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要我收手?(八千字大章)
孟甲坤,白飛,西術三人一臉正氣凜然,不可侵犯,就像是在說極爲神聖之事。
他們身後的些微騷動,隨着三人慷慨激昂的言語而慢慢平息下來。
這不是這些世家被三人一番言辭說動,而是三人這番言論雖然可笑至極,說出來的話怕是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
但其內核很明顯,鬥爭,三人表明三家要鬥爭到底。
嬴成𫊸要絕秦國世家,孟西白三大世家站出來頂在前面爲秦國世家抗爭,爲一衆世家謀求利益。
無論這些世家家主真實想法如何,在這個當口敢反水,必然要遭受一衆秦國世家的排擠唾棄。
本來看着三人做作模樣想要笑出聲的蔡澤,看着三人身後衆人反應,卻是一點想笑的心思都沒有了。
事已至此,沒有爭論下去的必要了。
“聽君一席話,勝走百年求學路。”老人雙手交擊一拍巴掌,神情振奮,“澤也願作這樣的人。”
“那就請綱成君代吾等探視一番甘賢侄。”孟甲坤上前一步,抓住老人的手重重搖晃,“非綱成君不能爲此事也!”
蔡澤入了咸陽獄,就暴露在了嬴成𫊸眼前,就等於主動挑釁。
嬴成𫊸要再打擊世家,首要就是打擊蔡澤。
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這和前些時日嬴成𫊸率先把甘羅抓進咸陽獄中一個道理。
老人想要推脫,他纔不想摻和進眼前這灘渾水,他從甘羅被抓進咸陽獄的那一刻就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但孟甲坤沒有多用力,卻緊緊攥住其不放的手讓老人知曉。
眼前的孟甲坤所代表的孟家,還有孟甲坤身後這些代表世家家住所代表的各自世家,不會放過他。
如果和蔡澤同時期爲官的蒙驁在這個位置,會大罵一羣鳥人,然後拽出腰間秦劍說乃公砍死你們這羣鳥人。
如果和蔡澤同當過相邦位子的呂不韋在這個位置,會笑眯眯地看着一衆世家。說一句諸君自比趙王室如何?老夫能冒死帶先王出邯鄲,今日會被爾等脅迫?
秦國有一種神奇的魅力。
無論來自何地,是何身份。只要入了秦國爲官,無論爲文臣還是做武將,性格都會激發出嗜血強勢的一面。
這是因爲秦國國情所致,商鞅發明秦國二十等軍功爵,晉升制度公開透明。
比其他大多國家升何等爵位都由君主一言而決好上太多,足以激發得所有人奮勇爭先。
如富庶散漫的齊人蒙驁入了秦開始自稱乃公,大罵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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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利益當先,和氣生財的商人呂不韋入了秦獨攬大權,架空始皇帝。
“可。”
老人很從心地答應了。
這麼些年,能夠在秦國這等沸騰翻滾,不斷冒泡的岩漿中仍舊保持冰心一片的,只有綱成君蔡澤。
一衆世家家主都笑了,老人的選擇符合他們的利益。
屋外,天上星光越發暗淡,直至天邊破曉有橘紅色暖陽升起。
咸陽獄外,早早就多了十數架馬車,讓看守咸陽獄的獄卒們都精神了許多。
本來他們大清早還有些瞌睡,一下子就不困了,生怕出了什麼事。
他們沒有上前盤查,因爲馬車就意味身份,平民沒有金錢養馬車,能在咸陽城內坐馬車的大抵都是爵位不低的大人物。
這些馬車內都是一衆世家家主,他們爲防止宴會上老人答應好好的,然後回家裝死的情況重演,親自送老人來到咸陽獄外。
一衆世家家主坐在馬車裡面,親眼看着老人走進咸陽獄還不罷休,他們還要等老人從裡出來。
在外人眼裡,這就是示威,是蔡澤領着這些世家在向嬴成𫊸示威,這些世家是在爲蔡澤站臺。
而這,就是世家們想要達到的結果。
……
“長安君,澤可全然無意與你爲敵啊,澤都是被逼的啊。”
老人入了咸陽獄根本沒去找甘羅,直奔嬴成𫊸所在牢房而來。
相見嬴成𫊸第一面,立刻就鞠躬九十度行了個大禮,直抒沒有與嬴成𫊸爲敵的胸臆,態度畢恭畢敬。
嬴成𫊸似笑非笑地看着老人,把老人扶起。
“若無先生言說天早已生變,大王早做決定。祖父不會滅掉周天子。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先生善謀故無過多功績。
“祖父言說先生乃奇才,秦國能一統天下先生出力甚多。成𫊸怎敢受先生大禮,真是折煞我也。”
蔡澤一臉誠摯。
“長安君願爲天下與天下爲敵,長安君纔是奇才啊。澤行事不過順應天時順水推舟,而長安君卻是逆天而行頂風斬浪。論計謀,論膽識,澤都不及長安君之萬一啊。”
“爲天下與天下爲敵。”嬴成𫊸重複一遍,扶着蔡澤坐到鋪着三層獸皮,軟乎異常的牀榻上,“先生知成𫊸要爲何事?”
