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占星說,上陽京畿有九坊十八市!
也就是說,這裡的地下世界,有九門十八處。
正所謂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活在上陽京畿的人想要入地下城,自然得有自己的門路。而裡面因爲廣闊駁雜,也給許多人在這裡做交易多了一層保障,一有不對勁,誰都不知道你的退路是哪條。
而在那個地方,誰也不知道你是誰,人皮面具在這裡,尤爲暢銷。
寇占星當年來時,是沒有多少印象的了,即便寇天官有帶他進入地下世界,他也權當做是逛了一場夜市。
但是寇占星就只記得一件事,老頭子當年到過泗水渠,找過這裡的打鐵人家,最裡頭那一家。
一路走來,這裡和其他坊市大爲不同的是,這裡廣而深,且水渠四通八達,人家住戶就依水而居,狀似江南水鄉那般模樣,可又差得遠了。
這裡污糟水橫流,家家有倚戶而望,雙目空洞的人。
這種感覺讓人覺得從心裡發冷,那是一種只有常年生存在暗無天日的地方,看到希望的人才會透漏出的那種如死般的絕望。
玄機還注意到,這裡的溝渠所出的流水,並非清澈,卻是帶着一種生鏽了的腥臭,不仔細聞根本聞不出來。
但架不住積少成多,這裡十戶有八戶人家有這樣的汁水流出,匯入地下道,這些人就住在這些溝水旁,能不絕望才纔怪。
一路走來,他們所見到的不是積貧,就是積弱。
寇占星原本沒有什麼感覺的,直到他看到一個倚靠在溝水旁的老者,拼命地捂着身上的破衣裳,拼命地咳嗽,咳着咳着一口血吐了出來,正好在他腳邊,差點沒將他嚇壞。
但在這裡的人,似乎早不見怪了。
臨走時,寇占星還聽到那老者不斷地哼哼着,乞求着自己“早死早超生”!
“真沒想到,上陽京畿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就連玄機也不禁驚歎,看來外表多麼的繁華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背後是怎麼樣的。
“看來,李瑤之這個皇帝,當得也不怎麼樣。”玄機不屑地感慨了一句。
寇占星還在剛纔的震驚當中沒回過神來,這裡的人給他感覺,隨時都要死去樣子。
直到玄機找到了寇占星口中說的當年寇天官聯繫過的那戶人家,玄機朝着身後曹猛和花花那些人使了個眼色。
幾個手下饒有默契地擁着自己的武器站在外面,免得這麼烏壓壓地進去,嚇到人家,畢竟有求於人,還指着人家帶他們進地下城呢。
玄機徑自推門進。
裡頭風箱與鑄鐵的光景,讓剛踏進這裡來的玄機都忍不住一怔。
從那屋子的牆邊縫隙,家家都鑿了邊渠出來,而他們澆築熬製的廢棄鐵水則順着溝渠流出去,難怪一路過來,泗水渠整片地區都有着那麼難聞的味道。
可讓玄機震驚的,卻是這屋子裡面,堆砌晾曬着不少鋼鐵一回事,甚至讓她有種回到了當初紅崖地底世界裡那種鋼鐵廢墟里的錯覺。
而在屋子裡面的興老爹聽到外頭動靜,透着窗縫瞄了一眼,卻見外面玄機一副惹不起的模樣,身後還帶了那幾個一看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的人過來。
興老爹順手拿起自己的錘子走出去,步履穩健,站在自家階前,冷冷地問道:“你們是誰,做什麼來的?”
玄機睨了這壯實的中年男人一眼,有那麼一刻被他的容貌給嚇到,那就像是鐵汁潑在臉上潰爛了的模樣。
這人,不痛嗎?
玄機深吸了一口氣,怕自己找錯,還沒回答興老爹的話,先側首問了一下在旁的寇占星,“你確定是這戶人家?”
