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大唐而言,雖說開了科舉,但比起寒家子,世家還科舉名額中佔據了相當大的一份,所以,各家各戶是有那麼一些紈絝,可真材實料的也有不少。而即便是紈絝,家裡就算其他的不教,從小到大有一項本事卻是必學的,那就是觀人之術。
有些扶助家業的學這本事是爲了替家裡招攬人才,而只想混吃等死過一輩子的,學這觀人之術就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別在尋歡作樂的場合,因爲一時的眼拙而踢上鐵板,給自己惹到惹不起的人。
於是,李賢這邊五人擠在了一張桌子上,緊接着便先後有好幾撥人起座結帳離場,不消一頓飯工夫,整個二樓竟是全都空了。至於在察言觀色上更具專業水平的掌櫃則乾脆吩咐夥計到外頭去掛客滿的招牌,打定主意今天不做別的生意,也得把裡頭那幾位伺候好。
作爲親王,李貞和李慎都是旁若無人慣了,高談闊論的同時根本不曾注意周圍的情景,倒是明崇儼稍有所覺。至於李賢則素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發覺人都走了,他心下鬆了一口氣,於是便漸漸揮灑自如。然而,屈突申若往日從不忌諱男女之別,這一次卻破天荒當起了淑女,在旁邊爲其他人續茶添水,絕不多插嘴一句。
“六郎,你小小年紀能文能武,我和老十在外邊都聽說了。這詩詞歌賦上的本事固然難得,不過。我最讚賞地還是你能夠衝冠一怒走涼州,愣是把那幫吐蕃人的氣勢打了下去!”
說到激動處,李貞愣是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站起身伸手往腰間一抹,結果這一摸空他方纔想起,今天出來得急,根本忘記了佩劍。李慎實在是看不過眼,只得把這兄長用力按了下去。卻不忘也誇讚李賢兩句。
“六郎除了文武兼資。孝之名更是傳揚於外。我還真是羨慕九哥。相形之下,我家裡那四個小子就差得遠了,要麼只知道死讀書,要麼就知道舞刀弄槍!”搖頭嘆息了一聲,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面上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在我有一個懂事的女兒。也算是可慰平生了。”
李賢的臉皮厚度絕非一般,所以這種程度的稱讚他自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全盤照收,順帶禮貌性地反恭維了伯父叔父的才幹。發覺這聚會有變成吹捧大會的嫌疑,他便及時改變話題,盡往風花雪月這一類地事情上引,果然,其他三人頓時忽略了旁邊地屈突申若,來了十分興致。
李貞李慎都是許久不曾回到京城。自不知娘子軍地兇悍;明崇儼初來乍到更是不曾聞聽長安貴女彪悍本色。所以,他竟是先說起了平康坊諸妓的色藝雙絕,甚至脫口讚了一句溫柔鄉。結果。兩位年長親王對視一眼,同時大搖其頭。
“平康坊雖是諸妓雲集,號溫柔鄉,只不過都少不得教坊司約束那一套,這看多了就不成趣味。”李貞說着便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這官妓迎來送往俱得陪着小心,雖說殷勤卻流露着假意,只需出錢便可成事,自不如那等私通款曲來得有滋味。這百般手段卻弄不到手,最後終於突破那欲拒還迎,勾搭上的一剎那,方纔是最最美妙,過後也就意興闌珊了……”
“咳!”
此時,兩聲重重的咳嗽不分先後地響起,打斷了李貞的滔滔不絕。李貞一扭頭,卻見李賢一面擱下冰盞,一面手忙腳亂地擦拭前襟,卻是貨真價實地被嗆得咳嗽了。至於另一個發出咳嗽的人,這時候卻正襟危坐從從容容地品嚐着紅豆刨冰,一幅凡事和她無干的表情。
於是,在李慎警告地目光下,無趣的李貞只得暫時停止自己議論女人的興頭,實際上,他對此還有好大一通話來不及說,心中惟有埋怨李賢帶的爲什麼偏偏是未婚妻——在他看來,這未婚妻既然已經定下了名份,遲早是自己人,這還需要花什麼功夫?
這冰食吃完,該說的話也暫時說完,李貞隨手摸了兩枚金錢丟在桌子上,衆人自然是紛紛起身開路。那掌櫃一路恭送到門口,這才樂呵呵地對衆夥計吩咐道:“關門,今天不做生意了!”
這要是天天都有如此冤大頭,他恨不得天天只做這麼一次生意!
這貴人出門一般不會不帶隨從,所以主子們進了冰鋪談情說愛,這外頭的隨從們自然也有旁邊檔次較低的鋪子可以歇息。然而,李賢和屈突申若出門上馬之後,愕然發覺李貞李慎這兩兄弟竟然也沒有帶隨從,竟是就那麼兩個人和明崇儼一起來的!
