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就好!”
蓬萊殿中,李治雖說打定主意見到李賢先痛斥一頓再說,但瞧見兒子明顯黑了一圈瘦了一圈,到了嘴邊的話頓時改了。要知道,李賢從小就是在他身邊長大,情分自然不同,又想到他這次雖說是衝冠一怒爲紅顏,最終卻打了個大勝仗回來,面上便露出了笑意。
隨口問了幾句,他又問起了那股子馬賊,待聽說幾乎是乾淨利落全部殲滅,忍不住撫掌笑道:“好,果然不愧是吾家千里駒,端的是好煞氣!你師傅當初去海東的時候,還曾經和朕抱怨過,說是你當初心心念念想着去那邊轉轉,誰知道一轉眼就去了西邊,這事你母后也提過!看來,朕日後得派人看緊了你,你日後若是再隨便跑路,可不像這回如此便宜!”
老爹一邊說,李賢一邊在下面點頭,時不時還點點頭作認真聆聽狀,那眼睛卻不時朝邊上的武后瞟着。發覺自己的老媽正眼都不朝自己瞥一眼,而是自顧自地在那裡看着奏本,他眼珠子一轉便趕緊露出了十萬分真誠的笑臉。
“父皇教誨兒臣謹記,日後定不敢如此膽大妄爲!”他說着便朝武后和李弘深深一打躬,“兒臣知道定然是母后和太子五哥在父皇面前求情,這就謝過了!兒臣性子疏狂慣了,所幸有父皇母后和五哥包容!”
“朕這麼幾個兒子,就你最會說話!”
李治被李賢鄭重其事的表情逗得一樂,再看身邊的武后也是一臉莞爾,至於太子李弘則是滿臉地無可奈何。沒好氣地搖搖頭之後。他便揮揮手道:“晚間朕在蓬萊殿設宴爲你這個凱旋迴來地大將軍接風。現在朕要養精蓄銳,你和你母后五哥去含涼殿敘話吧!”
皇帝老子都這麼說了,李賢趕緊謝過。旋即上前拽住了李弘的袖子,又衝武后樂呵呵一笑。母子三人出了寢殿,他還沒來得及往外頭走,頭上便着了重重一記,還不等他躲開,耳朵就再次遭殃。幾乎是不可抗拒地被武后拎到了一旁的偏殿。而李弘目瞪口呆之餘,最後還是擔心會出什麼狀況,思前想後還是自己也溜了過去。
到了偏殿,武后終於一鬆手,旋即斥道:“好一個神氣地大將軍,好一個凱旋的親王,一走了之就那麼輕飄飄一句話就都蓋過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五哥費了多少心思給你說好話!千里迢迢跑到涼州。還假傳聖旨,要不是涼州大都督府那些屬官都是老實人,又都給你糊弄了,你父皇又被我和你五哥說動。你以爲這事這麼容易善了!”
李賢沒料到自己剛剛回來就被翻舊帳,一面摩挲着發熱的耳輪。一面往旁邊偷瞥李弘,結果卻只看到這位太子五哥丟過來一個你好自爲之的眼神,自是爲之氣結。
“別看你五哥,這事情也弄得他焦頭爛額,別指望他替你說話!”
指望不上有人求情,李賢只能垂頭喪氣地接受老媽長篇累牘的教訓,最後指天賭咒發誓,說是絕對不會再私下裡偷跑,這才勉強矇混過關。
該教訓的教訓完了,母子三人方纔出了偏殿。而那些聽說要上演一場武后訓子好戲地宮人早就在外頭張望,待看到李弘和李賢兩兄弟雙雙扶着武后的胳膊出來,好一幅母慈子孝的情景,頓時全都瞠目結舌。
武后自然不去理會別人怎麼想,出了蓬萊殿,她便示意阿芊領着扈從退得遠些,帶着兩個兒子慢悠悠地沿着太液池往含涼殿的方向走去,少不得說道些家常閒話。
其時已經開春,太液池邊上的垂柳已經發了嫩芽,嫩綠色看上去煞是喜人,就連路上的泥土縫隙裡,也鑽出了一根根的雜草,比之蕭瑟肅殺的秋冬,自然是流露出格外地生氣。
“弘兒的大婚定在九月,至於賢兒你的冠禮則定在十月,轉眼間就都是大人了!”武后轉過身來打量着兩個兒子,見一個文氣,一個英氣,忽然微微一笑,“弘兒的良阿斐都要給我添孫子或是孫女了,賢兒你好歹也加把勁,阿蘿可是跟了你許多年了!”
被老媽當着老哥地面提起這種事,即使李賢臉皮再厚也頗有些吃不消。他很清楚,武后之所以不提賀蘭煙,單單把阿蘿拎出來說道,自然是因爲名正言順的王妃在婚前有孕實在不妥。想到阿蘿千里迢迢伴着他在冰天雪地裡走了一遭,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迸出了一句話。
“母后放心,我一定努力!”
