自己對旅遊沒什麼感覺。
對他來說，所謂旅遊，無非是一個，從一個自己已經習慣了的地方睡覺，去到另一個別人習慣了的地方睡覺。
但對很多小女生來說，哦不，田蕊已經不能算是小女生了，旅遊對她們的吸引力，不亞於各種口紅呀，包包呀之類的。
田蕊本來挺激動的，好一會兒後，她才扭扭捏捏道：“這樣不好吧，你不是在成都辦正事兒嗎，你那麼忙，哪兒有時間去旅遊啊。”
“哦，你說的也是，那要不下次吧。”何遠道。
“你敢！”田蕊惡狠狠的聲音，馬上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何遠嘴角一挑，道：“那你最近有時間嗎，你看一下，趁着剛過完年，路上應該沒多少人，我們出去旅遊一趟好了。”
“旅遊啊，國內還是國外？我朋友剛去芽莊那邊，聽說那邊不錯，不過泰國也還可以，就是那邊的物價現在也挺高的。要不去日本吧？……算了，日本挺麻煩的……”田蕊在那裡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行了行了。”何遠打斷了她的幻想，道，“去是可以去，不過你辦護照了嗎？”
“護照？現在辦啊！”田蕊馬上道。
“現在辦？人家政府部門辦公了嗎，再說，我記得辦這個東西，至少得要半個月吧。”何遠道。
他剛工作那會兒，跟朋友約好要去日本看櫻花，爲這個事兒，何遠還專門看了一下怎麼辦理護照。不過那個時候沒錢，辦理好了也沒法去，等有錢的時候，又沒有時間……
結果就這麼拖拖拉拉，一直到現在，何遠都還沒辦好護照。
“要這麼久啊……”田蕊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
何遠心裡開始不忍了起來：“這樣吧，你先辦着，等天氣稍微暖和一點，我看一下啊……三四月份的時候去一趟怎麼樣？”
何遠估摸着，等這一次旅遊回來，政府那邊的工作人員也應該上班了。到時候把護照一辦，等拿到護照之後，天氣也稍微暖和了一些，至少不需要像現在一樣，穿的厚厚實實的，走路都有點不太方便。
不過聽說日本的雪景不錯。
何遠前幾天才刷到朋友圈裡又有人出國了。
在那邊的露天溫泉池裡，一邊泡着溫泉，一邊看着雪景。
何遠他們這邊就不行了，山上和山下的溫差特別大，想泡溫泉的話看不了雪景，想看雪景的話泡不了溫泉。
“那……也行吧。”田蕊想了想，道。
“對了，朵朵這幾天怎麼樣。”何遠問起了唐朵朵的情況。
因爲何遠要在成都呆幾天，而唐朵朵還在放假，沒有去上學。
何遠擔心唐朵朵一個人有些孤單，就讓田蕊沒事兒的時候，就帶着她到處玩玩。
“朵朵啊，挺好的啊，小姑娘挺乖巧的。”田蕊道。
“是嗎，那就好。對了，你們沒事兒的話，可以去看下電影……算了，要不這樣吧，你和她商量一下，想去哪兒旅遊，把地點定下來，一會兒我把機票酒店定好，我們明天就出發。”何遠本來想勉勵幾句。
他一直都蠻擔心唐朵朵的，小姑娘經歷了那麼多事，身邊連個朋友都沒有，長時間下去，肯定會對她的身心造成影響。
不過他轉念一想，爲啥不趁着現在放假，帶着唐朵朵出去轉一轉呢？
何遠還記得，上次去北京的時候，唐朵朵玩兒的可開心了。
要不是後來出現唐老那事兒……
“這麼快？”田蕊有些驚訝。
“既然決定了，那就速戰速決，不然拖着拖着，回頭大家又沒有時間了。”何遠笑道。
“哦哦。”田蕊本能的應和着，接着道，“那行，我去和朵朵商量一下，看看去什麼地方。”
結束了和田蕊的電話，何遠把手機放在桌上。
“你媳婦兒？”
面前一個長得胖胖的男子，拿起一旁燒好的水壺，將熱水倒進茶杯，沖泡了一下，然後倒進小壺裡，又用小壺將茶水分好。
“嗯，女朋友。”何遠端起一旁的茶杯，輕輕吹了口氣，一飲而盡。
“你這傢伙，現在居然也會找女朋友了。”胖子笑了一下，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抿了一口，然後閉上眼睛在那裡享受。
“這有什麼的，難道我就不能找女朋友了？”何遠道。
胖子睜開眼，看着何遠，嗤笑一聲：“以前在北京的時候，要給你介紹女朋友，你死活不幹。怎麼，現在回老家了，準備安定下來了？”
“人總是會變得。”何遠笑了笑，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
“對了，你現在這邊做的怎麼樣。”何遠站起身來，
他現在位於高新區這邊，天府五街的高層寫字樓上。
