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𫊸注意到李斯動作。
“不用行禮,甘羅是我兄弟,不是外人,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李斯又瞥了一眼甘羅。
“長安君重情重義,莫將他人都想與己身相似纔是。”
甘羅回以冷笑。
“我和兄長玩鬧之時,你還在楚地鄉野行蠻夷之舉。莫要以爲當了丞相就能胡言亂語信口開河,秦國不是楚國……”
被嬴成𫊸一直欺負的甘羅怨念爆發,對着撞到槍口上的李斯瘋狂輸出,沒有停歇之意。
李斯全程注視嬴成𫊸,眼神都不帶往甘羅那邊瞧一眼的。
法家大多數門生都是功利主義者,凡是對他們不會造成影響,又不違反律令的人,一向不在意。
嬴成𫊸一把摟過甘羅,兩個腦袋貼在一起,明朗一笑。
“在牢裡他是我兄弟,出去了變成屍體還是我兄弟。”
甘羅脣槍啞火,舌炮空彈,臉上原本的盛氣凌人定格。
李斯從進來開始臉上表情就沒變過,一張鐵面無私的刻板臉。
聞嬴成𫊸言,脣角微微上翹勾起一絲弧度,再大一些就能稱作笑了。
“善。”
嬴成𫊸雙手抓住甘羅腦袋,扳過九十度與自己面面相對。
“你對李斯客氣一些,他現在仍然兼着廷尉。你這麼懟他,到時你連全屍都留不下。”
……我就必須得死是罷?
甘羅眉頭升起法令紋,壓抑着怒火。
沉聲道:“到時我人都死了,還在乎是不是全屍做甚?”
“啊,你不在乎全屍嘛?金庸,古龍的小說中都是這麼寫的啊!”
人都死了誰還在乎屍體完不完整啊!那些金庸,古龍不都是你的化名嘛!那些小說不都是你寫的嘛!
甘羅很是惱火,閉上眼深吸口氣,再睜眼便是滿臉誠摯,張開嘴剛想要說些什麼,眼前已不是可恨面目,而是背影。
就在甘羅閉目那個瞬息,嬴成𫊸起身直立,揹負雙手背對甘羅,臉上表情慈悲哀傷,低頭俯怍地上一堆堆乾草。
“念及你我兄弟一場,你自裁罷,我留你一具全屍。”
韓姬是個絕色美人,秦莊襄王相貌也足以配得上俊郎二字。
繼承了二人容貌的嬴成𫊸,皮囊絕對不俗,相貌放在俊男圈裡也是能打。
再配上其修煉到大成的《黃帝》附帶的中正之氣,這一瞬間還真有那麼一股子出塵絕世的風範。
李斯若不是怕影響了整體格局,現在就要大拍手掌叫一聲彩了。
甘羅不覺得嬴成𫊸出塵絕世,他只覺得嬴成𫊸腦子不正常。不只是患了狂疾,還應該有癔症。
我連自殺都敢,爲什麼不敢殺你?
反正都是死,我幹嘛不和你拼命?
“你應該說多謝。”久未聽到回覆的嬴成𫊸轉首耐心教道。
謝個屁!
謝你要我自殺?
甘羅陰臉,沉聲道:“你叫一位丞相來到咸陽獄,就是爲了羞辱我?”
“是爲了救上卿。”李斯搶在嬴成𫊸開口前說道,進入牢獄後第一次正視甘羅。
甘羅臉色一怔,繼而陰晴不定。
我一直沉浸在這豎子要如何對付世家身上,竟未注意到李斯的存在。
一位法家的左丞相,對這豎子禮遇有加在情理之中,怎會如此恭敬。
就像……其面前的不是這豎子,而是陛下!
自入秦伊始,受呂不韋舉薦後便深受陛下寵信,儼然是第二個衛鞅。
數年從郎官升任左丞相,敢於與整個朝堂爲敵,爲何要投奔到這豎子麾下……
“呵。”李斯嘴角上揚,這次是真的露出了一絲難看的嘲諷笑容,道:“九歲拜相,世家領袖,上卿甘羅,不過爾爾。”
甘羅不甘示弱。
“好一條狗腿子,明明心中對我百般記恨,卻欲討兄長歡喜而對羅用這激將之法。法家剛直爲君,寧折不彎的風範,左相倒是丟了個乾淨。當年若主君知悉你是這般心性,必不與你特赦。”
甘羅,李斯曾經都是呂不韋門客。
甘羅世家之後,身爲秦國第一等貴族,見呂不韋就如同吃飯喝水,忝爲門客毫不費力。
李斯便不一樣了,被管家扔走禮品,言語羞辱,又因鬧市狂語入了牢獄。若非呂不韋法外留情,今朝哪裡有李斯。
甘羅比李斯年齡小,卻是早李斯數年便爲呂不韋門客,對李斯這段往事知之甚清。
李斯偏過頭,不再看甘羅,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不在乎甘羅死活,也不在乎甘羅是否能和他一起重拜一人爲主君,他只是藉此向他的主君表忠心,賣苦力。
法家剛直是對外,對君一向無所不用其極。
商鞅三見秦孝公,說了帝道,王道,霸道,執政信念轉變了三次。
斯如此,算得了什麼?
