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夕陽西下,李弘方纔在東宮等到了姍姍來遲的李賢候,他怎會不明白這個弟弟一定是假借探望的機會溜了出來,心頭自然頗爲火大。
只不過,李賢插科打諢的功夫豈是等閒,一番說笑之後,他不但把今日的情形隱去了吐蕃人之事,然後編成笑話講了,使得李弘滿腹惱怒化作烏有。結果,他讓這位太子哥哥幫了大忙不說,反而還落手了兩樁大好處。
“這兵法聽說是昔日楊素的珍藏之一,輾轉有人送給我,反正我也沒用,就留給你了。”李弘見李賢拿着那竹簡愛不釋手,頓時沒好氣地搖了搖頭,“至於這幾個工匠都是昔日造內用之物時出過差錯,我利用大赦把人弄了回來。不過,六弟你到底是親王,別因爲這種奇器淫巧而荒廢了正事。”
“六哥放心,如今有於師傅看着,我哪裡還能夠偷懶?”
李賢哪裡會讓李弘逮到嘮嘮叨叨的機會,連忙涎着臉把于志寧這尊大佛頂了出來。果然,出於對於志寧的尊敬,李弘沒有再繼續羅嗦。而他則趁着這功夫好生打量了一下李弘臉色,見其怎麼看怎麼病怏怏的,不覺心中擔憂。
“五哥,你如今還年輕,不管讀書還是治事都得悠着點,身體是……是將來的本錢,不會休息怎麼行?”情急之下,李賢差點一嗓子吼出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你不用擔心,母后已經讓郭行真爲我合藥,我服用之後已經頗有起色。”
李弘怎會不知道李賢的關心,只是他哪裡有閒功夫休息。如今李治差不多是撒手掌櫃,他這個監國太子要在羣臣之中樹立威信。自然得事必躬親。偏偏他不像李賢騎馬射箭練武打熬得好筋骨,如何禁得起這樣的辛苦,只能靠郭行真的丸藥死撐。
李賢一聽是道士郭行真,那眉頭頓時皺成了大疙瘩。這些道士吹牛吹得神乎其神天花亂墜。其實十句裡頭九句都是蒙人的,說什麼能合藥更是扯淡了。只是,那郭行真深得他那老爹老媽重用。雖然他很想罵娘,但還是硬生生止住了。
“不管怎麼說,五哥你還是聽我一句。有病還是得太醫治,吃那些牛鼻子地丸藥雖然能管用一陣子,將來卻未必有好處。”
當夜李賢本想回武德殿安歇,但在李弘的再三要求下,他只得宿在東宮,很是無奈地接受了兄弟兩人抵足同眠這一建議。李弘固然是很快便睡熟了,他卻怎麼都睡不着,腦子裡全都是亂七八糟的念頭。直到天快亮了方纔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只聽見耳邊傳來一陣聲響,想要睜開眼睛卻無論如何辦不到,正在此時,一個壓低的聲音忽然飄了進來。
“太子殿下。這才卯時初刻,您還是多睡一會吧。”
“昨晚陪六弟說話。我已經擱下了好些大事,若是再晚起便更要耽誤了。你們在這裡守着,別吵醒了六弟。他昨兒個鞍馬勞頓。自當讓他多睡一會。”此時,那語聲忽然頓了一頓,緊接着便帶上了幾分無奈,“六弟天賦奇才,文武兼備,其實這太子之位若是讓他來坐……”
後頭地聲音李賢無論如何都沒有聽清楚,但這心裡的驚訝卻非同小可。李弘這個太子當了這麼多年,文武百官向來是讚不絕口,那麼他這個太子五哥怎麼會忽然有那麼詭異的想法,不是有人在背後胡說八道了什麼吧?
由於多了這麼一個心結,出皇宮地時候他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再加上睡眠不足,最最不喜歡馬車的他只得讓張堅韋韜找了一輛馬車,然後一上車便呼呼大睡,這車伕自然是由兩個侍衛輪流充當。而屈突申若卻不願意悶在馬車裡,關照張韋二人一路上好生保護,竟是一個人先行騎馬回山了。
自打李賢離開,冷泉殿自然是冷冷清清,別說一幫侍女沒有精神,就連阿蘿自個也是心神不安,破天荒地放過了侍女的偷懶。她自然知道這些年少貌美地宮人在盼望什麼,只可惜駕幸驪山之後,先是賀蘭煙出現,後來李賢雖然招人侍浴,卻沒有讓人侍寢,自然是讓一羣侍女大失所望,暗歎此次驪山之行白來了。
“阿蘿姐姐!”
正在發怔的阿蘿擡眼一看,見是滿面驚喜的月蕪,不禁沒好氣地嗔道:“什麼事情這樣高興,難不成是殿下說好了今晚招你侍寢?”