“長安君智深似海,澤僅知海面風浪。然就是這風浪已是將澤拍打的心悅誠服,長安君真乃聖人轉世。孔丘,李耳不過欺名盜世之徒配不上聖人之名,長安君纔是真聖人啊。”
嬴成𫊸雖然知道老人是在拍馬屁,但看着老人一本正經的表情,聽着老人言辭真摯的話語。
一時間竟然有種老人不是在恭維,而是在說心裡話的錯覺。
同樣是夸人,一個被秦昭襄王認可的奇才和一個無名之輩,顯然前者更讓人受用。
嬴成𫊸輕笑道:“綱成君,成𫊸知你心性。明白你定然不會主動入局當那出頭的椽子。客套話你我就不必言了,成𫊸想知道,綱成君對成𫊸所作所爲有何看法。”
“能爲常人所不能爲之事的人,是非常人,天下乃由非常人而繪也。長安君能爲非常人所不能爲之事,如伏羲一畫開天地,不是在這天地間繪畫而是再造乾坤。澤能適逢其會,何等榮幸……”
“咳咳。”
嬴成𫊸重重咳嗽兩聲,不善地看着神情激動似乎爲能經歷如此大事而與有榮焉的老人。
“綱成君如此會說話,不如就留在這裡與成𫊸解悶好了。”
老人聲音戛然而止,昂揚激情瞬間被打斷。低頭用很是幽怨的眼神看着嬴成𫊸,像是在說長安君你好沒情調。
嬴成𫊸忍住一巴掌打過去的衝動,被蔡澤的眼神弄得很是惡寒。
這眼神嬴成𫊸很熟悉,樓臺許久沒有臨幸的美人,長安君府那些總想着爬窗戶的侍女總這麼看着他。
“綱成君要再這麼看着我,我就只能送綱成君去鮑白令之住過的牢房了。”
不喜阿諛奉承,不因心意施暴,倒是能與此子說幾句話。
老人暗中點點頭,正坐在牀榻之上道:“昭襄先王曾言長安君意態閒適,不似秦人。今日得見,方知此言不虛。既如此,澤便暢所欲言了。”
嬴成𫊸雙腿跪坐,與蔡澤面對面跪坐,沉聲道:“請先生教我。”
嬴成𫊸從來不會小看古人的智慧,從來沒有認爲他一人之智能壓蓋天下。
他超越古人的,只有兩千年所帶來的卓越眼見。
在事物的具體實操上,他和這些能在青史留名的歷史人物比能不處於劣勢就不錯了。
“澤請問長安君,長安君自居爲君還是臣。”
嬴成𫊸沉默片刻。
蔡澤將這個問題放在最開端,意味着這個問題時接下來談話的基礎,後續的一切言語都是以這個問題引申出來。
他的回答,將會導致今日這場談話走向兩個方向。
老人看着不答話的嬴成𫊸,屁股下面壓着的兩條老腿有些抖,平放在雙膝上的手都開始打哆嗦了。
這問題還用想?
這肯定是臣啊!
你在認真考慮甚啊!
嬴成𫊸在老人略有驚慌的眼神中一聲輕嘆,道:“就當是臣罷。”
嬴成𫊸做的許多事都是君王才能做的事,但自始至終嬴成𫊸也沒想過當君。
思前想後,嬴成𫊸給出了答案。
臣,不喜歡上班的他確實沒想過當皇帝,而且他坐上那個位子也沒信心能比始皇帝做得好。
始皇帝能以一人之威勢橫壓天下,嬴成𫊸自認是做不來的。
什麼叫就當是臣?
