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遜位給太子的時間進入最後倒計時的時候,之前就通通讓道在一邊了。雖說還有人在議論着之前三位親王去御史臺喝茶的故事,但人們目前最最關注的是,這一場遜位會不會在最後的節骨眼上嘎然而止,李大帝之後會不會乾脆退隱,武后和新君會不會一起上朝……而林林總總的問題中,還有一個最最關鍵的地方。
那就是太子的身體究竟是否能負擔起下一任皇帝的重任!
從太醫署的官方消息來看,太子的身體情況是樂觀的,因爲他還年輕;但是,從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來看,情況無疑值得商榷——據東宮可靠人透露,除了睡覺之外,太子每日臥牀靜養的時間至少需要三個時辰以上,這樣一位新君登基,豈不是比李大帝如今的撒手好不到哪裡去?
憂心的人既然大把大把,那麼就需要政事堂的正確輿論引導作用。於是,上官儀這個首席宰相幾乎累趴下,而剛剛榮登宰相寶座的裴行儉第一次深切感受到,這當宰相和領兵打仗有什麼樣的不同。這將領帶兵如臂使指很容易,但這宰相指揮官員就不那麼容易了,這三天下來,他簡直覺得比打了一場斬首數千的大仗還累。
怪不得雍王李賢常常找藉口請假,這宰相還真不是人乾的!
大唐的規矩是,宰相事無不統,所以除了同中書門下三品這個職銜之外,就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知某某事的名頭了,這也成就了宰相的尊貴。所以,初入政事堂的裴行儉除了要承擔宰相分內的職責之外,還和李敬玄一起分管人事工作。而對於這樣一個肥缺。曾經有知情者驚呼武后瘋了——這人事任免權,哪裡有交到仇人手中地道理?
只有李賢自個知道,他老爹雖說這麼多天就只出來過先頭那麼一次,但除了宣佈要遜位於太子之外,做的事情還真不少,就比如裴行儉的工作安排之類的。當然,這和李賢沒有衝突,事實上,他就有和稀泥的本事,政事堂如今六個宰相雖說看起來同心合力。但其實派系林立,偏偏他就能毫不避諱地跑到任何一個人家裡去喝酒。
臘月裡大雪紛飛,朝廷的冬季補助和各種補貼,包括炭米等等供給也早就到位了,人人都可以肥肥美美地過一個冬季——大唐的官員即便不貪污受賄,日子也多半能過得非常舒心,一來是俸祿高,二來是大多數人出身好底子厚。然而,這時候笙歌管樂卻沒多少人敢拿出來顯擺,因爲英國公李績的喪事仍在操辦中。
由於李績屬於一品高官。而且又是早年的開國功臣,因此早早地就佔據了陪葬昭陵的名額。而由於李大帝對李績格外看重。因此在他去世之後,規格上又再次作了慎重批示——起冢象陰山、鐵山、烏德鞬山,以旌其破突厥、薛延陀之功。至於遼東爲什麼沒有加上去,則是因爲要避太宗地諱——太宗以不能平高句麗爲憾,總不能讓臣子在皇帝的陵墓前表功勞。
不但如此,李大帝原本還想親自臨門前去致奠,最後因爲眼疾的緣故被武后苦苦勸住,但武后卻以天后之尊親自登門了一回。至於其他登門祭奠的朝臣,則幾乎接近了四位數,很多都是昔日受過李績提拔的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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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天上白雪紛飛,地上白幡飄飄,不知不覺就到了臘八。雖說這年頭還沒有臘八粥的典故,但李賢卻不願意放過這樣一個熱熱鬧鬧的場面。同時也想活絡一下氣氛。自打李績去世之後,李敬業這個長孫就不用說了,程伯虎幾個也都是成天陰着臉。因此他打定主意讓大家提起精神,於是便把人叫齊了,親自炮製了臘八粥——雖然這年頭連臘八節也沒有。
紅豆、綠豆、花豆、實、米仁、青豆、杞、葡萄乾、蓮子、花生、桂圓、菱角米、糯米、大米、黑米、小米、冰糖……當林林總總幾十種原料在鍋中翻滾,發散出一陣陣甜香的氣息時,就連起初不以爲然的程伯虎也使勁抽了抽鼻子,朝李賢豎起了大拇指。
“想不到六郎你還會下廚!”