“不確定!”寇占星回得非常乾脆。
玄機暗自咬牙,擡起拳頭就要打,寇占星趕緊躲避着上前一步,站在興老爹跟前,支支吾吾地說:“入地有門戶,泗水盡頭一人家。”
寇占星死記硬背,愣是想起這麼一句,對不對他可不敢保證。
興老爹聽到這話的時候,原本拎着錘子氣勢洶洶的模樣卻也是一怔,眼裡劃過一剎那的錯愕。錯愕之後,他卻問寇占星,“你是誰?怎麼知道此語?”
“爹,怎麼了?”興堯端着藥碗走出來,看到的院子裡的這些人,好不奇怪。
興老爹沒有回答,只是歪斜着頭,朝地上啐了一口帶血的痰,道:“老夥計家來人了。”
“老夥計家……”興堯愣了一愣,片刻之後才恍然起來,“哦,就是當年帶爹你在此安家的人?”
這父子兩人簡短的對話,讓寇占星忽然心裡有了個底,原來老頭子記得那麼清楚,敢情真的是故人!
故人就好說了。
寇占星伸了伸手,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斯文儒雅一些,裝模作樣地雙手作揖,道:“在下寇占星!”末了,這傢伙還不忘依循慣例,在後面加上一句,“家父寇天官!”
“寇天官,”興老爹長吁了一句,揚起頭來的時候,竟無由地有種淚流滿面的感覺,長嘆一聲,“多少年,沒有聽過這名字了。”
寇占星衝着玄機一擡眉,似是在說,看到沒?
興老爹將一隻手捂在自己的臉上,遮擋去自己的熱淚盈眶,粗獷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似是掩抑不去內心的激動。
“要不是那個老小子,我們哪裡還能活在這裡?要不是那個老小子,我們何至於此?現在,居然還敢……”興老爹將手給放下,惡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寇占星,咬牙切齒,“還敢找上門來。”
“咦?”寇占星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再擡頭的時候,卻見興老爹又恢復了原本的兇悍模樣,雙手緊握着那鐵錘,朝着寇占星就是當頭落下。
“你小子,還有臉來?”
“我,我做什麼了?”寇占星第一次懷疑,老頭子留下的線索在把自己往死裡坑。
眼前這個老爹模樣兇悍,又多年打鐵,力氣霸道得緊。這一錘子下來,就是由鐵錘裡而出的氣浪,都衝將得寇占星難以動彈,雙腿打抖。
這一錘下去,不得腦漿崩裂。
在感受到錘子上尚留的餘溫襲來,蕩得寇占星額前的發都飛搖的時候,只聽到取鱗兩截合二爲一的聲音,同一時刻玄機槍出如龍,槍頭橫檔在寇占星跟前。
槍桿擋住了那鐵錘,用力一壓,抗住了這把鐵錘,玄機只覺得虎口好一陣震盪,她將手猛地一揚,又將這老爹的鐵錘震開。
玄機手腕一旋,寒槍往前蕩去,槍頭甩開的光輝如銀花一綻,且鋒且利。
“這小子是我的人,誰要他命還得問過我這杆槍。”
寇占星一時跌坐在地,擡頭看去的角度,玄機英姿颯爽,他竟從未像此刻這般覺得,還得我機姐!
裡頭的動靜一出,外面守着的弟兄們個個魚貫而入,站在玄機的身後,氣勢凜然。
而這邊,興堯也趕忙將藥碗放下,隨手拎起旁邊的鐵棍也站在自己老爹後面,與他們對壘分明。
“你們是誰?來幹什麼?”興老爹什麼風浪沒見過,擡頭挺胸,也是個不好惹的樣子。
玄機將槍一收,“不荒山大當家,玄機!”
“不荒山!”興老頭細細咀嚼着這個地名,“來泗水渠做甚?”
玄機斂了斂顏色,乾脆開門見山:“我們丟失了一架械人,希望老爹帶路,引我們入地下世界。”
“地下世界!”
“丟失了械人?”
這下,輪到興家兩父子異口同聲。
老子是訝異於寇天官的後人,居然也會找來進地下世界。
兒子是忽然想到自己昨晚,纔剛從地下城賣掉一架械人!
呵呵!
這該不會……好巧不巧,冤家路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