老人嘴脣顫抖道:“長安君要是如此言說,澤就不叨擾了。”
老人嗅到了極度危險的氣息,想逃之夭夭。
“戲言耳戲言耳,與綱成君開個玩笑,綱成君別放在心上。”
蔡澤很想就此一走了之,但他覺得如果如此言說,自己八成會和鮑白令之一樣被溺死在咸陽獄。
你可一點也不像戲言的樣子,我趕緊與你說完好就此離去。
“若爲臣,無論長安君所思所想能否實現,終難逃一死。”
嬴成𫊸挑了挑眉,伸手示意蔡澤繼續。
蔡澤見嬴成𫊸眼神清明略有好奇,其中沒有一絲怒意。
結合先前對嬴成𫊸的試探,和這些年嬴成𫊸所做事蹟的瞭解,判斷嬴成𫊸不會因爲言談對其不利。
將心放下肚中,繼續道:“君主聖明,人臣賢能,這是天下大福。國君明智,人臣正直,這是一國福氣。阿父慈愛,兒子孝順,丈夫誠實,妻子忠貞,這是一家福分。
“然而子胥忠誠多謀,卻不能保全吳國。申生孝順,可是晉國大亂。他們是忠誠人臣、孝順兒子。然他們所在的國家反而滅亡大亂。請問長安君,這是爲什麼呢?”
嬴成𫊸不假思索,道:“因爲伍子胥侍奉的吳王是昏庸的,申生的父王也不賢能。伍子胥和申生給出的諫言沒有被聽從,發出的聲音沒有入其君,其父的耳中。”
眨了眨眼,嬴成𫊸若有所思道:“先生如此言語,是以我類比伍子胥,申生,以吳王,晉獻公類比陛下?”
蔡澤雖然是老臣,但實際上沒有和嬴成𫊸打過什麼交道。
因爲他太“苟”了,他覺得知道越多越危險,躲着秘密走。
但諸如“因一子,立二王”這樣的公開大事件蔡澤還是很清楚的。
是以對身上打有不學無術標籤的嬴成𫊸,能回答的如此迅速,準確,且猜到其接下來要說什麼沒有意外。
給秦昭襄王當過相邦的蔡澤,深知能在親生阿母羋八子手中奪過權力的秦昭襄王是一位眼光毒辣的治世明君。
這樣一位明君所看好的未來王,不可能是一個不看書的人。
“就是如此。”蔡澤肯定道:“天下人都認爲這樣的國君,父親是可恥的,而憐惜同情他們的臣子和兒子。長安君所圖爲集權,所求爲陛下,但陛下是否會如長安君所願呢?”
嬴成𫊸拍拍身下墊的極厚的獸皮,指了指蔡澤。
“我能在此逍遙自在,你能坐在我的面前與我說這些,你覺得陛下是怎麼看待我的?”
蔡澤搖頭,道:“水無常形,人無定性。吳王夫差打敗越國,要越王勾踐爲奴。爲其拉車嘗其糞便,一雪其父恥辱。重用,信任伍子胥。那個時候,你能說夫差不是一位好的君王乎?誰能看出其會若干年會逼着伍子胥自殺,還挖去伍子胥眼睛呢?
“晉獻公詭諸即位後用士𫇭之計,盡滅曲沃桓叔、曲沃莊伯子孫,鞏固君位。奉行尊王政策,提高聲望。攻滅驪戎、耿國、霍國、魏國,擊敗狄戎。復採納荀息假道伐虢之計,消滅強敵虞國、虢國,其並國十七,服國三十八。
“其功其績如此突出,那個時候,誰能說晉獻公不是一個開疆闢土的霸主呢?誰能想到這樣的君王會在老邁之際寵幸驪姬,爲一個女人言語就後逼死賢德的太子申生呢?人在壯年的時候,和年老的時候,其實就不是一個人了,陛下也會老。”
嬴成𫊸沉默不語。
按照原本歷史,始皇帝在一統六國,北逐匈奴,南征百越後。
暮年追求長生不死,不再自稱朕,而是改稱真人。
派徐福出東海訪仙,煉丹的方士成爲其座上賓,其行爲與壯年之時相差極大。
蔡澤所說不能說是一模一樣,但確實八九不離十。
嬴成𫊸打量着坐在其面前的蔡澤,整個人都認真起來。
他不認爲有他在,始皇帝還會走老路。但如果沒有他,蔡澤說的就是對的。
他有遠見性是靠着歷史書,而蔡澤的遠見性全憑自身推斷。
“他人言先生善於在亂世之中保全自身,成𫊸領受世語,對先生誤解頗深。若早與先生有過言論,二十年前定不讓祖父放先生掛印辭官。”
蔡澤心中不以爲意,二十年前你才五六歲,還是個稚童,澤與你說你能聽的懂?
