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口中繼續喊着,腳步聲越來越近,顧念將身子縮成一團,大氣也不敢透出一口,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
藏身的地方味道實在是不好聞,空間狹小悶熱,胃裡的酸水突地又一次往喉嚨上頂,顧念很想吐出來。
只是那樣的話,她大概會付出兩條命的代價。
她只能死死咬着牙,任那胃裡冒出來的酸水,從嘴角邊慢慢溢出來。
四皇子的聲音很輕很吻合,甚至於帶着份溫柔。
也就是太溫柔了,讓顧念全身發冷至於,不敢動彈一下。
生死攸關的一瞬間,讓她全身心都調動起來。
四皇子繼續走着,他的腳步輕柔,聲音清和,就好像是在和顧念隨意的聊天一般,“念念,你這樣會生病的。出來吧。我不會傷害你的。”
聲音伴隨着腳步聲,很輕很優雅,要不是不和時宜,真的很像是你在和人玩捉迷藏遊戲。
顧念明知道四皇子不可能找到她,聽着耳畔四皇子說話的聲音,仍然讓她全身冰冷,從骨頭裡冒出來寒氣,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
她又想到這輩子初見四皇子時的那種感覺,胃裡難受得不行。
“不在這裡?已經走遠了?”四皇子似乎有幾分自言自語的說着,人還在轉悠。
四皇子眼睛眯了起來,輕聲道,“搜。”
他身後的幾名黑衣人行動起來,顧念的耳邊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顧念不知道自己這裡是否安全,也不能保證不被發現,她只能自己做好,不發出一點響動。也不知道黃芪那裡怎麼樣。
“你們動作輕些。”四皇子幽幽說道,聲音也不像剛纔那樣輕柔,帶着十足的冷漠。
他不想嚇到顧念,他只想好好對他。這一切,都是蕭越造成的。
有四皇子的吩咐,接下搜查的動作果然輕柔了許多,腳步裡都帶着幾分小心翼翼。
“王爺,這附近都沒有人。”有人小聲回報着,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四皇子揹着手,頭看着天空,這片林子並不繁密,稀稀疏疏的,能躲到哪裡去?
他吩咐道,“上去看看。”
顧念不自覺得打了一個冷顫,黃芪在藏好她之後,好像是往高處去了……
顧念不想再聽下去,可不得不聽,她緊緊的蜷縮着。
終於,腳步聲從身畔走了過去,顧念稍稍定了定心神,她並不敢放鬆,她聽到一道聲音,已在身後響起,“出來吧。”
她沒有動,只要四皇子沒有將她揪出去她都不會動一下,果然,四皇子做的只是假動作。
四皇子沒有再說話,他吩咐手下,“繼續往前搜索,一定要儘快的找到。”
*
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面的雨已經停了,蕭越從宮裡出來,雙目赤紅,哪裡還有剛剛在永平帝面前的半點鎮定,如同一頭瘋了的野獸,嘶吼着一拳砸在宮牆上。
眼看黑夜即將來臨,而他到現在還沒有收到一點消息。第一次,他感覺到不可抑制的恐懼,爲一無所知的現在,也爲不可預知的未來……
“事情到底怎麼了?”他怔然間,周玉軒的聲音飄了過來,蕭越沒看他,也沒管那已經沁出血珠的拳頭。
“今天早上王府的侍衛過來,說你不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好好的嗎?”周玉軒詫異的看着他。
他收到消息就去了王府,但門房說蕭越進宮了,他並不能隨意進出宮門,只能在外面等。
“念念被人劫走了。”蕭越終於開口,聲音輕飄。
“什麼?”一向鎮定自若,幾乎不怎麼失態的周玉軒一下子懵了,不過,過了一會,他就鎮靜下來,看了看四周,拉着蕭越上了他的馬車,“回府,回府。”
一上車,他就連聲問,“是誰劫走了念念?誰敢?又是誰得利?”周玉軒一句緊一句問道。
周玉軒一顆心彷彿被什麼東西捏的粉碎,喉嚨裡一陣甜意上涌,他生生的往回咽去,他不能在蕭越的面前吐出這口血,他不能給念念在蕭越面前帶來一點不好的影響。
她被人劫走了!還活着嗎?可還好?到底是誰,要對她一個弱女子下毒手?
