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的午後恰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烈日當空照,地上盡熱氣會讓每一個行走在上頭的人彷彿行走在火山的邊緣,汗如雨下的同時恨不得早點找一個樹蔭好好休息。
至於大宅門中的貴人們則是各有解暑妙方,用冰是最奢侈但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冰湃的水果或是酒水都是解暑佳品,讓個侍女拉着土製的手動風扇,再在砌着青石的地上潑上井水,這日子雖然不好過,但還是勉強夠逍遙的。
兩撥打雙陸,一個旁觀,另兩個在一旁聊天,這就是如今臨川長公主府花廳中的光景,靜悄悄中別有一副夏日裡獨有的懶洋洋滋味。正因爲如此,屈突仲翔和周曉兩個人冒冒失失闖進來的時候,立刻被這滿滿當當一大堆人給嚇了一跳,旋即立刻心中叫苦。
這要是平日,這麼多人擠在一塊早就要鬧翻天了,今天居然這麼安靜!早知道會撞上這許多人,他們就不來了!見衆人沒注意他們,兩人打了個眼色,立刻躡手躡腳地想要後退,這還沒走上兩步便聽到了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
“你們要上哪去?”
既然是自己撞上門的人,又怎會那麼容易逃脫?臨川長公主固然是丟下手中的棋子拍拍巴掌站起身來,李賢也和紀王李慎打了個招呼轉過了身體。慢悠悠上前之後,這姑侄倆人深有默契地同時探手一抓一拉,一人一個輕輕鬆鬆地把人拎到了一邊。看熱鬧的李顯兄妹三個司空見慣地繼續埋頭遊戲。發現成了三缺一,便把一旁瞠目結舌地紀王李慎硬是拉下了水。
“阿曉,昨兒個我答應你婚事的時候,你可是答應我今後循規蹈矩絕對聽我的話,怎麼這一轉眼就躲起了我?”
“娘,我哪敢,這不是怕打擾了您的興致麼?”
另一頭隱約傳來的聲音讓李賢露出了笑容,周曉平素機靈聰明。但一旦到了臨川長公主面前。就彷彿是老鼠見了貓。要多老實有多老實。見屈突仲翔一幅幸災樂禍的模樣,他便沒好氣地丟了個白眼:“別高興得太早,你那天故意輸了,以爲你那位伯父沒看出來?你以爲他真的捨得放你這個族孫前往西域?”
那天的馬術決賽上,屈突仲翔故意幫着周曉獲勝,結果非但沒成功,反而雙雙名落孫山。事後他被屈突壽狠狠訓斥了一頓。沒出息之類地話之後便是要讓他去河西好好吃苦,自是讓早有準備地他爲之大喜。此時此刻聽到李賢說這個,他頓時一驚,但仍舊強自裝着鎮定。
“這事只要六郎你不說,我家大伯怎麼會知道?”
李賢笑眯眯地看着他,直到看得屈突仲翔心裡發毛,他才慢條斯理地道:“這事情我就是瞞着別人也不能瞞着父皇,你可是屈突家地子弟。這麼大的事情。父皇怎麼都得和你家裡人交待一下不是?就在今兒個早上,父皇單獨召見你大伯和你父親……”
他這話還沒說完,屈突仲翔就發出了一聲慘叫。緊跟着那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無精打采。好在他如今也算曆練出了一點堅韌,眼珠子一轉便涎着臉求懇道:“一世人兩兄弟,看在我和六郎你的兄弟情分上,你可千萬得幫我一把。大伯和爹爹那裡我還能應付,可大姊……”一說到屈突申若,他連着打了兩個寒顫,面上的表情精彩極了。
眼看這小子如是光景,李賢也不好繼續打趣下去,遂乾咳了一聲,隨即壓低了聲音:“仲翔,你可想好了,天竺那地方比不上中原。雖說號稱佛國,但小邦林立,彼此之間更是爭鬥不休。而且這次你去也不是單單地運礦石,而是……”
屈突仲翔起初還一面聽一面點頭,漸漸地,他張開的嘴就有些合不上了,壓根連點頭也記不得了,只能隱約聽見喉頭吞唾沫地聲音。直到李賢把話一一交待完,他才足足花了一盞茶功夫消化這所有的話語,最後用力一錘打在牆壁上。
“幹了!”乾脆利落地吐出兩個字,他那臉上要多興奮有多興奮,“我這輩子還沒看過比這更大的生意,嘿,別說去天竺,就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一定幹!對了,這事情我一定得捎帶上老陳和阿洛,沒有他們幫忙,我在鐵匠上的事情可是一竅不通!”