嘴上卻道:“長安君繆讚了,澤不過是膽小罷了。長安君既如此言語,當是知曉該如何行事……”
“不。”嬴成𫊸斷然道:“皇兄不會如先生所言,先生不知。皇兄曾在咸陽殿上宣說‘功臣若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顏立於天下’。”
嬴成𫊸不能說他會把控始皇帝,不讓始皇帝走歪路,那樣蔡澤肯定會認爲他在吹牛逼。
他只能用始皇帝曾經說過的話來反駁蔡澤,這還有些可信度。
嬴成𫊸不希望蔡澤對始皇帝有誤解,他要讓這個有極高遠見性,善於亂世中保全自身的綱成君入世。
要達成他的理想世界,人才越多就越容易功成,他也越清閒。
遍天下找門客的嬴成𫊸沒想到自己竟然犯了燈下黑的錯誤,拉攏六國名臣名將,把大本營秦國忘了。
蔡澤內心幽幽一嘆。
這話我怎不知?但陛下說過的話聽過就算,不可認真,天下何人不食言?
此子敢直呼陛下名姓,還很是自然。看來其與陛下關係確是匪淺。
但,這就是你取死之道啊。
罷了,就看在此子是昭襄先王所立之王的份上,多與你說幾句罷。
“陛下說過此話?澤倒是第一次聽聞,那長安君三次死劫算是過去一劫。”
“哈?三次死劫?”嬴成𫊸失笑,道:“請先生與我言說剩餘兩劫。”
“敢問長安君,是否有功成身死的覺悟。”
“沒有。”嬴成𫊸想都不想立刻搖頭,道:“功成不成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能死。”
此子也怕死?
蔡澤眼睛一亮,微微偏頭再次確認道:“長安君當真沒有?”
嬴成𫊸在蜡祭上,狂言什麼“我在一日,秦國無天”,“絕天下貴族”,“與這個天下談談”。
這些言語,讓蔡澤內心中將嬴成𫊸當做一個爲了完成心中理想而悍不畏死的狂人。
嬴成𫊸做的那些事,在大多數人眼中就是在作死,蔡澤沒想到嬴成𫊸竟然能說出怕死的這種言論。
“真沒有,我做的一切事情前提基準都是我活着,如果要以我死來功成那大可不必!”
那就好辦了!
蔡澤身子往前湊了湊,覺得說服今日必能嬴成𫊸,因爲他找到了和嬴成𫊸的共通點。
“我與長安君所思一致,功業當居性命之後。然商鞅,吳起作爲臣子,他們所作所爲是正確的。孝先公,楚悼王作爲他們的君王也都是賢明的,聽從了他們的諫言。
“但這二人建立了功績卻不得好報,在信任他們的君主去世後隨之而去,這個結局澤很不認可。
“如果只有用死纔可以樹立忠誠的美名,那麼微子就不能稱爲仁人,孔子不能稱爲聖人,管仲也不能稱爲偉大人物了。人們要建功立業,難道不期望功成人在嗎?
“自身性命與功業名聲都能保全的是上等,名聲被人詬辱而自身性命得以保全的是中等,功名可讓後世效法而自身性命不能保全的是下等。”
啪啪啪~
嬴成𫊸連連點頭,鼓掌稱是。
在這個社會普遍認知中,名聲比性命更重要的時代聽到蔡澤這一番言論,很是不易。
“綱成君所言大善,深得我心也!”
蔡澤也很有同感,他一直認爲自己善於在亂世之中保全自身是好事,但一直被人詬病。
今日得到了嬴成𫊸的認同,雖然他看不出嬴成𫊸是真心以爲還是嘴上附和,但這都不耽誤他的心中有了三分欣喜。
當下抓住了嬴成𫊸“稱善”的這個縫隙,趁勢說:“商鞅,吳起,他們作爲臣子竭盡忠誠建立功績那是令人仰慕的。閎夭奉事周文王,周公輔佐周成王,難道不也是竭盡忠誠極富智慧嗎?按君臣的關係而論,商鞅,吳起他們比起閎夭、周公來怎麼樣呢?”