馬車還沒動起來,就見車簾被拉開,暗一的頭探了進來,“王爺,南郊發現我們的信號。”
蕭越猛地擡頭,就見他忽地化成一道殘影,一下子從車廂裡掠了出去……
*
四周一片寂靜,可顧念還是不敢動,她怕只是一個假象,過了許久,才聽到黃芪在外面喊‘王妃’然後她藏身地方的樹葉被巴拉開,還有剝落的樹皮。
顧念慢慢的從一棵大樹下面的小洞裡爬出去,一出去,她就控制不住的嘔吐起來。胃裡並沒有什麼東西,一直到吐無可吐了,她才癱軟在地。
她的月事已經遲了兩三天……
黃芪一邊撫着她的背,一邊發愁,她摸了摸手中的竹筒,“王妃,我手中只有一枚信號,可以發出去,奴婢不知道這裡是哪裡,附近會不會有我們的人,要不要發出去?”
顧念背轉身靠在一株樹幹上,喘着粗氣,“發出去,聽天由命吧,這麼久,王爺應該已經發現我們不見了,你不是說其他的暗衛做了標記嗎?必定會找過來的。”
等到黃芪將手中的竹筒拉響後,她撐着樹幹站起來,扶着黃芪的手道,“我們走吧。”
竹筒拉響,既能通知到蕭越,同時也會將她們的位置暴露在四皇子的人面前,所以,她們如今只是在賭,看誰的人先找到她們。
黃芪攙扶着她,兩人朝前走,天色已經慢慢的暗下來,她們一定要在天色黑下來走出這片樹林。
快要出了林地時,忽然,黃芪一把推開顧念,腳尖急速向前,腳尖着地,然後以右腳腳尖爲中心,左腳在地上劃了個半圓,身子前行的同時,還能猛地翻過身來定住,手中的匕首已經扔了出去。
只間銀光出去的那一瞬間,後面黑色的身影折身閃開,不過,到底還是被匕首給刺中了肩膀,而黃芪在扔出的時候,就已經轉身飛快拉着顧念往前跑去。
剛剛,黃芪射出去的匕首上面抹了她們臨時在樹林裡採的毒藥汁,如果是一兩個追兵,黃芪還能應付,如果多了,顧念不會武,手鐲裡的毒銀針還能用一次,所以,必須留着。
她們也不知道後面還有多少追兵,果然,她們不過跑了十幾丈,後面又有黑衣人追上來了。
三個!
“王妃,我擋住他們,你往前跑。”黃芪回頭看了一眼顧念,低聲說到。
顧念知道自己這會跑走是最好的,“你小心點,出了這片樹林,前面就是官道,或許有驛站,不管如何,我在前面等你。”
顧念的聲音平靜而冷靜,黃芪鄭重點頭。
還沒等顧念邁開腳跑,三個黑衣人追了上來,黃芪衝上去和黑衣人纏鬥在一起,兩名黑衣人緊緊纏着黃芪,另外一名黑衣人逼近顧念,道,“晉王妃,我們不要你的命,你還是停止這樣的掙扎,我們不想傷你,而且前面還有我們的人。你逃不掉的。”
黑衣人收到命令,不能對眼前的人下殺手,只能活捉,要是傷了一根喊喊,倒黴的就是自己。
黑衣人一步步慢慢走近,只是走到距離十五米的那樣,就站住了,他說話的同時還緊緊盯住顧念,前面死了好幾個人,無一不是被毒殺,先被毒倒,然後是手法乾脆利落的補上一刀。
會武功的那個已經被纏住,而晉王妃是不會武功的,只能防止她發射暗器!所以,他的眼睛緊緊盯着顧念的手。
顧念右手握着左手上的鐲子,護在胸前,滿臉懼怕地往後退,黑衣人見她沒有動作,以爲她的毒針用完了,心頭大大鬆了口氣,慢慢的靠近,一邊說,“我們主子只是想請你去做客,不是要傷害你。你誤解了。”
他越走越近,離顧念還差十步,五步……一直到距離只有三步那麼近的時候,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顧念的手臂,然後砍暈她,卻不想,手還沒伸出去,胸前就被攝入三枚閃着幽冷寒光的銀針。
黑衣人大吼一聲,和黑衣人纏鬥在一起的黃芪,聽到聲音,忍住回頭看的慾望,而是趁其中一名黑衣人一個愣神,利落的解決掉對方。
顧念這邊,她射出毒針後,等了三個呼吸,衝上去,將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對準黑衣人的腰側猛地就捅了進去,然後又毫不猶豫地抽出來。鮮血瞬間噴灑出來,濺在顧念的衣服上。
黑衣人終於倒了下去,顧念手中握着還在滴血的匕首,黃芪那邊也將另外一個黑衣人給解決了,她最後一點毒粉也已經用完了。