李賢聳了聳肩,心道我還有無數本事你們沒見識過,但眼睛掃見了那空缺的兩個位子,免不了嘆了一口氣。這李敬業在守孝中,就算他再想把人拖出來放鬆一下,也不能罔顧孝道;至於屈突仲翔則更不用說了,帶着那麼多人去了天竺卻半點消息都沒有,簡直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胡鬧了。
他地眼神變化其他人沒注意,但屈突申若卻看到了,於是也情不自
了一眼平日屈突仲翔佔據的那個位子。她這個姐姐以曾經看不慣屈突仲翔地懶散和不用心,但如今弟弟忽然有了志向去了外頭打拼,她卻更覺得不放心,潛意識中甚至希望他當初沒有攬下那樁事情。
香甜的臘八粥盛了人手一碗,而各自品嚐之後都是讚不絕口——原因很簡單,這些人平日都是富貴人家出身,甭說這亂七八糟的豆子雜糧,吃的米都可以說是精裡挑精,這偶爾嚐鮮一次都覺得新鮮。飯量大的程伯虎一口氣喝了三海碗,直到肚子裡晃盪晃盪都是水才停了下來,手一抹嘴便忽然嘆息道:“要是敬業和仲翔也在這裡就好了!”
話音剛落,他便感到自己說錯了話,瞥見薛丁山面色黯然,李賢屈突申若臉色發僵,他想打圓場卻又找不出話茬,只能在那裡無奈地直撓頭。
就在這時,大門忽然被人匆匆推了開來,緊跟着大家便看到了喜形於色的霍懷恩。不等別人開口詢問,他便雙手呈上了一封信:“殿下,屈突公子來信了!”
對於這樣一個意料之外的好消息,正圍坐在炭爐前的所有人都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尤其是李賢更是三兩步竄上前去,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抓起那封信。一氣呵成拆開了卷軸,他展開來先看落款,見那日子赫然是今年四月,他不禁呆了一呆,旋即纔想到這年頭沒有飛機火車輪船,最快的就是畜力,而且從那麼遠過來,只能先託付商旅送到西域再轉到長安。
屈突仲翔大概是初到天竺就寫了這封信,上面的內容言簡意賅,無非是說一路平安,一切順利之類地老話,半點不提什麼艱難困苦之類的話題。李賢看完之後就先遞給了屈突申若,等到在衆人手中傳了一圈,他才嘆息了一聲。
“唉,這小子也學會報喜不報憂這一套了,這一路西去雖說有人照應,他也一定沒少吃苦頭!就是天竺那個地方,哪裡那麼容易站穩腳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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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沒事,大家就當他沒事好了!”屈突申若信手將卷軸重新系好放在一邊,便輕輕拍了拍巴掌,“他能夠有信來就是最大的喜事,大家且放寬心!霍大哥既然來了,就一塊坐下來喝一碗粥吧,也嚐嚐六郎地手藝!”
她這話轉得忒快,休說屋子裡其他人一時沒有反應,就是霍懷恩腦子也沒馬上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慌忙推辭。然而,回過神的李賢又豈會放人走,親自上去關好門把人按着坐下,程伯虎便已經手忙腳亂盛了一海碗粥遞過去了。
霍懷恩無法,謝了一聲便喝了兩口,旋即笑了起來:“嘿,我當初在河西窮困潦倒的時候,曾經把各色雜豆子煮在一塊,還就是這麼個味道!各位都是富貴人,怎麼想着這窮人家地玩意?當然,窮人家擱不起糖,除了豆子就是豆子,卻不如這個軟糯好吃!”
這一席話一說,人人都盯着李賢看,彷彿在思量他這麼個大財主怎麼會做這種玩意。結果,在這樣炯炯注視下,李賢險些一嗓門吼出一個憶苦思甜,好在他想起自己着實沒什麼苦可以追憶的,連忙嘿嘿笑着自顧自地吃了一碗。
臘八粥本來就是窮人發明的,他不過是藉此湊湊人數湊個熱鬧而已。算算時間,送到李家的那幾鍋臘八粥大約也應該到了——要是讓臘八粥的發明者知道他爲了送幾鍋粥永樂無數土辦法的保溫手段,大約會驚得目瞪口呆。
正如他所料,李敬猷和李敬真對於李賢這樣千里送鵝毛的行爲都很不解,唯有聞訊而來的李敬業在看到滿滿一鍋熱氣騰騰的粥之後,面色顯得極其古怪,隨即一絲笑容一閃即逝。
“別辜負了六郎的一片好意,你們把叔爺他們一併請來,大家一起吃吧!”
儘管摸不着頭腦,但李敬猷李敬真還是把披麻戴孝的李家其他人都召集了來。當聽說大冷天李賢專門送來了粥,大多數人都覺得詫異萬分,只不過,熱騰騰的粥喝下肚,心裡總覺得妥貼就是了。千里送鵝毛,爲的可不就是禮輕情意重?
於是,臘八這一天,李賢只是小試牛刀提出了一個建議,雍王第的廚房就忙活了整整一個下午——領受到這千里送鵝毛“情誼”的人家,遠遠不止李敬業那一家而已,其中有領情的,有惶惑的,有高興的,有難堪的……人生百態,盡在一鍋微不足道的臘八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