閎夭是西周開國功臣,是周文王姬昌的四位摯友之一。
《史記.殷本紀》:西伯之臣閎夭之徒,求美女奇物善馬以獻紂,紂乃赦西伯。
姬昌能夠回返西岐都是閎夭的功勞,姬昌一直感激閎夭的救命之恩,對其有求必應。
周公是周公旦,是周武王姬發的弟弟,周成王的叔父。
周武王死後周成王繼位,當時周成王才十二歲,周公受周武王委託代爲執政。
在此期間周公平定武庚叛亂,制定儒家一直想恢復的周禮,在周朝有偌大聲望,就是廢了侄子周成王的天子位也輕而易舉。
曹操《短歌行》有言: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便是言周公治理天下是衆望所歸,世人都愛戴他願意服從他的管轄。
在這種情況下,周成王滿二十歲到了還政的時間。周公對權勢沒有絲毫留戀還政給侄子周成王。
是以雖然秦孝公很信任商鞅,楚悼王也很信任吳起。
但和周文王和閎夭,周成王和周公這兩對君臣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
嬴成𫊸看遍了當朝書籍,對一些大事都是知悉的,立刻道:“商君,吳起比不上閎夭、周公。”
蔡澤說:“既然這樣,那麼陛下慈愛仁義信用忠臣,厚道誠實不忘舊情,情義深厚不背棄功臣,在這些方面比起孝先公,楚悼王來怎麼樣呢?”
有句話叫活人永遠比不過死人。
秦孝公,楚悼王直到死的時候,都沒有對商鞅,吳起不利。
現在始皇帝還活着,雖然說出了“功臣若不能全身而退,嬴政何顏立於天下”的話。但只要始皇帝沒死,就有殺害人臣的可能性。
那在信任人臣這點上,就不能說始皇帝比秦孝公,楚悼王強。
蔡澤正是抓住了這一點,讓嬴成𫊸翻着白眼不好言語。
嬴成𫊸完全能強詞奪理說陛下要強得多,但那是豎子行徑。想要收服人才,靠插科打諢的不行的。
蔡澤見嬴成𫊸一直不說話,便道:“如今陛下親近忠臣,是超不過秦孝公,楚悼王的。而且你的身份也不同,你是王族。雖然你施展才能,努力替陛下解決危難。整治國家,中央集全,增強兵力,排除禍患,消除災難,拓寬疆域,增種穀物,使國家富強,百姓富足。
“加強陛下權力讓陛下坐擁天下。陛下威勢橫貫古今,震動海內四方,功勞顯揚於萬里以外的地方,聲名光輝燦爛,流傳千秋萬代。在這些方面,就是商鞅,吳起兩個人加起來都不及。陛下給予長安君的信任恩寵也遠超孝先公予商鞅,楚悼王予吳起的。
“但這都是一時,陛下親近忠臣,不忘舊情比不上孝先公,楚悼王,終有薄恩之時。而長安君的功績以及受到的信任,寵愛卻比商鞅,吳起還要重。文至相邦,武到國尉,再也沒有比這更大的官職了。
“澤聽說長安君又長宿在樓臺,長安君府的富有耶是商鞅,吳起家財的十倍百倍。長安君本就被昭襄先王屬意爲王,陛下不會忌憚?臣可進王,此乃大忌。長安君如今權勢僅次於王。
“正所謂太陽升到正中就要逐漸偏斜,月亮達到圓滿就要開始虧缺,事物發展到鼎盛就要衰敗,這是天地間萬事萬物的常規。進退伸縮,附合時勢的變化,這是聖人恪守的常理啊。
“長安君且看翠鳥,鴻鵠,犀牛,大象這些動物。前二者飛於人不能上之天,後二者雖落於地但其力較人遠甚。它們本應遠離死亡,但只要人佈下誘餌,依然能夠把它們殺掉。它們之所以死亡,其原因就是被誘餌所迷惑啊。對於長安君而言,功績就是這份有毒的誘餌啊。
“像蘇秦、智伯那樣的機智多謀,不是不能夠避開恥辱遠離死亡,可是他們之所以死於非命,其原因就是被貪得無厭所迷惑。因此聖人才制定禮法,節制慾望。
“向百姓徵收財物要有限度,徵用百姓既要按時節,也要有節制。所以心志不過分強求,行動不驕橫無理,時時事事嚴守制禮節慾的原則,而不失掉它。
“從前,齊桓公曾九次盟會諸侯,制止混戰使天下歸正,但到葵丘盟會時,他有驕橫自大之意,結果許多國家叛離了他。吳王夫差的軍隊無敵於天下,依仗勇猛強悍而輕視各個諸侯,侵犯齊國、晉國,所以終於自己被殺,國家滅亡。
“夏育,太史嗷勇猛異常,一聲呼喊可以嚇退大軍,但是最後死在平庸之輩的手下。這些都是到了名功極爲煊赫時,而認爲自己無所不能爲。不能自甘謙下、自我節制所造成的禍患啊。