這建議是自己提出來的,李賢當然也想派個自己信得過的可靠人去執行。但天竺什麼地方?這唐僧取經爲什麼那麼有名,不就是因爲路途遙遠麼?就算路途順利,從長安到天竺少說也得一年半載,這還是能夠獲得官方協助的最快估計。所以,儘管他曾經設想過屈突仲翔對此的反應,卻沒想到這位曾經赫赫有名地紈絝竟是爽快
復加,倒讓他猶豫了。
“這可不是單純地賺錢,也不是單純的生意,那邊情勢複雜瞬息萬變……”說了一半,李賢忽然沒話了,心中頗有些懊惱——早知道這麼早就要用屈突仲翔獨當一面,想當初去他假傳聖旨上涼州那趟,就應該帶着這小子同去,免得如今操心。
“放心,有我的機敏,還有老陳地狡猾,不會出亂子的。”屈突仲翔倒是信心十足,說話也是中氣十足,“別看老陳是鐵匠,當初可也是打過仗的,要不是犯了一點事沒得到勳級封賞,他現在早當軍官了!不過,六郎你擔待一些,我大姊陪嫁給你的人,我可得先帶走一些!”
說到這裡,他又狡猾地眨了眨眼睛:“差點忘了,昨天晚上陛下已經宣佈了你的婚事,以後我可得改口叫姐夫了!”
“死小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周曉都有了着落,別忘了去天竺拐個天竺公主回來!”
那邊臨川長公主訓子訓得起勁,李家兩輩人雙陸下得熱鬧,這邊李賢屈突仲翔也是鬥口鬥得激烈,正當這種情形有無限延續的趨勢時,終於有一顆石子丟進了平靜的水面——更確切地說,是波濤洶涌的海面上忽然沒風了。
“長公主,您前幾天邀約的明崇儼來了。”
明崇儼?李賢的耳朵一下子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名字,趕在臨川長公主問話前頭,他一個箭步衝到她身邊,故作不知地問道:“姑姑,這個明崇儼是什麼人?”
“你不知道?”臨川長公主猛地轉過頭來,面色古怪地打量着李賢,彷彿這是個剛剛進城的鄉下人似的,“如今長安城的人家只要有什麼活動,都會見上這個明崇儼。他之前雖說名不見經傳,但那一手戲法確實是非同小可。”
戲法?李賢先是一愣,隨即深以爲然,這說是召鬼神其實就是障眼法的玩意,可不就是戲法麼?於是,他也就順勢表示了自己的興趣,很快,長公主府的下人就把正主領了進來。當然,趁此機會,屈突仲翔和周曉立刻溜走了。
第一眼看去,李賢就立刻感到一股和郭行真這樣的道士截然相異的觀感,怎麼說呢……這明崇儼瞅着大約是三十出頭四十不到,一身淺青色紗衣,人生得丰神俊朗,一看就是個美男子。見對方從容行禮應付裕如,他不禁更有些驚異。
“長公主相邀,崇儼不勝榮幸,更不想還能在此見到諸位殿下!”
李賢等人身上都是穿着便服,不過,只看他們和臨川長公主熟不拘禮的樣子,看得出他們的身份也並不奇怪。雖說上次聽了郭行真的話之後就動了殺心,但李賢面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笑吟吟,只在心裡暗暗盤算着。
聽說要變戲法,剛剛還在玩雙陸的幾個人也都趕了過來,尤其是李令月還毫不避諱地繞着明崇儼轉了一圈,滿臉的好奇。雖說圍觀的都是大唐最高層的人物,但明崇儼還是滿臉的從容,他自從學這一招開始,就不知當着多少人的面表演過,這點場合自然不怵,笑着躬身請臨川長公主出題。
變鮮花?變瓜果?還是大變活人?臨川長公主固然在思索,幾個小的也是滿眼小星星,至於李賢則是瞥了一眼身後不遠處冰盆中那滿盆子化開的冰水,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這夏日炎熱,不知你可有本事,當場變一塊冰出來,也好給大家解解暑?”
他這要求異常刁鑽,後世玩魔術的都講究一個彼此配合,就是觀衆出題也多是一搭一檔,這炎炎夏日,身上要是有藏冰的地方纔是怪事,換言之,這要是變不出來,這傢伙號稱能役使鬼神的把戲也就揭穿了。
讓他失望的是,明崇儼面上絲毫不見爲難之色,反而追問了一句:“殿下真是要冰?”
這時,臨川長公主也頗覺得這主意不錯,附和着點了點頭:“六郎的主意不錯,你既然號稱能役鬼神於千里之外取物,不妨從雪山上取一塊冰來!”
“其實,長公主和雍王殿下就是不說,小可也覺得這廳堂悶熱。”明崇儼自信滿滿地微微躬身,旋即笑道,“且看這廳堂中的冰盆,如今可是裝滿了來自天山上的萬載堅冰?”
萬載堅冰?吹什麼牛呢!李賢滿臉不相信地一轉頭,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這頃刻之間,大廳四周那些冰盆中,已經堆滿了大塊大塊的冰。他可以發誓,剛纔他出題的時候絕對是沒有的,而且這大廳自打剛纔就沒人進來,莫非是真的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