“哈哈哈
來六郎你和我一樣,也怕拘束!”李貞忽地露出了一容,翻身躍上馬背之後,便笑呵呵地建議道,“晚上我點了平康坊最當紅地燕蘇蘇、左明月和範採兒到王府獻藝,六郎若是有空不妨同來!”
這雖然聽似盛情相請,但在屈突申若的面前這麼說,對李賢而言無疑是天大的麻煩。然而,出乎他意料地是,竟是屈突申若搶在他前頭代爲回答:“既然是長輩相邀,六郎一定到場!”
李貞詫異地掃了屈突申若一眼,似乎是想證實這承諾的真假,見看不出端倪,他便又幹笑了兩聲:“哈哈哈,好,晚上我和老十一定等你,明先生也請一定同來!”
五人分成三撥分道揚鏣,這時,李賢才看到屈突申若那張臉一下子晴轉多雲,多雲轉陰,最後更是猛然間陰轉暴雨,俏目中硬生生迸射出無盡的怒火。就當他擔心這位大姊頭會毫無顧忌地罵娘時,屈突申若卻忽然斜睨了他一眼,怒火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晚上我不能去,你可給我老實些!”
這話不輕不重,李賢頓時愣住了,簡直不相信這是經過李貞撩撥後的大姊頭說的話。然而,屈突申若卻仿若不覺似的,策馬上前親自用帕子在他的額上一抹,旋即沒好氣地嗔道:“還看什麼,再不走難道就在太陽底下那樣曬着?”
等在安定坊屈突家門口和李賢分手,看見他拐進了巷子另一頭的雍王第,屈突申若忽然露出了笑容,而這一笑不可收拾,最後她竟是捧腹哈哈大笑,差點沒從馬背上摔下來。這一笑不打緊,屈突家的不少僕役都開始往外探頭探腦,紛紛猜測起了大小姐心情如此好的原因,更有不少人爲李賢默哀。
敢迎娶這位舉長安城最可怕的名門千金,那位雍王實在是不知道死字是怎麼寫的。
至於屈突申若笑過之後,則是板着臉進了門,心中卻仍舊在偷笑不已,只恨沒人可以分享她的樂趣——這宮中和雍王第哪裡不是美女如雲,那傢伙碰過幾個?別說今晚就三個平康坊名妓,就是三十個又如何?就算酒後亂性,難道他還能把人帶回來?
拈酸吃醋也是有高下之分的,這種送上門來的飛醋,她還懶得吃!
而沒奈何的李賢晚上一到越王第,迎上來的總管只說了一句話,他就徹徹底底放下了心。那位總管的話非常簡單,確切的說只有四個字——越王遇刺!雖說這樣想很有些對不起自己這位伯父,他還是在心裡暗自嘀咕,這場刺殺實在是來得太及時了。
不過既然來了,這不慰問不打聽總說不過去,因此他跟着那總管一路進去,順帶也就盤問起了這遇刺時的情形。待聽說不是在路上,而是在這越王第門口,他的面色登時變得極其古怪。要知道,這越王和紀王出去的時候沒帶隨從,在路上行刺最最方便,哪個笨蛋居然會等越王走到自家門口再上來行刺?
好容易走到了越王住處,李賢還沒進去就聽到一陣嚶嚶哭聲,再一瞧裡頭是一堆鶯鶯燕燕,看年紀絕對沒有一個超過二十歲,都在那裡哭得極其傷心,隨便一數少說也有十幾個人。不等他發問,旁邊的總管就恰到好處地上來答疑解惑道:“這是越王殿下此來長安帶的侍妾,如今大夫正在診治,所以她們只能在外頭守着。”
穿過這麼一堆哭得傷心的女人,李賢只覺得頭皮發麻,這腳步自是飛快。饒是如此,他還是能接收到不少赤裸裸的熱辣眼神,那完完全全是毫不掩飾的勾引。此時此刻,他不得不懷疑,李貞那麼大年紀絕對應付不了這麼多女人,難道就不怕這羣還青春年少的女子勾引他人?
李賢一進寢室就發現,除了斜躺在榻上,面色蒼白正在發呆的李貞之外,屋子裡只有一個大夫正伏案刷刷刷地寫字,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見此情景,他只得乾咳了一聲,結果,李貞立刻擡起了頭,一見是他就忍不住苦笑連連。
“六郎,特地邀了你來,誰知道竟碰到這種事,好在那刺客已經伏誅,否則我日後怕是吃飯也不得安寧!”
李賢還不及回答,外頭就響起了一個聲音:“我起初就說,越王殿下今日有血光之災,殿下卻說禍福天定。這鬼神之說雖然縹緲,其實確實是有其事。”
隨着這個清朗的聲音,李賢就只見明崇儼掀簾而入,那面上盡是慨嘆之色。