李斯心中潮水暗涌,心思繁重,面上嘴巴重新抿成一條直線。
“外面現在世家誰主事。”嬴成𫊸看着陰沉盯着李斯的甘羅,意興闌珊地道。
“放出來的是蔡家,暗地中的是孟西白。”李斯答得很快。
他在剛得到一衆世家家主夜不歸宿消息時,就親自到咸陽獄與嬴成𫊸說了一遍,此刻卻裝作是第一次與嬴成𫊸言說似的。
把蔡澤那老傢伙推了出來,孟甲坤,白飛,西術倒是好手段。
有蔡澤頂在前面,這豎子若是跳過蔡澤對付孟西白,顯其膽怯。
然這豎子既然要李斯入內震懾於我,想必不會按常理出牌……
以這豎子膽大包天的行徑,他會把蔡澤,孟甲坤,白飛,西術一起抓到咸陽獄!
甘羅收集信息大膽猜想,瞳孔放大。
“他們做了什麼。”
“一衆世家家主夜不歸宿,其所宿地方沒有掛牌匾,他們內稱新樓臺。”
“樓臺生意都快開不下去了,他們弄出一個新樓臺,這是給我上眼藥啊。”
嬴成𫊸心境緩緩平復,看着甘羅,對李斯說道:“我還沒死,怎能讓他們奪我弟之權?抓孟西白三家來此見我弟。”
李斯恭敬應道:“唯。”
只抓了孟西白,放過了蔡澤,這豎子不會不敢抓蔡澤。
不是沒掌握蔡澤違背秦律證據,就是策反了蔡澤。
前者甚好,這豎子威勢將落。
若是後者,問題也不大。蔡澤那老傢伙不敗事,但也不成事。
倒是李斯答這豎子言,用的是唯不是諾……
是真就當了這豎子之犬?還是故佈疑陣?
甘羅將信將疑。
李斯應完後卻不離開,臉有爲難片刻。
“斯有疑難,還需長安君開解。”
“說。”
“孟西白三家合計千餘人,咸陽獄沒有那麼大,關不下。”
“那就直接審理罷,我弟應也不想見這些人。該腰斬腰斬,該徒刑徒刑。”
“唯,罪名是?”
“除了參與販賣廢舊武器,其餘查出來的罪名全都安上。”
“唯。”
李斯這次再無疑問,直身便要離去。
“等等!”
甘羅一聲斷喝,臉上神情出離憤怒,還有着深深驚恐。
看李斯腳步沒有停頓,他以身體能承受的最快速度跑到牢房門口,堵住牢房門。
或許是跑得太快,也或許是心中太慌,他氣喘吁吁。
呼哧~
呼哧~
李斯行至其身前,擡眼皮瞥了一眼。
“惡犬攔路,好犬不攔。”
讓不讓都是犬,李斯有仇當場就報。
十息之前的甘羅在此,此刻定是要搜刮詞彙以優美語言回敬。
而現在的甘羅,眼神死死定在嬴成𫊸身上,擠出一個勉強笑容。說出來的聲音顫顫巍巍斷斷續續。
“哥,你,你,你剛纔說什麼?你是在開玩笑罷?”
嬴成𫊸吩咐李斯。
“安排孟甲坤,西術,白飛這三人最後審理。給他們帶上手銬,腳鐐,脖子上枷鎖,帶來我弟牢房與其同住。”
甘羅頭皮炸裂,猶抱一絲僥倖。
“哥,別鬧了,那可是上千人。”
嬴成𫊸一臉理所當然。
“上千人怎麼了?按你說的,我又沒用販賣廢舊武器罪名處理他們,沒有得罪一衆世家,那不就行了?”
“瘋了,你真的瘋了,你怎麼敢如此做!”
