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雞羣,這四個字用於形容米哈伊爾如今的處境最是當然,對於周遭大唐官員那些奇怪的眼神和目光,他本能地認爲這是欣賞自己那一頭火紅頭髮,反而覺得很是得意,甚至在李賢注意到他的時候,很是優雅地深深彎腰鞠躬。
這傢伙是誰?
不但李賢覺得奇怪,衆官員中也有一多半摸不着頭腦,還是州都督姚風節站出來做了解釋。然而,李賢一聽之後,卻仍是有些摸不着頭腦,來自拂菻的貴族,安西大都護裴行儉的特使?這兩層關係似乎無論如何也搭不到一起去,左思右想了一會,他方纔想起這個叫做拂菻的國家似乎也是大唐的友邦之一,當初于志寧對他說道過。
雖說好奇,他卻仍是照章辦事,先是親切會見了來自州等各州縣的大佬,拉交情的同時順便詢問了一下朝廷中的景況。結果,他還沒怎麼問到自個的老爹,州都督姚風節便面帶不忿地滔滔不絕了起來,雖說沒把話頭點透,但該說的卻全都說了。
末了,這位都督大人還把胸脯拍得震天響:“殿下若是有什麼信要代轉,不妨都交給我,我一定呈上去!同樣是打仗,同樣是大勝,這西北好歹也是殿下親自督戰,怎能讓遼東把風頭全給搶過去了?同樣是救一國,西北纔多少兵,遼東又多少兵,劉相公也太厚此薄彼了。難道就是因爲他在海東立了大功方纔回朝,就要壓着我們麼?”
李賢原本還在琢磨姚風節怎麼如此激動,此時方纔明白是不忿有人搶功勞來着。心中頓時有了計較。再看其他幾位官員個個露出了同仇敵愾的表情。他自是明白這些窩在西北的父母官們都有自己地小算盤。然而這種節骨眼上,他卻需要這種小算盤。
大唐原本是以尚書省最重,下轄六部可謂是實權部門。但由於李世民當過尚書令,於是這個官職就再也沒有臣子能坐上去,再加上中書門下漸漸崛起,尚書省反而沒落了。別看那六部尚書在後世風光,如今卻不過是名頭好聽,宰相一人統管一件事。尚書也不過仰其鼻息罷了。
就比如風頭正勁地劉仁軌,如今就掌握着吏部選,卡着所有待升遷官員的脖子。
人家拍胸脯,李賢少不得也拍了拍胸脯,保證上面會一視同仁平等對待,如是一來,那些遠遠跑到這裡的官員無不歡喜,暗歎此行不虛地同時更覺得雍王豪爽。而被人認爲是“豪爽義氣”的李賢。此時卻琢磨着另一個問題。
老媽應該也不會拒絕這樣一個落人面子的大好機會,就是李敬玄,大約眼熱劉仁軌手中這樣的大權也已經很久了。
“尊敬的雍王……”
乍聽到這字正腔圓的中文,卻又帶着十萬分肉麻地口氣。李賢冷不丁打了個哆嗦,一轉頭髮現大多數官員都退出了屋子。惟有那位火紅頭髮的漢子正用一種癡狂的目光打量着他,他愈發感到滿身雞皮疙瘩。
人家都走了也就算了,州都督姚風節怎麼也跑了?這介紹人不在,我知道這傢伙是哪根蔥?
“尊敬的雍王,我的名字叫米哈伊爾,來自拂菻,曾經見過幾位大唐的商人,並在他們的薰陶下學會了這種奇妙的文字。萬能地我主上帝,這奇妙的文字讓我着迷,只用了三年,我就能用這種優美的語言和來自大唐的人說話!因爲我懂得漢語,甚至還曾經在路上遇到了大唐地特使亞伯拉罕將軍,噢,那真是一位威武的高貴人士。”
聽到上帝兩個字,李賢地臉上流露出了極其古怪的表情——他終於猜到了這個來自遙遠西方拂菻國的傢伙是什麼來歷。
什麼拂菻,那十有八九就是赫赫有名的東羅馬帝國……大唐最愛乾的一件事就是給各式各樣的異族人士冊封官職,如今還有一位波斯都督卑路斯在。而越過安西再往西的大片土地,原本屬於波斯,如今雖說大食佔着,但在名義上,也是大唐的波斯都督府。
那個亞伯拉罕,似乎是幾年前他老爹派去東羅馬帝國結盟的,似乎那時候他那雄心勃勃的老爹曾經準備和其結盟打大食——當然,在高句麗問題如今已經上升到了國家政治的情況下,這就算此人真的結成了盟約,打大食也是沒戲。
這大唐如今哪裡不需要打仗,在波斯覆滅,東羅馬帝國明顯也已經沒落的情況下,傾國之力和大食打一仗有好處麼?
於是,他越看越覺得這個火紅色頭髮的傢伙有些不順眼,當下便語氣不善地問道:“你剛剛說你是裴大都護的特使,有什麼證據麼?在大唐,冒認官員特使是要
!”
