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臨川長公主宅邸中雲集了一大批女人,家中僕大清早就開始忙碌了起來。周曉最怕的就是自家老孃這一時興起,起牀之後就想溜之大吉,誰知到了大門口就被人堵了回去,只得無可奈何地跟着臨川長公主一個個認着那些彷彿永遠也認不完的嬸孃姨娘,心中暗自叫苦。
這還不算完,那些知道他是李賢伴讀的長輩們哪個都不肯放過他,紛紛好奇地盤問李賢的喜好品性,甚至還有人私底下問起李賢和屈突申若交往的經過,迫得他幾乎恨不得找根地縫鑽進去——開玩笑,這種事情他就是知道,他敢說麼?
“尉遲夫人到!”
被稱爲尉遲夫人的,自然是今年剛剛榮升尉遲家當家主婦的李焱娘了。儘管這年頭沒有子女的寡婦沒有再嫁的限制,但她卻彷彿死了心似的,守着尉遲家不曾挪動過,在外交遊廣闊的同時卻潔身自好,性格又豪爽慷慨,人望亦是極高。
一進來和幾個相熟的長輩和姊妹打了招呼,又見過主人,李焱娘便上來一把將周曉拎到了一邊,不由分說地問道:“我聽說屈突家似乎在準備嫁妝,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六郎和申若究竟是怎麼回事?”
怎麼還是問這個?欲哭無淚的周曉在李焱娘炯炯有神的目光逼視下,到了嘴邊的髒話硬生生憋了回去,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今天已經被人問了無數次了,怎麼焱娘姐你也來問我?這事情怎麼也該問仲翔吧,那可是他姐姐!”
“那小子一下子學乖了。整日的不出門。再說他老爹現在回來了,我總不能爲了這事殺上門去!”李焱娘沒好氣地一瞪眼珠子,竟有些兇光畢露。旋即抱怨道,“申若也是,去了大西北也不知道捎帶個信回來!咳,要是她這趟西北之行還白走,那也實在太窩囊了!”
“喲,焱娘你在說誰窩囊呢!”
伴隨着一陣笑聲。臨川長公主猶如幽靈一般從周曉身後閃了出來,讓後者大吃一驚的同時,更暗自慶幸沒說什麼不得了地怨言。而一看到臨川長公主,李焱娘便猶如趕蒼蠅一般把周曉趕開了去,把人拉到一邊地同時,更似真似假地抱怨了起來。
“申若的事情我們費了多少腦筋出了多少人手,如今可好,申若窩在西北不動彈不算。竟是連個消息都沒有!她往日還說別人,要我說她也還不是老一套,重色輕友,好歹也得讓我們知道她和六郎進展得怎麼樣了!”
“原來你是惱了申若不給你個準信!”臨川長公主雖是長輩。卻一向和焱娘等年輕媳婦姑娘處得好,此時撲哧一聲便笑了起來。“我剛剛看到阿曉被那些長輩們問得瞠目結舌,心裡就覺得好笑,想不到你也是一樣!”
衆人正說笑得興頭濃,外頭忽然一陣風似的竄進來一個人影,還沒站穩就大聲嚷嚷了起來:“好消息,好消息……”
“仲翔!”
周曉一看到來人,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來人地袖子,那表情恨不得將人一口吞下去:“你把我害慘了!”
屈突仲翔好容易掙脫了周曉的手,見周圍七大姑八大姨統統用一種令人膽寒的目光打量着他,他不禁向後悄悄退了一步。然而,想想今日若是不來,以後在外廝混甭想有好結果,他還是強自嚥了一口唾沫,然後強裝笑臉向四周團團一揖。
“諸位嬸孃姨娘,還有姐姐們,我這些天被我爹拘住沒法出來,並不是故意躲着各位。冤有頭債有主,今兒個我特意前來告訴諸位一聲,我姐姐今早天一亮就到家裡頭,如今去蓬萊宮了!”
屈突申若回來了!
得知這個消息,在場的一大批貴婦千金們都爲之轟動了一陣。小民百姓固然不知道這位大姊頭這些天銷聲匿跡偃旗息鼓是去了哪裡,但她們卻都是知道的,閒來無事的時候聚在一起常常把那場奔襲拿出來開玩笑,更有幾個年歲大地在那裡唉聲嘆氣。
這樣一個當家主婦的好材料,怎麼偏偏被雍王李賢給拐騙出去了?
“好好,今兒個可以不必再猜再想,到了時候把申若拎回來大家審問就好!”臨川長公主走到主位,用力拍了兩下巴掌,待剛剛譁然一片的廳堂重新肅靜了下來,她又笑道,“今天是正月最後一天,原本就是請各位喝酒熱鬧熱鬧,既然仲翔帶來了如是好消息,不妨等着申若一起來如何?可有誰自告奮勇,願意去蓬萊宮把我們那位花木蘭接回來的?”