黃芪提着劍走到顧念身邊,黃芪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十幾處,手臂上,後背,大腿全都有傷口。她隨意的抹了一把臉,對顧念說,“王妃,我們趕緊離開這裡。”
顧念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幾乎說不出話來。
兩人互相攙扶着往前走,共患難,並不是件輕鬆的事情。
兩個人的體力都已經嚴重不支,黃芪最重的傷在大腿處,雖然傷口不大,但很深,她一動,就會流血,如果是冬日,溫度低,血流的還會慢點。
可現在,她每走一步,血就會流出來,顧念發現她腿上的血越來越多,“你腳上的傷要包紮一下。”
說完,她不顧黃芪的反對,撕了裙子的內襯,紮在黃芪的大腿上,“前面就要到官道了,一定會有人可以幫忙的。”
她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黃芪,口中喃喃得說道。
黃芪其實已經覺得頭暈得厲害,失血過多,精神緊張,哪怕她是一個訓練過的暗衛,可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包紮好傷口,兩人繼續走了兩刻鐘,也僅僅是剛剛走到樹林的邊緣,黃芪不知怎麼,搭在顧念肩膀上的手忽然一脫,摔在了地上。
不過,她還是站了起來。“王妃,我走的慢,要不,你一個人先走,好不好?”黃芪說道。
顧念喘了口氣,看了看前方,應該是不遠了,“我們一起走,都已經到了這裡,就沒有誰走的問題了,我們大概還有一個時辰,就能到官道了。”
“不要耽擱時間了。”顧念道。
黃芪看着自己的傷腿,又看了看顧念一臉的堅決,她只覺得眼睛潮溼,她朝顧念伸出手,“好,今日我們生一起生。”
死,不會一起死的,她原本想留在這裡,作爲吸引那些黑衣人的目標。可王妃既然要一起走,她也一定會撐到王爺到來的那一刻。
顧念笑着拉住黃芪的手,兩人才剛準備走,同時身子一僵,轉過身子去,又有麻煩了。
那位黑衣人說的沒錯,這邊果然還有人,噠噠的馬蹄聲急速往這邊跑來,沒一會就到了她們二十步開外。
這次是三匹馬,三個人,皆是和之前黑衣人一樣的裝扮。
一看那樣子,就是有備而來,而她,手鐲裡的毒針已經用完,毒粉,也已經沒有,眼下體力嚴重透支,黃芪已經受傷。
天色暗淡,雨後一片茫茫,顧念和黃芪並身立在那裡,面對着那三個騎在馬上的黑衣人,顯得那樣單薄渺小。
可即使是這樣,那三個黑衣人,還是不敢貿然上前,其中一個拱手道,“晉王妃,我們確實不想傷害你。”
顧念沒有說話,只是抿脣看着他們,她就算是死,也不會讓四皇子如願。
她既不想做四皇子的禁臠,也不想讓四皇子拿她去威脅蕭越。
那三個黑衣人不敢上前,三人互相對望,只見其中一人從懷中掏出一捆繩索,拿在手裡甩起來,那繩索的一頭是隻爪勾。
顧念一驚,拉着黃芪要後退,可黃芪的傷是在大腿上,行動沒有之前那麼快速,到底是避閃不過,一下子就被那繩索給纏在腰上,並且還被那鉤爪給搭進去肉裡頭。
顧念一聲驚叫,拉着繩索的人再用力一扯,黃芪頓時就撲到地上,顧念不管不撲上前去,抓住那跟繩索,不讓那人拉動。
果然,那些人怕傷害到她,一動不敢動,顧念咬着牙擡頭,盯着那抓繩索的人,她手腕微擡,手中的匕首就飛了出去,銀光劃破夜空,帶着一往無前的執着,在馬背上的那人還未反應過來時,就無情地插入他的胸口。
今日,她已經殺的夠多人了,顧念想笑,她忽然站了起來,拿過被她護在身下的黃芪握在手中那柄長劍,抵在脖頸間,對剩餘兩個黑衣人道,
“你們說不想傷害我,可一直都在傷害我,我跟你們走,你們放過她。”她指着黃芪。
兩名黑衣人沒想到顧念會來這一手,他們的同伴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只是,還沒等他在馬背上倒下去,
同伴的腦袋就先從肩膀上掉了下去。
沒等兩人反應過來,他們倆的腦袋,也跟着那丟伸縮的人一樣,從肩膀上掉了下去!
