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地暗,忽強忽弱的風夾着細雨打在光禿禿的樹枝上,散在已經發了點嫩芽的小草上,落在綠如墨的小麥田間。
麒麟縣境內的官道上,一輛裹着藏青色幔子的馬車正飛快的奔馳着,車幔迎風的一側已經被細雨打溼了,另一側卻非常乾燥,明顯這馬車在這細雨之前就一直狂奔沒有停下過。
馬蹄聲漸緩,這輛馬車還是在官道旁邊一家客店旁停了下來。
車伕停穩馬車後,從馬車上跳下來三人,其中兩人體形高大,身穿武者勁裝,腰間還佩着朴刀,面色陰鬱。另外一人年紀約莫五六十歲,有些乾瘦,穿着長衫,一臉的笑意,似乎遇到什麼喜事一般。
“這鬼天氣,下着春雨卻颳着寒風,真是好生折磨人,待會要多喝幾杯燒酒驅寒纔是。”穿長衫的人拍了拍身旁兩名武者,笑道:“這一路還要仰仗二位護佑,我老胡會記着二位的情分的,等我到了蘇州當了銀行的管事,一定再多謝二位!”
這個乾瘦的長衫人正是老胡。
“我等先謝過胡管事了,只不過大人吩咐過不能耽擱,我們進去還是要快些吃喝纔好。”一名武者乾笑了下道。
“前面就是野豬林,荒無人煙,而且這種天氣林內寒氣最重,不多喝些酒多吃些肉填補身子怎麼行?”
老胡一副經驗老道的模樣,大步走進了客店。
身後兩名武者意味深長的對視了一下,然後不約而同陰冷的笑了下,衙門斬人尚且會讓犯人吃一頓好的送行飯,如今老胡這番舉動在他二人眼裡和那吃斷頭飯的犯人無異。
客店內,老胡和兩名武者圍坐在一張小方桌旁,桌上擺滿了酒肉,老胡正大口的喝酒大塊肉的往嘴裡塞着,真如吃最後一頓飯一般。
“誒,你們也吃啊!別客氣,吃多少都我請客,錢有的是!”老胡抹了抹滿嘴的油膩,端起一大碗燒酒對二人道:“來,幹了!”
那二人見老胡一副志得意滿,不禁有些可憐起了他,今日離開朱府之前,朱勉向老胡許諾到了蘇州讓他當天地銀行蘇州分行的管事,這可是個富貴的高位,難怪老胡一路上都喜形於色了。
但是老胡不知道的是,朱勉在同時也向他們二人下達了對老胡滅口的命令,所以二人見眼前的老胡對未來充滿幻想,完全不知道即將大禍臨頭,所以纔會可憐他。
“老胡,你以後就要過那逍遙自在老爺般的日子了,我兄弟二人對你羨慕的很吶,來!敬你一碗!”
二人舉起碗,和老胡碰碗對飲了起來。
不過二人十分有分寸,只是飲一口,反觀那老胡,則是整碗都幹了,二人看老胡的眼神越發在像看死人了。
…………
老胡放下酒碗,他已經喝了十大碗,有些醉意朦朧了,而眼前那兩名武者加起來也沒有喝超過兩碗酒。
“挺謹慎啊……”
老胡心中冷哼一聲,旋即依舊笑呵呵端起了一碗酒,這是第十一碗酒。
他跟了朱勉那麼多年了,雖然主要負責幫朱勉物色尋找孌童,可朱勉什麼人手段如何他比誰都清楚,他知道,朱勉手上已經沾了兩家十幾條人命,開封府一旦懷疑到朱勉,他就是最關鍵的證人,而朱勉絕不會讓開封府的人找到他的!
所以今日朱勉笑呵呵告訴老胡要他去蘇州養老避嫌的時候,老胡就已經知道自己危險了。
他也知道,身邊這兩個人明面上是保護自己,實際上就是來向自己索命的,爲了找機會逃跑,老胡才一路裝的小人得志,就是爲了迷惑這二人,只要這二人放鬆警惕,自己纔有一線生機。
“朱勉!你個王八蛋!”
暗罵一聲,老胡一口將那碗酒喝進了肚子。
“老胡,你少喝一點,待會還要趕路呢!”一武者假意提醒道,實際上他巴不得老胡喝的大醉呢,那樣他們下手的時候就會少了很多麻煩。
儘管就算老胡不喝醉對於他們來說要殺他也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哈!放心!我沒醉!我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老胡一臉醉意,手舞足蹈的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倒酒的時候也十分不穩,灑出了許多酒。
兩名武者陰險的對視一眼,便不再阻止老胡了。
第十二碗酒下肚,老胡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你們倆幫我看着點包袱,這裡面可有不少金銀……我…我去上個茅房!”
