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你別拉上我這個徒弟不行麼?
李賢見於志寧坐在對面,笑得甭提有多歡快,心中自然惱火。正想託辭搪塞過去,誰知另一邊另一位師傅李績忽然也加上了一句話:“如今外頭僞稱李六郎所作的詩詞不計其數,若是沛王殿下這個真人不出來作一首,只怕人人都要以爲那些淫詞豔曲是你做的了。”
兩位王傅一起出馬,外加百十位賓客齊刷刷地望過來,李賢便是想推辭也沒辦法。可是,他又不甘心讓這幫人把自己當成了做詩機器,微一沉吟便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上官相公大壽,我若是託辭沒有詩興,只怕就要掃了大家的興致。”他略微頓了一頓,見老上官也在那裡唯恐天下不亂地點頭,他頓時心中氣苦,乾脆便笑嘻嘻地道,“只不過我有言在先,這詠馬的詩我沒有,做一首帶有馬字的詩倒是不難……”
李顯是最最好熱鬧的,聞言立刻嚷嚷着打斷了李賢的話:“六哥,你怎麼那麼囉嗦,趕緊來啊!只要帶一個馬字,我們就算你成了!”
他這麼一鼓譟,其他人登時也紛紛上來攛掇,就連太子李弘也在旁邊幫襯。場中是上官家的一羣歌舞伎,個個衣着極盡豔麗奢靡,此時都是在那裡齊齊看着李賢,目光中盡是動人的神采。此時廳堂中站着的只有她們,在那明亮的燈光下,頭上的釵環無不是熠熠生輝。
見推辭不得,李賢便索性站了起來,舉起酒杯對着主位上的上官儀一飲而盡,這才笑着吟道:“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冷場。
主位上的上官儀愣了,旁邊主席上的于志寧劉祥道許敬宗李績愣了,太子李弘周王李顯愣了……高朋滿座地廳堂中,一時間鴉雀無聲。李賢甚至惡意地揣測。如果此時有一根針掉在地上,是不是會引起無數人的矚目。想到這裡,他便自得其樂地喝酒吃肉。心中充滿了快意。
“好一個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打破了廳堂中的冷場氣氛,衆人順着那目光看去。頓時全都皺起了眉頭,更有甚者轉頭去看上官儀。這好好地壽筵,請上番子幹什麼?
老上官看着來人,自己也覺得有些納悶。如果沒記錯的話,他可沒有請這一位——事實上,這一天的賓客太多,除了這正廳之外,兩側偏廳還有百多位客人。全都是他地子侄輩在代爲招呼,然而,這欽陵他是絕對沒有下過帖子。
“不請自來,還望上官相公恕罪!”欽陵笑吟吟地深深施禮,旋即起身又朝四周團團行了一禮。這得體的禮數頓時讓惱怒其擅闖的人們稍稍意平了一些。緊接着,他又打手勢命身後隨從上前。並親自揭開了那盤子上地錦帕。
李賢曾經對欽陵有那麼一點好感,畢竟,上次屈突申若四女舞劍的時候。這個人還在旁邊陪襯着擊過鼓。然而,時至今日,他已經形成了本能反應,那就是隻要欽陵出現必定沒有好事。因此,別人都在聚精會神地盯着那錦帕下的盤子,他卻在陰影中打量着欽陵的臉色。
“這是用我吐蕃特有的犛牛皮和羚羊皮製成的披風,前者厚實後者輕柔,雖說比不上那些金玉之物珍貴,但也是我吐蕃的一片心意。再過幾日,我便要隨使團回去了,所以今天方纔如此莽撞闖了壽筵,還請上官相公恕罪!”
說完這話,欽陵忽然轉頭看着李賢,面上的笑容頓時更燦爛了:“此來中原,讓我見識到了大唐盛世,有緣得識殿下更是最大地幸事。剛剛殿下那一句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着實令人心生感觸。中原美女如雲,我輩嚮往而不可得,聽聞此詩猶如看到那無限好風光,卻不知此詩何名?”
果然來了!
李賢心中一凜,正欲回答,卻不料旁邊的李顯忽然湊了過來,低聲說道:“六哥,你這下可是丟臉丟到外藩去了。好好的做詩詠馬也能被你扯到胡姬身上,剛剛老於的臉似乎都氣青了。咳,還好母后強塞給我的兩個師傅沒來,否則要是他們也像老於那樣逼上來,我可吃不消!”
李賢聞言自然氣結,一擡頭見除了欽陵緊盯着自己之外,衆多賓客也在那裡看他,目光中有驚歎,有羨慕,有鄙薄,……當然也絕對少不了惱怒。而眼中正在噴火地那位,不消說,正是于志寧無疑。此時此刻,他聳了聳肩便坦然答道:“此詩名爲少年行。”
“少年行……謹受教了!”