月蕪自從上一次和妹妹共侍了李賢一晚之後,和其他宮人便自然不同,但在阿蘿這個名正言順的女官面前卻不敢恣意。此時她俏臉微紅,上前微微屈膝,這才低聲道:“張堅和韋韜把殿下送回來了,只是殿下一回來倒頭就睡,連沐浴都……”
阿蘿聞言氣結,李賢的這種做派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自然是深有體會。揚手招來兩個內侍,命他們將李賢
送到湯泉閣,她便盯着月蕪看了好半晌,忽然笑道:報信及時,自個去收拾收拾,準備侍浴吧。至於有沒有這個福分,還得看你自個,這次可不能都像上回那樣用薰香。”
雖說遭了調笑,但月蕪還是歡喜地去了,阿蘿又挑了另外三人。然而,她纔剛把四人送進了湯泉閣,裡頭卻忽然傳來了李賢的叫聲。
“阿蘿,讓她們出去,你進來!”
聽到這種吩咐,別說阿蘿措手不及,就連旁邊其他幾個侍女也面露詫異。一瞬間的驚愕過後,阿蘿立刻恢復了鎮靜,恢復幾個侍女在外等候,她便脫鞋進了湯泉閣。見包括月蕪在內的四個侍女全然不知所措,她便上前屈膝行禮道:“殿下若是不喜歡她們,奴婢可以再選四人進來……”
“阿蘿!”不知爲何,李賢只覺得心情憋悶,不待阿蘿說完便打斷道,“難不成你聽不懂我地話?”
阿蘿還是第一次看到李賢如此疾言厲色,怔了一怔之後,她立刻朝四女喝道:“殿下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先到外頭候着,有什麼事情我自然會叫你們進來!”
眼看四個侍女失魂落魄地出了湯池,阿蘿這才趨前來到了湯池邊,見李賢只是用炯炯的目光看着她,即使服侍多年,她也頗有些吃不消。強自鎮定了一下心神,她這纔開口問道:“殿下,你……”
湯池邊都是水,阿蘿半跪在那裡,長長的裙子早就被水濡溼了,再加上她身子前傾,自然而然露出了修長的頸項以及胸口大片大片雪白地肌膚。雖然昔日也曾經見過這等春光,今天又沒有喝酒,但李賢卻有一種醉酒似的感覺。
“阿蘿,上次人家給你捎帶地那封信,可是一個叫劉任達的傢伙寫的?”
阿蘿萬萬沒有料到李賢會一下子問起這個,頓時啞然。這畢竟是她心中隱藏多年地往事,沒有向宮中任何人露過口風。掙扎了了許久,她終究招架不住李賢很有些質問的眼神。
“是,奴婢是接過他的一封信,不過早就撕碎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頓時變得淒涼哀婉:“奴婢進宮的時候,爹孃已經因爲姐姐進宮的事情傷透了心。後來姐姐去了,我爲了有朝一日能夠重見爹孃,拼了命才讓娘娘選中,最後又因爲殿下的緣故,使我能夠再和家裡人互通音訊,我已經滿足了。至於那個不要臉的傢伙,我自打他拒婚的時候起,就再也沒當過他是姐夫!那只是一個無情無義的畜牲!”
李賢眼見阿蘿淚水盈盈,想找東西擦拭,卻一時手邊無物,索性絞乾了一條澡巾遞了過去:“趕緊擦擦,別傷心了,畢竟人死不能復生!我今天正好遇上了那傢伙,還把他揍成了豬頭。看來沒打錯人,總算幫你出了一口氣!”
阿蘿愣愣地接過那澡巾,可一聽到後面這話,頓時呆若木雞,好半晌才迸出了兩個字:“殿下!”
“放心,我有分寸!”李賢笑吟吟地扒在湯池邊上,若無其事地道,“我耍了一個陰招,直接把人弄到了萬年縣衙的大牢裡頭。你大約不知道,這人也頗有手段,居然成了襄州刺史的準女婿,只可惜運氣不好。我問過韋韜,那個韋刺史論輩分正好是他的堂兄,我已經讓他寫信去壞了這樁親事,當然,萬年令吳琮也有分,就連太子五哥那裡我也打過招呼了。”
儘管知道李賢平日看似什麼都滿不在乎,卻不是容易相與的主,可阿籮還是沒料到他一出手居然會這麼狠。姐姐被拒婚入宮的那會,她看着一個好端端的人一天天消瘦一天天枯萎,最後如落葉一般逝去無蹤,就曾經暗自立誓一定要讓劉任達不得好死,可是,即便李賢對她好,她卻從未奢望他會幫她做這種事情。
這年頭的男人固然會迷戀女人,但是,會爲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而怒髮衝冠的男人,千萬人裡卻難以挑出一人!
“殿下……”阿蘿忽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緊緊拽着那條巾子深深叩首道,“大恩大德,奴婢無以爲報,倘若今後有什麼差遣,縱使是粉身碎骨,奴婢也在所不惜!”
見阿蘿已經是泣不成聲,李賢輕嘆一聲,忽然輕伸手臂將阿蘿拉了下來,也不管激起的巨大水花,旋即在她脣上輕輕吻了一記:“記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後有事情別擱在心裡,對我說就好。我說過,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人,別想我放你走!”
儘管不是第一次這樣親暱,但阿蘿還是情不自禁地渾身發熱,幾乎用盡全力方纔嗯了一聲。水霧繚繞間,她朦朦朧朧看到了姐姐的笑臉,只覺心裡什麼東西忽然鬆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