劍出得太快,那血甚至還未射出,那頭顱已經滾落在雨地裡。
顧念看着眼前的一幕,手中的劍一扔,忽然整個身子就朝後倒去,她聽到黃芪的驚叫,也聽到暗一的驚叫,還聽到很多人的聲音,她倒在了一具溫暖的懷抱裡。
她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起來,腦子也開始變得混沌沌的。
終於安全了是嗎?她最後冒出這樣的念頭。
蕭越一把抱住顧念,手顫抖着慢慢的探向她的鼻間,感到她鼻間傳來的呼吸,心頭那根幾乎崩斷的弦終於鬆了下去。
*
顧念再醒來,外面天光大亮,隱約能聽到鳥叫聲,然她還未睜開眼睛,就感覺到有人正在她臉上摸來摸去。
有人!她些微有些混沌的腦子忽然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猛地一睜眼,卻不想撞入一雙黝黑的眼中。
顧念怔住了,與他對視良久,然後就被他攬到懷裡,腰身被緊緊的箍着,緊的讓她都要透不過氣來。
她也緊緊的摟着他的脖子,眼淚流了出來。
兩人都沒有說話,許久,蕭越才放開她,“你……”顧念這時才發覺渾身都軟綿綿的,連才稍擡一下腦袋,都感覺頭疼得不行。
“你別動,你都已經高燒三天了。你趕快躺着,你才能好得快。”蕭越一邊擡起手往她額頭上摸了摸,一邊聲音沙啞的說道。
“這裡是……”顧念皺皺眉頭,頂上是青色蘭花帳頂,蓋着的薄被子也不是熟悉的,還有身上的中衣,全都很陌生。
蕭越對上她的目光,暗歎了口氣,擡起手,握着她的手,道,“是我的疏忽,才拖累你,讓你陷入那樣的險地。我知道錯了。”
顧念搖頭,她知道並不能怪他,都只是凡夫俗子而已,沒有人厲害到可以預知未來,不,她是知道未來如何,可這個時空裡的事情,她一無所知。
她怎麼會怪蕭越?
“這裡是我們在南郊的莊子上,你當時昏迷,我等不到將你送回王府再醫治。”蕭越解釋道。
“黃芪呢?”顧念忽然問道。
“她在別的屋裡養着傷,等她傷好了再讓她回來侍候你。”蕭越放開她的手,讓她躺好,將薄被給她蓋上。
顧念看了看他道,“你不許怪黃芪,也不要責罰她,她已經很努力的再保護我。”
蕭越的手頓了頓,又坐了下來,幫她捋了捋散落在正頭上的長髮道,“你不必擔心,我不會責罰她的,這幾天我們就在這裡養病,等你好了我們再回去。”
顧念點頭,“是四皇子要擄走我。”
蕭越點頭,“我已經知道了,他會付出相應的代價的。”
兩人,再未就這件事情討論過,顧念知道蕭越自責,也知道他會討回公道。
蕭越則是怕她說起她曾經經歷過的那一切,他聽黃芪說了他們的遭遇,每聽一句,他就覺得自己真的太失敗了。
他的念念,本不應該遭受那些傷痛得。
*
承平二十二年夏,原本端午過後就會去西山行宮避暑的永平帝並未去往行宮,而是一直在宮裡呆着。
那些原本會跟着去避暑的大臣也只能待在皇城中,這年夏天賣冰的商人賺了好大一筆。
而,更震動朝野的是,這年七月流火季節,永平帝,竟然下了罪己詔!