見欽陵言罷躬身一揖,似準備告辭離去,李賢卻又親自拿起了酒壺,親自來到上官儀席上相敬一杯,這才轉過身正對着欽陵。
“今日的題目原本是詠白馬,剛剛我那隻不過是和大家玩樂,遊戲而已。要說詠馬,剛剛上官相公四句詩中沒有一個馬字,偏偏引人浮想聯翩,果
是大家之作。”
不用回頭,李賢便知道背後地老上官怎樣得意,無疑,他這讚語搔到了人家的癢處。只不過,他既然已經站起來了,那自然不只是爲了捧一捧上官儀而已。
“要說賦詠之詩,平日於師傅也常常教導我,要寓情於景,只不過我練武多於習文,未免多了幾分殺氣。今日乃是上官相公壽筵,那些殺氣騰騰的詩賦吟出來未免煞風景……”
李弘和李賢平日關係最近,適才看到李賢拿着酒壺出去就知道他並非敬酒那麼簡單,此刻聞聽這話,哪裡還不知道這傢伙正在吊人胃口。果然,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大約是多喝了兩杯地上官儀便大笑道:“我大唐素來重豪俠,這壽筵上頭還怕什麼殺氣!沛王殿下且吟就是,我可是好久沒有聽到坊間盛讚的六郎豪詞了!”
Www •тт kǎn •¢ ○
上官儀這麼一說。其他人頓時紛紛附和,而早先激將激反了的于志寧和李績則雙雙閉口不言,但各自的臉上都露出了期盼之色。至於程伯虎李敬業等人就更不用提了,身爲李賢地伴讀。這種時候自然是一致對外。
而李賢像模像樣地邁出去兩步之後,忽然一回頭指着李敬業和屈突仲翔道:“敬業,仲翔。今日既然是上官相公做壽,你們且舞劍助興!上次父皇母后大宴羣臣的時候,師姐她們四個女子端的是好劍舞。如今你們不妨也讓大家看看師傅所授的劍術!”
聞絃歌,知雅意,李敬業和屈突仲翔原本就是四人當中最最機警地,聞言立刻站了起來,雙雙走到門邊向人要來了自己的佩劍。面對這種格局,人人都是興致盎然拍手叫好,而欽陵找不到開口告辭的機會,索性向旁邊退了兩步。讓出了中間一大塊空地。
兩人剛剛擺開架勢,那絲竹之聲便適時響起,卻是旁邊地樂師班子。既然有人伴奏,李敬業和屈突仲翔立刻舞劍戰成一團——看似寒光閃閃密不透風,卻是表演多於切磋。但在這種***明亮的當口,大家當然是看熱鬧多於看門道。
“龍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劍,落日明珠袍。”
四句高聲吟出,廳堂中的一衆賓客頓時喝了一聲彩。幾位宰輔各自對視一眼。也在那裡連連點頭,剛剛被李賢耍了一記地事情早就拋在了腦後。
“鬥雞事萬乘,軒蓋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後競風采,三杯弄寶刀。殺人如剪草,劇孟同遊遨。”
此時,程伯虎終於忍不住霍地站了起來,一仰脖子飲乾了杯中美酒,一下子扯開了衣襟,大聲嚷嚷道:“好一個殺人如剪草,好痛快,好豪氣!”
李賢剛剛在吟到最後兩句的時候,聲音驟然一高,一氣呵成後不免頓了一頓。程伯虎這一打岔正中他的下懷,從壺中連着倒了三杯滿飲之後,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場中那兩團寒光,又瞧了瞧那邊臉色如常的欽陵,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好一陣子,笑聲嘎然而止,他這才繼續吟道:“發憤去函谷,從軍向臨洮。叱吒萬戰場,匈奴盡奔逃。歸來使酒氣,未肯拜蕭曹。羞入原憲室,荒淫隱蓬篙。”
蓬篙二字剛剛塵埃落定,衆人就只聽一聲暴喝:“好!”
那聲音端的是如同驚雷,引得人們紛紛轉頭去看。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衆人全都大吃一驚。恰原來,這叫好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司空,世襲英國公,如今的沛王王傅李績!
此時此刻,人們方纔如夢初醒,紛紛喝彩連連,而作爲今日壽星翁的上官儀更是滿面春風。李賢亂七八糟地詩句確實有不少流傳在外,但畢竟不辨真假,真正證實爲其所作的不過寥寥數首,而今日這一首無疑是上乘之作,和上次大宴時的詩有異曲同工之妙,他自然臉上有光。
因此,他竟是親自離座而起,含笑爲李賢斟滿了一杯,見其二話不說一飲而盡,心中更是歡喜,什麼見面禮的玄虛都被他丟在了腦後。
喧鬧的氣氛中,衆人頻頻舉杯,不多時,爛醉如泥地不在少數,幾乎沒人注意到一旁的欽陵等人究竟於何時離去。而屈突仲翔地生意,最後也在友好和平的氣氛中做成了——代價則是他出上官家的時候是被人擡着走地,當然,上官庭芝也足足一夜沒有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