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說過多少次,讓你把村子裡那些破東爛西上不得檯面的玩意趁早收了,爲什麼不執行?是我的話不管用,還是你的執行力有問題?”顧天佑雙手插兜,走在前面,語氣非常不客氣。
楊文山亦步亦趨緊緊跟着,解釋道:“你的話當然管用,也不是我沒有執行力,只是不敢讓村子裡的老少爺們太閒,現在就撤了這個買賣,這幫子閒漢就只剩下坐家裡數錢了,我擔心閒極易生閒事,村子裡賭博,喝酒,打架跟着會多起來,矛盾多了容易出大事。”
“那就給大夥找個正八經兒的營生。”
“正經營生?”楊文山有些意外和茫然。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顧天佑以指導者的語氣繼續說道:“秦州監獄裡關過一位,當初的買賣做的不比咱們小多少,搞來搞去擋了大人物的財路,結果把自己也摺進去了,這就是咱們的前車之鑑,所以我的意思是,這種臭大街的買賣肯定不能做下去了。”
“因爲戴曉樓?”楊文山語氣帶着不屑:“這鱉孫再來一百回也別想抓到什麼。”
“他只是個聽命行事堅持原則的小人物。”顧天佑掰着手指道:“但你要曉得,今天咱們打發了戴曉樓,明天還會來王曉樓,只要不收手,出事兒只是遲早問題,我知道你捨不得那一年幾個億的流水,可有句老話叫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有命賺錢沒命花錢的傻事咱們不能幹。”
快要進村時,顧天佑停下腳步,轉身看着楊文山,認真的:“老楊,咱們合作四年了,我這個人脾氣急,有時候說話不中聽,你一直很包涵,我心裡頭都裝着呢,不過在這件事上我想請你務必最後再包涵一次。”
“什麼叫最後包涵一次?”楊文山聽出別的意味來,眉頭一緊,動容道:“天佑兄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飛虎嶺和我楊文山哪裡做的不對讓你寒了心?如果是,請你儘管說出來,三刀六眼磕頭賠罪我都沒二話!當初要不是你••••••”
顧天佑擺手打斷道:“哪有這回事,咱們一起合作這麼久,要說誰對不起誰,那也是我對不起你。”
楊文山神情激動,道:“既然這樣,那就請兄弟你把剛纔的話收回去,你不喜歡村上繼續搞香菸葡萄酒生意,那就不搞了,我現在立即挨家挨戶通知,把所有的原料和設備全部燒埋,讓你看到咱的執行力。”
“楊大哥,你能這麼做,我當然很高興,但這件事跟我要找你說的事情是兩碼事。”顧天佑不爲所動,繼續說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咱們一起同甘共苦這幾年,承蒙你當初瞧得起,沒把我當小孩子看,四年前就爲幾句話,便帶着全村的老少爺們把腦袋別褲腰帶上跟着我幹,合作至今,始終言聽計從,如果沒有你,我就算有天大的本領也無處施展。”
合作四年,這是顧天佑第一次稱楊文山爲大哥。這一言九鼎的漢子已然淚流滿面。他想要說什麼,卻哽咽着一時說不出口。良久才激動的:“那時候我也是逼上梁山啊,村子裡耕地少,交通還不便,搞點山貨都運不出去,大夥兒癟着肚子眼饞臥龍塘的日子,有能力的都出去打工了,這山裡的日子是
越過越差,要不是你當初投下的三百萬,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楊文山所說都是實情,他對顧天佑感恩戴德絕對出於真心。卻不知當初顧天佑面臨的選擇並不比他多。
飛虎嶺村位置偏僻,交通不便,看似窘迫,卻是做假煙的絕佳地點。這東西沒什麼保質期,生產窩點越隱蔽越好。制煙的原料從山外買回來,出去就成了包裝精美以假亂真的名牌香菸。而製作假酒就更簡單了,原料都是山裡自產的,村上各家都有釀酒的習慣,只要搞些洋酒瓶子和一套簡單的封口設備,這買賣就可以開張了。
顧天佑當初正是看到這些便利條件後,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找飛虎嶺合作的。
這幾年,顧天佑總攬全局,聯絡銷售渠道,把控資金進出,楊文山則負責組織生產出貨,二人合作,不僅改變了飛虎嶺村的命運,也讓顧天佑積累起一筆不小的財富。
老不死說,人在江湖,想要混的巴適,兩個字最重要:一進一退。顧天佑曾經親眼目睹過許多風雲一時的人物因爲搞不懂這四個字,最後落得鋃鐺入獄的下場,深深曉得偏門生意不能做長了的道理。
現在正是到了退出的時候了。
顧天佑擺手示意他什麼都不必說,繼續說道:“這幾年咱們搞香菸生意,勾兌山寨葡萄酒,弄賭.球網站,總算賺了點錢,一開始的啓動資金和章程都是我拿的,但到了後期,上軌道以後我就幾乎沒怎麼插手過生意上的事情,可以說,現在有我沒我這買賣你都能幹的不錯。”