此時,李弘終於忍不住嗆得連連咳嗽。在這種事情上被拎出來當作範例講,對於他
在還是第一次。然而,正當母子之間洋溢着一股輕時,後面的扈從中間忽然起了一陣騷亂,緊接着,一個小內侍排衆而出,一陣風似的奔了上來。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雍王殿下,劉……劉相公在中書省突然發了病……”
這好端端的,劉老頭居然病了?李賢心頭一驚的同時,便轉頭看了看武后,見她亦是眉頭緊皺。正琢磨的時候,他便聽見旁邊的李弘明顯露出了焦急的口氣:“通知太醫了沒有!劉相公一向身體硬朗,怎麼會忽然病了?”
“這……小人……小人也不知道。”
此時,武后終於淡淡地發話道:“弘兒你是太子,劉仁軌又是太子左庶子,你還是先去看看吧!你父皇既然已經歇下,就先別驚動,有什麼消息送個信過來,我也好和你父皇去說。”
自從李治指定劉仁軌作爲太子左庶子,李弘就對這位神奇宰相頗多敬佩,此刻巴不得這一句,告罪一聲便立刻急匆匆去了。經過這麼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剛剛那種輕鬆愉悅的氛圍便無影無蹤,李賢走在武后身邊,竟是感覺到一種沉甸甸的壓力。
到了含涼殿,茶點一色擺開,宮人通通退避,滿肚子饑荒的李賢對老媽告罪一聲,嘿嘿一笑便開始狼吞虎嚥地往肚子裡填東西。纔剛剛掃蕩完三個盤子,他便聽到耳邊傳來了一聲嘆息。
“你五哥就是太仁厚了!”
沒奈何放下了手中的那塊紅豆糕,李賢轉頭朝老媽看去,發現其嘴角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不覺心中一動。莫非,老媽對老劉頭在關鍵時刻犯病有所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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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肚子才半飽,但總歸比剛剛飢腸轆轆強,因此他便起身坐到了武后旁邊,細細端詳起了她。
雖說早已年過四十,但興許是精力旺盛,興許是保養得宜,除了眼角之外,武后的面上很難尋出什麼細紋,鬢髮間更是幾乎不見一絲雜色,只是人略微有些發福。但唐人既然是以豐腴爲榮,這身材自然不算出格,而那種成熟女人的嫵媚風情,更是遠勝尋常青澀少女。
“母后,五哥是太子,這太子和天子一個樣,都是以國爲重以家爲輕,那些師傅教導的也就是這個道理。至於仁厚麼,我卻以爲,這仁厚總比陰騖狠毒強。比起昔日我那位伯父來,五哥這仁厚便是最大的優點。至於母后覺得五哥耳根子軟,倒是不用怎麼擔心,東宮還有太子太傅上官儀呢,如今還有我呢!”
昔日承乾太子被廢,武后已經在太宗皇帝后宮,深知其前因後果。如今見李賢把這件事也搬出來當作理由,她頓時沒好氣地瞪了兒子一眼,但心下也深以爲然。李弘雖說是太子,卻不是那種好攬權的,雖說有大臣從旁進言,但終究也並沒有因爲執政的問題和她有過真正的衝突。想着想着,她便長長噓了一口氣。
而李賢的話遠遠還沒有說完:“母后能有今天,靠的都是自己一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走下來的。如果不是母后,我們兄弟和妹妹也不會有今天。”
他這話說得異常誠懇,嫡庶的區別就是天地的區別,倘若他不是嫡子,這先頭要是敢這麼胡鬧,大約被奪爵都是輕的。見老媽猛地目光炯炯逼視過來,他便索性挪動了一下身子,正對着她的眼睛。
“俗話說得好,子以母貴,我既然是母后所生,榮辱便是一體。就和先前我讓申若回來那樣,有些事母后不方便說不方便做,便由我出面去說,出面去做。而母后若是有事,也不必耿耿於懷,假使我有一口氣在,決不會讓人做出什麼事來。”
母子倆就這樣大眼瞪小眼互視良久,他終於看到對面的老媽滿臉肅色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生了你們兄弟四個,能關心這些,在乎這些的,也就只有賢兒你一個。這些也就罷了,我最高興的是,我不是獨孤後,你也不是楊廣!”
煬帝楊廣……這傢伙倒真的是靠獨孤後方才上位,結果登基之後整一個虎頭蛇尾,可惜了!李賢在心裡頭叨咕了一句,暗自聳了聳肩,見武后似有話要說,他趕緊把耳朵湊了上去,一面聽一面連連點頭,最後冷不丁還迸出了一句話。
“母后聖明!”
武后面帶微嗔地斥道:“少拍馬屁,你可是立了軍令狀的,這些事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