詔書中稱,他夢到先帝指責他,未曾照顧好天下黎民百姓,致使多地發生洪澇災害,他心中惶恐,害怕再發生前朝那種地龍翻身事件,想要親自前往皇覺寺,齋戒三十天。
但,四皇子純孝,言國家不可一日無主,甘願去皇子之身,以庶民身份,終身去皇覺寺爲百姓祈福。
這罪己詔一出,滿朝皆驚,大臣紛紛求見永平帝,就連太子,也覺得不可以思議。
但,他已經收到蕭越的消息,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就連張太后,也是怒斥永平帝,就算四皇子要去廟裡祈福,也不用剝奪他皇子的身份!
以皇子的身份給百姓祈福,不是更好嗎?
可永平帝沒有聽從任何一人的意見,就連程貴妃也被阻擋在養心殿外。
四皇子從被囚禁到放出來,並沒有多少時間,到如今被送到皇覺寺剃度,一時間,朝廷風聲鶴唳,文武百官,人人自危,但都紛紛上摺子,紛紛附和罪己詔,稱讚四皇子孝道可嘉,其情可表。
暗中有道消息,在暗中流傳,那就是皇帝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突然發作了四皇子,在四皇子有生之年,都不允許踏出皇覺寺一步,如出,殺無赦!
這是永平帝的死令,無任何更改的可能。
御書房裡,永平帝看着那道發出去的罪己詔,一動不動,忽然,外面有小太監驚慌失措的進來,在於公公耳邊低聲稟報,
“公公,不好了,朝暉宮出事了。”
“貴妃娘娘要見陛下,可門口的侍衛不肯,她竟然……竟然自焚了……”
於公公大驚,轉身厲聲問道,“娘娘如何了?”
那小太監道,“幸好發現的及時,娘娘已經救下來了,無大礙。”
於公公鬆了一口氣,看了看還在沉思的永平帝,上前一步。
*
朝暉宮裡,程貴妃臉色蒼白,不斷的殿內走着,不時的看向門口。
空曠的大殿內,只有她急促的腳步聲迴響着。
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突然,門口一道高大身影行來,只是,那道身影未曾再往裡走,而是停在門口。
雖然逆着光,但程貴妃知道,他正在看着自己。
她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那人的跟前,只見他正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冷漠,不帶絲毫感情。
哪怕是厭惡,都不曾有一絲一毫。
她跪在地上,眼淚流出來,腦子裡想的是從前的那些恩愛,到底是什麼時候,他們變成這樣了。
“陛下,臣妾不知道曦兒做了什麼錯事,他只是一時糊塗,虎毒不食子,求陛下看在你我多年夫妻的情分上,饒了他這一回吧。”
圈進,守皇陵,那都比去皇覺寺做和尚要好,一旦剃度,真的是此生無望。
程貴妃不停的磕着頭,頭碰到地上,發出砰砰的生意。
永平帝冷冷的看着程貴妃,“你以死來威脅朕,見朕,朕來了,本以爲,會聽到你一些懺悔的聲音,可沒想到……”
“見你,就是朕念及這二十年的情分,你說,曦兒他都做了些什麼?他假裝刺殺,卻是爲了讓朕將人支走,天下這麼多女人,他卻覬覦自己弟弟的女人。”
“他哪一件事情是做對的?哪一件事情值得我饒恕他?”
“這麼多年,朕自問並未虧欠你們母子,還有馨兒,她爲什麼去皇覺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好自爲之吧,不要讓朕,也將你趕去與馨兒同聚。”
說完,永平帝轉身就走。
程貴妃見他毫不留情,她的眼睛緊緊盯着永平帝,忽然聲音尖利,大聲喊道,
“陛下,你說未曾虧待我們母子,你以爲我不知,你的秘密嗎?”
“你的眼裡,從來只有蕭越,因爲什麼,你心知肚明,這麼多年,你爲什麼不敢親近宮裡的嬪妃,你爲什麼對晉王府多有恩寵?”
“這麼多年,不要說曦兒,就是太子,又何嘗多得過你一眼,他們都是你天經地義的兒子,繼承你的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可你呢?你只偏心蕭越。”
“可惜,太子以爲蕭越站在他那邊,就沾沾自喜了,曦兒走上今日這一條路,難道不是你的干係嗎?