此話一出,底下頓時轟然應諾,不一會兒,便由李焱娘牽頭,拉上了
傅燕蓉好些人,各自披上外袍騎上高頭大馬,氣勢洶子。
大街上久不見娘子軍出動的百姓看到這一幕,躲開之後又不免指指戳戳議論紛紛。等到半個時辰後,同樣一隊人馬夾着一個身穿火紅色狐皮袍子的女子再次席捲而過,衆人方纔恍然大悟——敢情是那位出家之後消停很久的大小姐重出江湖,娘子軍又有主心骨了!
屈突申若也沒料到一出蓬萊宮就被人逮了個正着,看到李焱娘等人個個氣鼓鼓的模樣,她只得把推託地心思往後放放,等到進了廳堂看見滿屋子的人全都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盯着她,即便她往日我行我素慣了,此時也不禁覺得頭皮發麻。
“你們這是審案呢,還是爲我洗塵呢!”
“先審案,後洗塵!”
臨川長公主沗爲東主,撂下這句就笑呵呵地上前,硬是把人拽到中間,這才扳住了屈突申若的肩膀,讓她正對着滿堂賓客,笑着吩咐道:“申若來了,各位若是有什麼要問地統統趕緊,過時不候!不過,有一個問題,我就代大夥兒先問了!申若,你都追到大西北去了,有沒有把人追到手?怎麼沒把六郎那傢伙一起帶回來?”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屈突申若哪裡還不知道就算顧左右而言他也肯定矇混不過去,沒好氣地瞪了臨川長公主一眼,這才幹咳了一聲,面上露出了少許尷尬:“這六郎不能回來乃是因爲王命軍務在身,不能私歸。至於我……就算要嫁人,少說也得等個一年半載的!”
這話雖然仍有含糊,但卻道出了深層次地意思,一時間,整個廳堂中傳來了整整齊齊的倒抽涼氣聲。尤其是李焱娘更是誇張地狠狠一拍額頭,結果連人帶椅子往後一倒,若不是身手高明,險些摔了一個四腳朝天。殷秀寧更是蹭地一下跳了起來,上前圍着屈突申若轉了一圈。
“申若姐,我沒聽錯吧,你真的要嫁人了?”
“好了,這種事情值得問兩三遍嗎?”屈突申若終於禁不住被人當作靶子這種經歷,沒好氣地喝道,“剛剛還說我是花木蘭,哪有花木蘭大老遠從戰場上回來,就被人當犯人一般審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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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只是上過戰場的花木蘭,那我們自然不用這麼問你。可是,某人卻是在打完仗之後還留在前線和別人談情說愛,不問個明白怎麼行?”
李焱娘唯恐天下不亂地在旁邊添油加醋,直到屈突申若投來極度不善的眼神,她這才無可奈何地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好了好了,依你依你,到此爲止行了吧?話說回來,你怎麼不在那裡多呆一段時間,急急忙忙回來幹什麼?”
這也是在場所有人的疑問,須知屈突申若從來都是我行我素的人,更不會搭理外界的議論或風評,既然都追到大西北去了,沒來由會這麼匆匆忙忙趕回來。而臨川長公主畢竟考慮周詳些,略一思忖便試探道:“申若,可是陛下病了的事情六郎知道了?”
一說到這事,剛剛還滿堂嬉笑的氛圍一下子沉肅了下來。要說這滿堂貴婦千金,個個都是出身頂尖的名門,各自的父兄丈夫不是在朝當着高官,就是位居顯爵,說句不客氣的話,按照大唐強悍的內室風氣,如果這裡所有人都吹一口氣,這長安的地面上大約也得抖動幾下。
“六郎已經向我求過婚了,雖說我還未和賀蘭談過,但這李家婦大約也就是一年之內了。”
雖說這年頭仍舊講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誰都知道這婚事屈突家不會拒絕,一聽這話,快慰的有之,欣喜的有之,惋惜的有之,人羣中再次爲之譁然。然而,屈突申若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衆人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既然要爲李家婦,我這趟回來便得盡爲人媳的本分,有些事情就不能眼睜睜看着。各位有的是我的長輩,有的是我的姊妹,擔當大的事情我不敢託付大家,但那些力所能及的事,還請各位不吝相助,申若在此謝過!”
見屈突申若深深襝衽團團一禮,臨川長公主雖是心頭驚異,卻仍緊趕着上前一把將其攙扶了起來。而這時候,平日就與她交好的李焱娘等人彼此互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李焱娘更是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赴湯蹈火這種話我們不敢說,但只要是能出力的,想必在場誰都不會推諉!不說別的,申若你的眼力見識,誰會信不過?”PS:大姊頭怒吼一聲,月票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