“有有有。”
原本準備再歌頌幾句的米哈伊爾急急忙忙地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遞了過去,而李賢拆開來首先驗證了最後的大印,然後纔開始看正文,待看完了之後,他方纔明白裴行儉怎麼會推薦了這麼個活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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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拂菻的貴族,這傢伙在安西四鎮廝混已經有三四年了,憑藉着那一頭火紅色的頭髮以及三寸不爛之舌,到了哪裡都是座上嘉賓,而裴行儉安撫西域也曾經有不少地方用過這個傢伙。如今他此人想來吐谷渾見識一下雪域冰原,順帶還想去長安洛陽逛逛,裴行儉想想他一個人也搗騰不出什麼名堂,再加上有龜茲和疏勒王作保,就把人送了過來。
好吧,看在老裴的面子上,就是多養一個人罷了!
只不過,他實在不想再經歷一回這種猶如吟遊詩人一般的誇張言辭,信手把信函收好的同時,不等那傢伙開口就警告道:“首先,不管你是哪國人,到了我的地盤上就得聽我的!以後把那一套油嘴滑舌收起來,聽了難受!你想去長安洛陽,如果沒有我點頭,就算你有再多的路引也白搭!”
“啊,尊敬的雍王,您真是我的太陽……”
瞧見那米哈伊爾張開雙臂就要衝上來,李賢登時眼珠子一瞪,這纔打消了他過度熱情的舉動,心裡卻不禁犯起了嘀咕——和這傢伙的火紅頭髮一樣,這還真是一種火一般的熱情,矜持慣了的中原人哪裡吃得消?
李賢吃不消,阿蘿也吃不消,所以他們去西海時壓根不打算帶上這煞風景的傢伙。然而,米哈伊爾的三寸不爛之舌不知如何打動了赤瑪倫,竟是跟着那位吐蕃未來的贊蒙四處轉悠去了。對於這種情景,李賢管不着也犯不着去管,反而樂得少了礙事的,遂在兩個當地嚮導和阿梨的帶領下,帶着百八十個人上了冰封的西海。
白山白路白湖,就連光禿禿的林子也是白的。陽光下的白雪銀亮眩目,而周圍起伏的山巒更有如大海的波濤,帶來一種極致的動感。湖面雖然已經凍住,卻是並非一味的平坦光潔,間或仍有裂縫,馬踏上去有時甚至會響起嘎吱一聲,讓人心驚膽戰。
每隔一段距離,甚至還有不少冰塊立在那裡,彎彎曲曲似牆非牆,看上去尤爲神秘。頭一次看到如是奇景,阿蘿忍不住雙目異彩連連,竟連這天寒地凍的天氣也忘記了,常常興奮地抓着李賢的繮繩問東問西,而阿梨自然也趁機膩着薛丁山,讓形單影隻的程伯虎好不懊惱。
由於有嚮導在,尋到這龍駒島沒費多大功夫,然而,在這小小的島上轉了一圈,李賢卻不免有些失望。由於西海是鹽湖,這島上自然不可能生長什麼鬱鬱蔥蔥的植物,如今大雪天看上去更是顯得凋零。更重要的是,這小小一塊地方就算築城,長年累月地呆在島上,大約也是要發瘋的。
“不愧是老契苾,老將之言誠不我欺!”
李賢嘟囓了一句,見阿蘿正砸開了某塊冰,好奇地取了一小塊塞進嘴裡,他不禁翻了個白眼,卻沒有阻止她這小孩子一般的舉動。扭頭四望,見慕容復跨着個弓,拿着細麻線趴在某個冰窟窿邊上,似乎正準備釣魚,他更是覺得好笑。得,這也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島上已經生起了取暖的火堆,正有人把幾隻羊烤得滋滋作響,剩餘那些訓練有素的親兵正在四下警戒。
忽然,只聽不遠處傳來了一聲興奮的嚷嚷,緊接着,就只聽一聲弓弦鳴響,空中立刻傳來了一聲鳥兒的哀鳴,卻是薛丁山彎弓搭箭,射下了某隻不知名的鳥兒。李賢擡眼一看,只見阿梨一陣風似的往那鳥兒的落點跑去,不禁微笑了起來。大冬天的,要射一隻鳥兒還真是不容易!
而就在這時,慕容復也忽然歡呼了一聲,竟是從冰窟窿裡一下子拎出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魚,旋即也顧不得那冰冷的水濺得臉上都是,一溜煙似的奔了過來。
“師傅,這是西海特產的魚,最是鮮美不過,若不是用烤的羊肉作餌,絕對不會這麼輕易釣上來,我今天的運氣還真不錯!”
見慕容覆在冰上就趴了那麼一會,臉上就已經是一片青紫,李賢不覺多瞅了兩眼。見其的眼眸中間流露出一股難以名狀的誠意,他便一把接過了那魚,隨即朝旁邊看熱鬧的親兵喝道:“還傻呆呆看着幹嗎,快把這小子弄到火堆邊上去!看看這樣子,哪裡像一個大唐五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