站在落地窗前往外望去，入目的全是一棟一棟的高層寫字樓。這羣高層寫字樓沐浴在陽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能怎麼樣，就那麼做唄。”胖子放下茶杯，從旁邊的煙盒中抽了支菸來，給自己點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回來都已經三年了吧。三年時間，怎麼着也應該賺了些，不然多對不起你賣掉的那兩套房。”何遠轉過身子，對胖子道。
“之前賺了點，不過你也知道，從前年開始，市場行情就一路下滑，到去年的時候，其實已經入不熬出了。”胖子嘆了一口氣，道。
“入不熬出？不會吧，你不是還有資方嗎，後續沒有跟進投資？”何遠道。
他記得這傢伙剛回北京的時候，是帶資回來的，拿了五百萬投資，名義上付出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直接把自己的公司估值炒到了兩千多萬。
其實估值這種東西，是最沒有卵用的東西，也就騙騙外行人。而且互聯網行業，本來就具備一定的特殊性，這個行業的價值非常的虛，很多東西，在懂行的人手裡，就是價值連城，在不懂行的人手裡，就是一文不值。
“早就燒完了，要不是錢都已經花完了，我估計對方早就想撤資了。畢竟，這兩年的行情，你也懂的。”胖子鬆鬆肩道。
何遠懂。
何遠怎麼能不懂呢。
他要是不懂，當年被資方一忽悠，說不定也帶資回老家了。
然後就跟現在的胖子一樣，做兩年，行業紅利期過去了，然後就被資方給甩掉了。
說起來，前幾年確實是互聯網的黃金期。
那個時候的互聯網行業，簡直跟當年金融危機爆發前的香港一樣，幾乎滿大街都是揮舞着鈔票的資方。
只要你有項目，錢，不是問題。有好的技術成員？沒事，挖，多少錢都要給我挖過來。什麼，你有成熟的團隊？那更好了，直接跟着你出來，工資翻倍！
那個時候，何遠身邊有很多朋友，都從大公司出來創業。今天這個融了五百萬，明天那個融了一千萬，搞的那是風風火火。幾乎每個星期，都有一家新的公司成立，從一開始的北京，杭州，到後來的成都，武漢，西安……
當時也有很多人，揮舞着鈔票過來挖何遠。
底薪翻倍，三萬起步，五萬封頂，百分之二十的股權，提成自己定，所有權利全部交給你自己……
說實話，當時的何遠一度也心動過，不過思考很久之後，何遠還是拒絕了。他想的也很簡單，就覺得自己入行才兩三年時間，底子不行，對行業的瞭解也不深刻，自己的工作能力還有待進一步的提升……當然，最重要的是，何遠覺得那種環境實在是太瘋狂了，他心裡覺得很不安，總覺得物極必反，炒的越火的東西，最後跌落到的也就越快。
果然，不到兩年的時間，當初出來創業的幾百號行業裡所謂的精英人物，就有九成以上的公司倒閉了，很多人不得不謀求門路，甚至降薪降崗，回到以前的公司裡去……
當然，何遠也沒覺得自己的選擇有多麼明智。雖然他工作能力提升了，業績出來了，對行業的理解也更清晰了……但，他沒賺到錢啊。
別人不管怎麼說，在外面用一年時間，賺了他三年的錢。買房的買房，買車的買車，生活輕鬆不說，日子過得瀟瀟灑灑，還過了一把當老闆的癮。總比何遠累死累活，最後還什麼東西都還沒得到，來的強多了。
“好吧，不說這些了。話說你在成都，居然還敢選這個高的樓層，不怕地震？”何遠指了指樓下。
自從5.12事件之後，四川就變成了一個多災多難的地方。
這隔三差五的，就來一場地震。震級也不高，可能三級，可能五級……但關鍵是，會有震感啊，尤其是這種幾十層的高樓，哪怕只有兩三級的小地震，對在高樓里居住或者工作的人來說，也不亞於走了一次平衡木。
何遠之前刷朋友圈的時候，經常會刷到一羣老家人，在那裡大呼小叫着說，哇哇哇，四川又地震了，同學們你們感受到了嗎？
一開始的時候，大家對地震還非常害怕，有時候半夜來地震了，不管是在睡覺的，還是在洗澡的，一溜煙兒的就往樓下跑，連個衣服都來不及穿。到了後面，大家一邊在朋友圈裡吹牛打屁，一邊在那裡調侃這次又是哪哪哪兒發生地震了，生活的非常佛系。
“地震就地震唄，反正都是些小地震，沒什麼影響。”胖子道。
好吧，這話何遠沒法接。
“行吧，你喜歡就好。”何遠笑了笑，坐回沙發上。
“你這次過來就是到我這裡轉轉的？”胖子挑了挑眉毛道。
“不然呢？”何遠回了一句。
“我還以爲你休息夠了，想要出來工作了。話說回來，你這回來了也有小半年了吧，要休息的話，也休息夠了，準備什麼時候重新出山啊。”胖子道。