老胡拍了拍桌上他貼身的包袱,一步三搖晃的向店後走去了。
兩名武者看了看那包袱,邪笑了一下,都心道看來老胡醉的不輕,都已經開始犯蠢了。不過他們二人並沒有動老胡的包袱,反正包袱裡面又再多金銀馬上就是他們二人的了。
“小二,上酒!”
一罈酒都被老胡喝光了,那二人喝完自己碗裡的酒後有些意猶未盡,便又問小二叫起了酒。
“客官,酒來了!”
小二麻利的抱來一罈酒,一邊幫二人啓封口,一邊隨意閒話了起來。
“老胡今日醉的可真快,看樣子是遇到什麼喜事了吧!嘿嘿!”
小二說完,一名武者奇怪道:“哦?你認得老胡?”
“當然認得,他不就是給城裡大官運貨的嘛,他時不時的來這裡吃酒,時間長了自然就認識了。”
說着,小二已經開啓酒罈封口,便躬身告退道:“二位客官慢用。”
“等等!”
另一叫住了小二,一臉不對勁狀。
“你爲何說他醉的快?”
“你們不知道嗎?老胡酒量那可真是厲害啊!平日裡到這裡喝二十海碗都面不改色,這會才喝了十幾小碗,就這般搖晃,所以我才說他醉的快。”小二笑嘻嘻道。
小二說完,兩武者對視一眼,臉色劇變。
“直娘賊!真的是千杯不醉!”
大罵一聲,二人騰地起身,一人向着客棧後院,一人向着客棧大門,倒一下撞了個滿懷。
“蠢貨!他定是繞到大門騎馬跑了!”
那向着大門方向的武者捂着被撞的生痛的額頭,又罵一聲,二人這才迅速的跑出了客棧。
“不好!”
果然,二人出門後,見馬車上的馬已經被人解了套索,不見了蹤影。
“往那個方向跑了,快追!”
二人畢竟是行家,迅速的判斷出老胡的逃跑方向後,抽出刀來在客棧旁邊的馬棚砍斷了別的客人的拴馬繩,奪得兩匹馬,奔着老胡逃跑的方向追去了。
“哎!客官,你們的包袱!”
小二追出來後,二人已經飛馳老遠了。
…………
老胡奮力的用鞭子抽着馬,一臉驚恐的逃命着,他是向着汴京的方向逃命的,倒不是他想回去自首,更不是爲了找朱勉求饒,只是因爲前面有一個官道路口,到了那個路口他就可以改變方向向大西北方向逃去。
他已經盤算好了,事已至此,不僅朱勉不會放過自己,朝廷更會通緝自己,自己在大宋是混不下去了,只好逃到西夏或者遼金謀生了。
“呔!站住!”
沒一會兒,老胡驚悚的聽到後面傳來了吼聲,回頭一看頓時把他嚇出一身冷汗,只見那兩名武者已經騎着馬追了上來,而且距離他越來越近了。
“駕!”
老胡又狠狠的抽了一下馬,蹬了蹬腿,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犯的致命錯誤,那就是解開馬車上的馬來逃命。
拉馬車的馬大多數馱馬,耐力好,但跑的速度不快,再加上老胡騎術拙劣,被那兩名武者追上也是遲早的事情。
“快快停下受死!”
兩名武者的馬距離老胡越來越近了,此時颳風下霧毛雨,到處灰濛濛的,這段官道上也沒有人,那兩名武者已經抽出明晃晃的朴刀對準了老胡了。
“兩位好漢饒命啊!”
眼看着那兩人已經追上,老胡連忙哀求告饒。
“我們兄弟二人也是受人指使,冤有頭債有主,你做鬼的話可別找我們啊!”
那已經追平老胡的武者殘忍的笑了笑,然後對着老胡舉起了朴刀。
“不要啊!”
嗖!
哧!
就在刀即將砍到老胡後背的時候,突然一陣破風聲響起,緊接着就是一道沉悶的利器入肉的聲音。
“啊!”
舉刀的武者抓着自己拿刀的右手慘叫了一聲,只見手上朴刀已經不見,而手腕上正血淋淋的釘着一把匕首。
就在兩武者以及那老胡驚魂未定之時,便有數十匹黑馬兀的出現在官道兩旁,每匹馬上都有一名戴着斗笠的黑衣人,每個黑衣人手上都持着一把特製長刀。
“拿人!”
爲首那個偏瘦的黑衣人一聲令下,那些黑衣人便分出五人拿住老胡,其餘人則長刀指地,策馬向着兩名武者衝了過去。
“不好!快跑!”
兩名武者也絲毫不含糊,立即調轉馬頭,狼狽逃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