明明是曦兒先提出要娶顧念,可你呢?竟然將她賜婚給蕭越,爲什麼?
“你的秘密以爲可以瞞住別人嗎?”
“張春子,就在我的手中。”
程貴妃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迴盪,刺入永平帝的內心深處。
他停住腳步,慢慢地轉過身,眼神陰鷙的看着地上跪着的程貴妃。
他臉色鐵青,面容微微抽搐,神色猙獰,宛如一頭瞬間暴怒的惡獸。
“你方纔說什麼?”
他咬牙,一步步逼近程貴妃,目光陰鷙無比。
程貴妃瑟縮了一下,目露恐懼,但她好像想到什麼,撲到永平帝的腳邊,抱着他的腿,慌亂道,
“陛下,臣妾是胡言亂語的,其實沒什麼人在我手裡,我什麼都不知道,臣妾只想你給曦兒一個機會。”
“那也是你寵愛着長大的孩子啊。”
她哭得肝腸寸斷,“馨兒已經去了廟裡,鬆兒也被你囚禁在府裡,如果曦兒再有什麼,臣妾真的不想活了。”
永平帝低頭看着程貴妃,半響,道,“你如果真的不想活,那朕也不攔着,但詔書已下,無更改的可能,你真的要有慈母心,那就好好的教導鬆兒,雖然,他已經沒有扳正的可能。”
說完,他抽腳,甩袖離去。再無回頭。
“去問問看,張春子如今在哪裡?是否還在晉王府。”
顧念和蕭越是五日後纔回城的,因爲暑熱,天才剛剛泛白,蕭越就帶着顧念坐上馬車回城去。
田野裡白霧飄蕩,從古樸而沉重的城門裡出來一列重兵人馬,前面是皇上身邊的御林軍,中間是一輛清油帷布小車,後面是穿着飛魚服,佩着繡春刀的錦衣衛。
一行人,夾着清油帷布小車晃晃蕩蕩的往城外而去。
這隊人馬,就是護送四皇子去皇覺寺剃度的人馬,領隊的人是皇上身邊的御林軍統領,看到對面一行人,爲首的霍然是晉王蕭越。
御林軍統領揮揮手,讓後面的隊伍停下,然後自己下馬給蕭越請安。
蕭越冷漠的看了那輛清油帷布小車,讓御林軍統領起身,神色冷淡的往前而去,經過那輛小車時,車廂距離的晃動着,裡面傳來鐐銬相碰之聲,好似有人在奮力掙扎,之後就是一道尖細的聲音,穿破車體,傳入蕭越的耳中,馬車裡,顧念的耳中。
“蕭越,你別以爲你贏了我,你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你以爲那位皇帝,真的是喜歡你嗎?你也會和我一樣,不得善終。”
那聲音裡,彷彿帶着幾世的仇怨,其他的人卻是面面相覷,而蕭越,卻臉色未變,駕着馬,朝前走去。
御林軍統領見蕭越一行走遠,進了城門,行了令,整個隊伍又行動起來,往城外而去。
清油帷布小車裡的人開始低聲冷笑,後面聲音越來越大,變成狂笑,一直到再也聽不到。
*
永平帝聽聞蕭越已經帶着顧念回城,他吩咐於公公,“準備一下,去出雲寺,你派人去晉王府,吩咐越兒到出雲寺來見我。”
於公公遲疑了下,道,“陛下,最近您去了太多次出雲寺,是否不好?現在太后那邊的人,可盯着您呢。”
永平帝慢慢吐出一口氣,道,“朕等不及了,朕本不想告訴他,但朕怕因爲這件事情和朕離心。”
於公公安慰道,“陛下多慮了,陛下勤政愛民,天下人莫不交口稱讚,九殿下雖然性子陰沉,但最是信服陛下,他不是什麼都與您說嗎?怎麼會和您離心?”
永平帝神色端凝,輕聲道,“但願,如你所言。”卻沒再提要去出雲寺的事情。
半夜,宮裡再次響起敲雲板的聲音,上次是程貴妃的朝暉宮,那不過是一點小小的火苗,一下就被侍衛給撲滅了,而這次,卻是太子的東宮走水。
因爲走水,太子的位置岌岌可危,蕭越也爲此,而帶着顧念遠走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