不可理喻,難以捉摸,狂人行徑。
一瞬間,諸多詞彙浮現在甘羅心間,他想要對着嬴成𫊸繼續大聲嘶喊。
最後一絲僥倖破滅,他剋制住發泄慾望,換了一個對象,衝着身前李斯嘶喊。
“他瘋了,你也瘋了乎!孟西白三家在秦國根深蒂固,其家中子弟遍佈秦國上下!你若敢執行此道命令,必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
嘲諷笑意重回李斯嘴角。
“惡狗攔路,好狗不攔。”
一把揪起李斯衣領,其力量本不足以將李斯揪起。
但心中無處宣泄的情緒,讓甘羅爆發出遠超平時的力量,將李斯揪的,踮起腳尖。
扭着腦袋,甘羅脖頸,臉上都浮現出猶如蚯蚓般的血管。
咬着牙惡狠狠地道:“李斯,你不要自誤,不要陪着這豎子一道發瘋一道送死!你聖眷正隆,不出差錯,你李家未來將是秦國一等世家,世代可爲秦官,世代可享榮華富貴!
“辦了此事,你之下場不會比那衛鞅好到哪裡去!若是你攝於這豎子威勢,可將此事稟報陛下。你看看陛下怎麼說,陛下要你如何處置!”
李斯等甘羅說完,一根一根掰開甘羅手指,用力向外一甩。
甘羅手臂差點被甩脫,有種要脫離軀體飛出去的感覺。
腳跟落地,李斯整理了一番衣襟,恢復成刻板,不好相處,不近人情的模樣。
“惡狗攔路,好狗不攔。”
李斯翻來覆去就一句話——惡狗攔路,好狗不攔,拒絕與甘羅產生其他交流。
甘羅暴怒。
但方纔的接觸讓他知道,幼年時扎的那數月馬步,和苦練的數月武功,根本不足以讓他與精通儒家六藝的李斯抗衡。
他扯着嗓子衝剛剛還覺得無法理喻不能以言語說通的嬴成𫊸大聲嚷。
“哥!”
這聲呼喊情真意切。
“當初你小的時候,賈坤叔,術叔,飛叔可都抱過你!當時最先投靠你的世家就是孟家,西家,白家。你現在要殺孟西白,你要殺曾忠心耿耿支持你爲王的孟西白,你對過往一切都不記得了乎!”
本來要扳開甘羅,出去的李斯改變了心意,決定聽聽主君的主君接下來要說什麼,再給甘羅幾息嘮叨時間。
李斯第一次聽說,孟西白三任家主曾是嬴成𫊸支持者,孟西白曾是嬴成𫊸的勢力,
“我沒忘,第一個帶我去樓臺的就是飛叔,我現在仍然記得,那些在我面前被飛叔以秦劍盡數抹了脖子的女人。”
再度提起當初讓自己做了好久噩夢,當場鳥軟的事。
嬴成𫊸本以爲心中會滿是痛苦之色,但其實並沒有當初那麼痛苦,就只有一點點。
漫長的時間,會將一切都沖刷乾淨,包括曾經以爲刻骨銘心的仇恨與愛戀。
當年嬴成𫊸十二歲,在這個十三四歲就能娶妻成親的時代。
十二歲接觸男女之事,對於貴族而言已經是太晚了些。
在暗衛保護下,當時還不爲西家家主的西術帶着嬴成𫊸首次進入樓臺,點了一個十一歲的隸妾要給嬴成𫊸破身。
然而,嬴成𫊸當時已經修煉了《黃帝》,年齡還小,控制力不足,沾了女人身子很容易一瀉千里。
更兼其前世受到的教育作祟,十二歲男孩和十一歲女孩湊到一起爲愛鼓掌,就是放到91那也是相當炸裂的。
當即以自己還小的理由拒絕。
西術邪笑着道:“是不是沒有看上,來人,再來十個!”
十個經受西家調教的隸妾上來了,嬴成𫊸面紅耳赤,一直做二郎腿壓槍,搖着頭只說自己還小。
西術皺眉,又上十個,嬴成𫊸還是原回答。
西術將嬴成𫊸帶到樓臺大堂,將西家調教的隸妾在嬴成𫊸面前重新找了二十人,問有沒有看上的。
嬴成𫊸苦笑着連連搖頭。
當他搖頭這個動作還沒停止時,慘叫聲,劍刃入肉聲,劍刃破空聲就充斥了他的耳膜。
他擡頭定睛看去,西術執一把青銅秦劍,劍劍斬向其身前隸妾脖頸。
一劍一血柱。
一劍一人命。
那些隸妾只敢哭喊,尖叫,卻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好像和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幹看着的嬴成𫊸一樣,被嚇傻了。
後來,嬴成𫊸才知道,嚇傻的只有他自己。
那些隸妾就是單純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