“商鞅爲孝先公制法令昭示全國,禁絕奸邪的根源。崇尚封爵制度有功必定獎賞,有罪必定懲罰。統一度,量,衡,調節商品、貨幣流通等輕重關係。剷除縱橫交錯的田埂,允許認墾荒田,使百姓生活安寧而一民同俗。鼓勵百姓耕作,使土地發揮效益,一家不操二業。努力種田積貯糧食,平時演練軍事戰陣。因此軍隊發動就能擴展領土,軍隊休整就可使國家富足。所以秦國無敵於天下,在諸侯中揚威,奠定了秦國的基業。功業告成,結果身遭車裂而死。
“楚國地域方圓幾千裡,士兵有百萬之多。武安君白起率領幾萬人的部隊與楚軍交戰,第一次交戰就攻克了鄢、郢,燒燬夷陵祖墳。後來又越過韓國,魏國去進攻強大的趙國,在北面坑殺了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的軍隊,把四十多萬人,全部屠殺活埋在長平,血流成河,血水咆哮如同雷鳴。
“進而圍攻邯鄲,使秦國形成帝王的事業。楚國,趙國是天下強大國家卻是秦國的仇敵。從此之後,楚國、趙國都因恐懼而屈服不敢再進攻秦國,這是白起殺出的威風啊。他親自征服了七十多座城邑,功業告成,卻被昭襄先王賜劍自殺。
“吳起爲楚悼王制定法令,降低削弱大臣的權力。罷免庸才,廢黜無用之輩,裁減可有可無的官員,杜絕豪門貴族的請託,整飭劃一了楚國風俗。
“禁止遊民無業遊蕩,選練既能耕田又能作戰的農民士兵,向南收取了楊越,向北兼併了陳,蔡兩小國,拆穿縱橫機謀的無用辯說,讓那些往來遊說的人無法開口。
“禁止結黨營私而鼓勵百姓爲國耕戰,使楚國政治安定,兵力震動天下,威懾諸侯各國。功業告成,可是最後慘遭肢解而死。
“大夫文種爲越國國君深謀遠慮,避免了會稽被困亡國在即的危急,採用屈降計策來圖謀生存。藉着君臣受辱而求得復國的光榮,開墾荒地,招募遊民充實城邑,開闢農田,種植穀物,率領全國各地的民衆。
“把上上下下的力量集中起來,輔助勾踐這樣賢能的君王,報了夫差滅越的仇恨,終於滅掉了強勁吳國,使越國成爲霸主。功業彰明而獲得信望,可是勾踐終於忘恩負義把他殺了。
“這四位先生,功業告成卻仍不滿足,還想繼續爲之,遭禍竟至於如此悲慘。這就是所說的能伸而不能屈,能往而不能返啊。
“范蠡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超脫世俗遠避世事,永做個悠然自樂的陶朱公。你難道沒見過那些賭博的人嗎?有時要下大賭注,有時要分次下小賭注,這些都是你所明明白白知道的。
“現在你任秦國相邦,國尉,出計不必離開座位,策劃不必走出朝廷,功業也到頂點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若在這個時候仍然想着繼續做事,那麼您就是商鞅、白起、吳起、大夫文種的結局。
“我聽說過這樣的話‘用水來照鏡,可以看清自己的面容,用別人作借鑑,可以明知事情的兇吉’。《書》上說‘功成名就之下,是不能久留的’。
“世家利益受損的反噬殺劫,有望爲君遭受陛下忌憚的殺劫,這兩個劫難,長安君躲不過去的。以澤觀之,出咸陽獄居長安君府,保持現狀,方是正理。”
嬴成𫊸任憑蔡澤說的口乾舌燥,從中再沒有插入一句。
及至蔡澤說完,輕笑着,矜持地伸手示意他說話時,輕輕一笑。
“成𫊸以爲先生是高潔之士,原來也是一般俗氣。”
蔡澤笑容凝固。
“先生說了這麼多,不還是站在世家的立場上要我收手?”
嬴成𫊸臉湊到蔡澤近前,看着蔡澤頭上沁出的汗珠,認真道:“綱成君,現在輪到成𫊸問你了。你是要住在咸陽獄,還是幫我和皇兄做事。我完整答一遍你第一個問題,成𫊸爲臣,卻可做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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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