楊文山搖頭道:“兄弟,可不敢這麼說啊,沒有你就沒有飛虎嶺村的今天,飛虎嶺的明天也都還指着你呢。”
“楊大哥,客氣話就不必多說了,我意已決,今兒起咱這買賣全歸你和飛虎嶺所有村民了。”顧天佑從懷中取出一張銀行本票遞給楊文山,道:“買賣做到今天,賺多少你從來不問,我謝謝你這份信任,分別在即,做兄弟的不能虧了你,這張本票是給你個人的,你先收好,另外,公司賬戶裡的錢和不動產我也一分都不要,全留給飛虎嶺全體村民,今年底的分紅我就不參與了。”
“兄弟,你這是做啥嘛!”楊文山拿着本票,呆愣愣看着顧天佑,一拍大腿,懊惱的叫道:“有啥事情不能好商量嘛,不管有啥想法,你就說出來嘛,只要是你說的,哪次我老楊含糊過?前年你讓我們搞副業掩人耳目,我們一下子就養了幾百條蘇北黑,到現在一條都沒賣,全擺在那兒給人看,這回你說不搞假煙假酒生意了,咱照做就是了••••••”
顧天佑擺手打斷他,笑道:“這幾年借貴寶地生財,總算沒白忙活,臨別在即聊表寸心,你要是拒絕就是罵我八輩祖宗。”又道:“最後,還是那句老生常談,這香菸生意真不能做下去了,擋人財路太甚,真出了問題會要命的。”說罷一轉身,擡足便走。
這就走了?楊文山呆立看着,想起四年前的那個清晨,這少年也是這般姿態,出現在自己眼前,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敲定了數百萬的投資項目。斗轉星移,四年過去了,還是在這個地方,還是隻有他們兩個,從哪裡開始從哪裡結束。他親口結
束了這段奇妙的緣份。
楊文山面帶不捨,依依送別,一路送出飛虎嶺村範圍,仍舊不捨,看意思還打算送到臥龍塘去。顧天佑嘆了口氣,停下不走,道:“楊大哥,你有話想說卻難開口,是不是想問今後的章程?”
楊文山面帶愁容,道:“兄弟,你這雙眼比他媽心電圖還靈,哥哥心裡頭這點事兒全被你看透了,實不相瞞,我確是爲這事兒犯愁。”頓了頓,又道:“這幾年哥哥跟着你算是開了眼界,但你這一撤,我這心裡一下子就沒了主心骨,哥哥是衝鋒陷陣的材料,有你指畫着,讓我印鈔票我都敢幹,沒了你,我怕今後寸步難行啊。”
顧天佑笑道:“楊大哥,做買賣其實跟做別的事情是一樣的,講究個因時因地因人制宜,就比如,當年你們一窮二白的時候,我找上門來主動拉你們跟我搞假煙,那是因爲咱們都在起步階段,不冒險撈偏門就很難實現原始積累,現如今,我極力勸你們把這買賣結束,卻是因爲咱們現在有了足夠錢生錢的資本,沒有必要再冒險了。”
楊文山點頭,深以爲然:“這個我懂了,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你覺着我們接下來做什麼合適?”
顧天佑道:“第一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結合現有條件,搞養殖,種蔬菜,只要上了規模,幹什麼都成,但這是擺在明面上給人看的,花不了幾個錢的樣子工程,就是讓老少爺們閒不住,真正賺錢的長久之計,我覺着投資相對成熟的商業地產是個不錯的選擇,風險低,收益穩,所需資金成本較高,很適合飛虎嶺村的現狀。”
楊文山一邊點頭一邊掏出手機記錄着。
顧天佑又道:“當初起於微末,不得不兵行險道,如今大勢已成,就要懂得愛惜羽毛,亡命的買賣少做,稱王稱霸橫行不法的事情儘量不要沾,名聲很重要,另外,多個朋友多條路,多交朋友少樹敵,官場朋友不可深交,江湖兄弟貴精不貴多,商場上的朋友越多越好,一旦迫不得已成爲敵人,務求一擊命中,穩準狠。”
楊文山深以爲然,頻頻點頭,直待顧天佑不說了,才一臉惋惜的:“天佑兄弟,話說到這份兒上,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其實我早就想到了會有這一天,飛虎嶺村這座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神,但分別歸分別,咱們哥們兒的緣分不能斷了,真有一天用得到哥哥的時候,隨時咳嗽一聲,水裡火裡,飛虎嶺村六百條漢子隨叫隨到!”
這是一句拋心拋肺的話,楊文山是個赤膽忠誠的漢子。如果之前他在送別時少送一里地,就不會有後面這段對話。如果楊文山不說這最後一句,顧天佑眼裡他也只是朋友,不會拿他當兄弟。但現在,顧天佑很滿意。
交人需交心,否則不如不交。
古往今來,多少一時無兩的風雲人物是倒在所謂朋友的手裡的?
“楊哥,按我說的,把製假販假的買賣關了,賭.球生意能轉出去最好也轉出去,帶着大夥找個正經行當幹,好好把飛虎嶺的事業經營好,等時機成熟時,咱們兄弟還聯手一起打天下。”
顧天佑丟下這句話,便不理楊文山如何驚喜激動,揚長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