“其實我還能再休息一會兒。”何遠道。
“切。”胖子鄙視的瞥了何遠一眼，“還休息，你這是家裡有礦啊。”
“有礦有啥用，比不上你有房啊，隨隨便便就賣兩套房創業，要是放在現在的話，至少也能再漲一倍吧。”何遠搖了搖頭。
說實話，何遠覺得胖子賣房的時間不太好。
一七年以前，成都的房價其實不是太高，處於一個低位水平。
直到一七年三一五之後，房價才一路飆升，到一八年的時候，漲到了一個頂峰，至少翻了個兩三倍。
偏偏胖子是在一六年的時候，就把房子給賣了，跑到環球廣場那邊創業。現在三年時間過去，之前的錢也燒的差不多了，業務收入，已經跟不上人力成本了，不得不砍掉一批人，這才苟延殘喘的活下去。
要是那兩套房子沒有賣，而是放到現在的話，至少也能夠漲個兩三倍，那至少也是五百多萬的利潤啊……
“你懂什麼，那叫情懷，情懷！情懷這種東西，能用金錢來衡量嗎？”胖子不樂意的說道。
“好好好，情懷情懷。”何遠聳聳肩，不打算跟他繼續爭辯，“對了，我最近準備弄一個公司，你有什麼靠譜合適的人，到時候給我介紹幾個。”
“公司？你準備自己幹了？”胖子有些意外道。
“嗯。”
“哪家的資方？”
“老家的，我一個小學同學。”
“小學同學？準備投多少錢？”
“沒多少，也就把框架先搭起來。”
“搭起來啊……那也不錯，還是做這個行業嗎？”
“不算吧，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不賺錢。”何遠道。
胖子一臉不信。
“真的，至少現在看來，還沒什麼穩定的盈利模式。”何遠無奈道。
“你瘋了吧，現在這個行情，你跑出來做一個不賺錢的行業……你那資方心是有多大啊，有這個錢，還不如投給我，至少我現在業務已經穩定了，賺是賺不了多少，但至少不會虧本啊！”胖子誇張道。
“行行行……你這邊到底有沒有人啊。”何遠揮了揮手，打斷了胖子的話語。
“有倒是有，你應該也知道，最近行業不景氣，很多公司都在裁人……網易那邊知道吧，我一個朋友在裡面，年前才通知他要升職，剛過完年就把他給裁了，嘖嘖嘖。”胖子砸吧砸吧嘴道。
“這麼誇張？”何遠挑了挑眉毛。
他雖然也知道，現在這世道的行情不太好，但沒想到惡化到這種地步……能升職的話，說明那人去年內部評級少說也是個A吧，這拿A的人都給裁了，那下面一羣B，C，D的人，還能跑得掉？
“可不是嗎，他們那邊在改組，嚴選的升到一級部門了，然後直接開始裁人，聽內部消息，好像是按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五十的比例裁員的。好多部門直接合並，最少都是按百分之三十在砍，甚至有人剛進去一週，第二週就給裁了。”
“上層變動了？”何遠挑了挑眉毛。
這種操作……怎麼感覺那麼熟悉呢。
“那可不，誰讓他們前幾年擴張的那麼厲害。招了那麼多人，大部分都是賠錢的，之前遊戲行業還不錯的時候，都是遊戲那一塊在養他們，現在遊戲版號出問題了，沒了現金流，公司也不養閒人了。以前還是二級部門的時候，上面還有領導跟老丁硬剛，現在升一級，那就只能直面老丁了……一羣二級部門升上來的人，怎麼跟老丁鬥，還不是任他拿捏？”胖子搖搖頭道。
何遠眨了眨眼睛。
嗯，是這個感覺，沒跑了。
當初他去上家公司的時候，就是作爲一個副手。
結果大領導死活要把他升上去，借他的手去清洗部門。
說白了，就是把何遠當成那把刀，把部門整頓整頓，清洗乾淨。
至於刀用完了……
那該扔哪兒，就扔哪兒去。
“誒……你要推薦的是網易的？”何遠問。
說實話，他其實不太喜歡那種大公司裡出來的人。、
怎麼說呢，能進大公司的話，學歷，能力，應該還是有的。但……絕大多數起步點就是大公司的人，出來後，基本上很難適應中小企業。
很多人無法擺正自己的位置，不知道自己取得的成績，到底是因爲自己的能力，還是因爲平臺的加持。
就好像以前CPS最火的那會兒，一個剛入行一年的人，一年能夠跑出一千來萬的業績。結果他野心勃勃的跳槽出去之後，過了沒到半年，就偃旗息鼓的降職降薪，跑去一家新公司……
除此之外，大公司出來的人，對工資待遇，和自身福利，要求都特別高。以前何遠還在創業公司的時候，就面試過幾個大公司出來的應屆生，一說到待遇，開口就是八千起，什麼五險一金啊，提成比例啊，朝九晚五啊，下午茶啊，每週活動啊，每月活動啊，公司的健身房啊，班車啊，住房補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